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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象過河

      2024-07-02 18:39:35肖革
      青春 2024年6期
      關鍵詞:河里鸚鵡鴿子

      這是一篇獨特精巧的小說,作者有著成熟小說家的素質(zhì),擅長運用對話推動情節(jié),制造微妙的氛圍,選擇的題材也十分有新意,顯示出了作者寫作的獨特之處,在諸多大量相似的文本中凸顯其不凡之處。語言簡練,不乏趣味。尤其喜歡小說的結尾,望作者可以繼續(xù)寫下去。

      ——大頭馬

      老鄉(xiāng)群里有人說周五多云轉雪,群主說有空的一塊兒到西體打雪仗。挨到快傍晚,既沒看見雪,也沒看見云。

      下午電話鈴響的時候,我正蹬著我爸的破自行車,沿河徐徐向東騎行。太陽散射著最后的白光,映在河面上,呈現(xiàn)出一片魚鱗一樣的光影。

      那個時候,平沼河還沒上凍,河邊的一切都柔和緩慢。有幾個瞬間,我仿佛又聽見我爸那雙又黑又黃的老拖鞋,在風中拍響著。

      電話我沒接,主要是忙著蹬自行車,顧不上。我能猜到是誰打來的,也知道無論接與不接,不會對遲到的事實產(chǎn)生什么實質(zhì)性的影響。我們約定的地方就在那座橋后面。

      約我的人叫鸛鳥,網(wǎng)名。頭像是只鴿子,眼睛瞪得渾圓,看著不怎么靈光,羽毛色雜,翎毛黑白,白色的羽毛形成道淺淺的弧,似一彎失真的月牙。

      有次我問這頭像是什么品種?他說是鸚鵡。他爸年前養(yǎng)的,老爺子想著沒事跟鸚鵡嘮嘮嗑,吃吃瓜,動物單純,不會說謊。他爸每天就坐在那兒,舉著那只鳥兒,對它不停說些“你好、再見!你好、再見!”之類的話。我問他,后來呢?他說后來發(fā)現(xiàn),這鸚鵡不光不會說謊,連說話都費勁。他爸實在受不了,鸚鵡也受不了,一個大正午朝著太陽,一聲長鳴,鷹一樣,變成一團黑影兒,再也沒回來。

      飛了?我說。

      飛了。他說。

      養(yǎng)鳥最怕的就是這樣,你養(yǎng)了好多年的一只鳥兒,你連它的品種都叫不上來。最后,哪一天它飛向天空,你會驚悚好一陣兒,問自己:它還回來嗎?它可千萬別不回來了。

      那后面幾個月,鸛鳥爸長久地活在懊悔中。他找來他的兒子,告訴他,不管它到底是什么鳥,他都只是想把他當成一只真正的鸚鵡來培養(yǎng),初心絕對是好,自己把那只鳥兒當成了另一個孩子一樣的存在,有誰會對自己的孩子有壞心呢?現(xiàn)在,你的弟弟丟了,迷失在世界的一個角落里,你作為長兄,應該去找找它。

      鸛鳥今天叫我興許就是為了這件事。他說某處廣場有一個鳥棚,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鴿子,每天早上五點準時掀開,晚上五點準時關閉。有個喜歡穿軍大衣的老頭,是那兒的管理員。他穿著軍大衣坐下以后,整個身體會像蘑菇那樣腫起來。他整天就在涼亭里坐著,不抽煙,不下棋,也不找人說話,就整天看著別人,像看著那群鴿子一樣。一到上班點他就掀開鳥棚的門簾,在涼亭里坐一天,一到傍晚那群鴿子就自己扇著翅膀飛回來。他則騎上自行車回家去了。不用清點,門也不鎖,日日如此。

      那個老頭知道,那些鳥兒們在籠子里待慣了,讓它們飛也飛不遠了。

      鳥是群居動物。鸛鳥說:“我的親弟弟準是飛到那里頭去了!”

      騎車過了一片人工樹林,遇見個上坡,風時而順著衣領子擦過。這個時候風刀子還沒開刃,我扭頭看了眼后座,上面坐著我的孩子——那是我的漁具,連平時最耀武揚威的長桿子也皺縮成一小截。

      瀝青路濕漉漉的。像嶄新的黑色絕緣膠帶。我行駛在路上,接下來到底要去哪里,倘若不是今天有約,我心里也沒數(shù)。

      我再次想到我爸那雙拖鞋的時候,車子的護板傳來一陣聲響。像樹枝反復折斷的聲音,從我對這輛自行車有印象起,這動靜就反復發(fā)作。像一個話多的老人那樣,留戀并咒罵這周圍的一切,嘰嘰喳喳,憤憤不平。有時候我心血來潮,把護板拆開,想把病灶鏟除,卻找不到任何一處不平。

      記得還有一次,我問鸛鳥,為什么不叫鸚鵡,叫那什么鳥。他說鸛,個五安——鸛,灌腸,你知道吧?他說前女友給他介紹過一個片子,叫《鸛鳥踟躕》,鸛鳥抬腿,踟躕不前,是一種迷茫境遇的高級陌生化處理。當時我回一串大拇指,都是朝上的。我想問他看了沒有,但沒有問出口。

      騎過一個十字路口,道路的中間出現(xiàn)一個低洼的水坑。

      這個水坑從我?guī)讱q的時候就出現(xiàn)在了這里。兒時迷路時,每次遇見這個水坑,我方才知自己離家還有多遠。繞過水坑,我向水面中間瞥了一眼,只看見灰暗深沉的天空,像一塊渾濁的涂漬,我沒在水坑里發(fā)現(xiàn)自己。于是,我在水潭的另一頭剎車,扭轉車頭,低頭注視水面,讓車輪緩緩駛進水坑。等我即將看見自己猝然長大的面孔時,水面一片嘩然,平靜得像歲月的鏡面支離分解,一切驟然變得不復存在。

      我內(nèi)心把自己的幼稚嘲笑了一陣,又恍然一陣沮喪,再度調(diào)轉,行駛出兩條交互消隱的深色車轍。我忽然想知道在童年里跟我一起瘋跑的那些人們,現(xiàn)在會長成什么樣子。我已經(jīng)想不起來上次被人叫出來是多少年前的事。

      小時候,在家里待不住的時候,我爸就說成天往外瞎跑個什么勁兒,想上二中,得能坐住才行。二中是我們市最好的高中,仿佛所有人來到世上就是為了上這所學校。后來我聽了我爸的,像一個瘸腿的大象那樣,坐住了,遂上了二十二中。那幾乎是我們市最爛的學校。我爸安慰我,就像安慰他自己那樣,說我不錯,一下上了兩個二中。我沒告訴他,但凡再多坐一會兒,我能上二百二十二中。幾乎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聽到我爸讓我在家里坐住。

      這時候,我抬起頭,看見遠處鸛鳥說的橋橫在河上。我以前并不覺得它的顏色在這里這么突兀。河岸邊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架著眼花繚亂的漁具設備,一簇簇漁夫帽,一萬朵紫的一千朵紅的,像牽?;?。左拐,剛繞進平沼橋,腳底一松,鏈子掉了。我有點泄氣,撇腿,下車,沒來得及扶。這輛服役三代人的飛鴿牌自行車就像我爸那樣,站著站著,忽就寂靜了,像拖把一樣砰然倒地。

      我看見有一個黑色的小東西蹦進了河里。那是車子上什么細小的零件,也許是一截彈簧,或者是在它身上守候十余年的一個螺母。飛躍過橋欄,跳進了河水。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它了。

      我扶起車,撿起漁具。那一團包裹像一只黑色的死貓,沾滿了枯樹葉和無法言說的氣味。我靠上橋欄,上面上著亮藍色的漆,坑坑洼洼,像一棵橫亙的樹,把河水隔離成幾間大小均勻的格子,如鳥籠,卻永遠鎖不住那些流動的水。

      除了見網(wǎng)友,我已經(jīng)有大概半年的時間沒出過家門了,出校門以后,接觸人更少,以前,我爸經(jīng)常勸,我都當成了耳旁風。后來,連我爸也變成一道耳旁風,偶爾托夢,讓多接觸接觸世界,多交朋友,不要讓自己輸在表達上。

      我知道,我爸跟我說話,從來都是玩笑語氣,他怕他太認真,引發(fā)我的抵觸,因而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的話當真過。

      出發(fā)前,鸛鳥在微信上說,過了橋,有個報刊亭,后面是個奶白色的警示欄,上面有兩行字,紅漆,寫著“水深危險,禁止垂釣”,讓我在那兒等他。我問他是在報刊亭上班嗎?他說他就在那下面釣魚。

      我告訴鸛鳥他最適合當一個自由的釣手。哪里不讓釣就去哪里釣。

      鸛鳥說:“牌子上寫了什么?”

      我說:“水深危險,禁止垂釣。”

      鸛鳥說:“禁止垂釣,因為水深危險?!?/p>

      我說:“這么理解沒什么毛病?!?/p>

      鸛鳥說:“我從小就在那條河里游泳?!?/p>

      我羨慕鸛鳥。我是那種天生聽話的人。因為如果沒有人讓我去做什么事,我也不會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什么。

      大學畢業(yè)以后,拿著文憑,碰過幾家公司的壁。后來,跟一個初中同學搞網(wǎng)上帶貨。他說現(xiàn)在帶貨簡單,比較適合我這樣的。我問我這樣的是哪樣的?他說學歷不低,長相不丑,啥啥不行。我說我不會說話,表達能力沒練出來。他說不用說話,會吃就行。后來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手機面前悶聲不響地吃東西。我在家一貓著,我爸就看不慣我,一看不慣我就用那雙拖鞋拖地。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門前那塊長方形青瓷地磚竟尤其光滑。

      我沒來得及跟我爸說,我朋友其實挺多的。如果把這個數(shù)字可視化,我可以給他看我列表里數(shù)百人的昵稱,并由此分析出每一個人的性格和習慣。

      河水漸漸暗淡,我忽然橫生一種把車子扔進河里的沖動。這樣一來,無論何時何地,有什么零件孤兀地掉進河里,只要我撒開手時,車子就能完整。

      和鸛鳥認識也是偶然,去年的某一天,QQ上一個名字都沒備注的小學同學,拉我進了老鄉(xiāng)驢友群,開始有三十多人,后面陡然增至百八十號。鸛鳥是群管理員。

      某一天半夜,鸛鳥說,他爸說駝梁出現(xiàn)UFO(不明飛行物)了。所有人都不信,他說他想去看看,親自驗證。

      也就是那次,我竟忽然想跟他去駝梁看看,如果有UFO,跟外星人交上朋友,我爸知道了肯定高興。

      我們說好在山道入口處,那塊最大的黑色石頭下碰面。臨近中午,天上忽下了一陣小雨,整座山像燒著了,彌漫著一層霧靄。平原上的房子們排成一列,讓我想起去動物園看到的大象的奇觀。我們沒人先開口,在石頭下等候多時,直到雨停,再也沒有一個人上來。我便和他獨自上了山。

      我們一言不發(fā),沿著濕漉漉的臺階一層一層往上爬。駝梁到底是個景區(qū),路算好走的。我跟在他身后,渾身冒出熱汗,聽著他的喘息,爬了不知道多久。我沒有開口詢問,不知道他要把我?guī)У侥膬喝?,答案或者在風中飄,或者在每個人心里看不見的角落。

      山林里吹來一陣潮濕的風。他忽撐起身子,靠在圍欄上,看我。

      “怎么了?”我說。

      “我嗓子有點干。你帶水了嗎?”

      我想起我早就有點渴了。大概是二十分鐘以前,上一個轉彎的時候。

      “帶了一個人的。”

      我從書包里拿出水瓶。他伸出手,拿過水瓶,毫不客氣,干了大半瓶。把瓶子還給我的時候,太陽出來了。

      他喝完水,又不說話了??吭谝粔K干燥的石頭上,那塊石頭上,寫著“駝梁”兩個字。

      “怎么是‘駱駝的‘駝?”他問。

      “一直都是?!?/p>

      “我一直以為是‘鴕鳥的‘鴕?!?/p>

      “名字而已,沒什么區(qū)別?!?/p>

      “如果是‘鴕鳥的‘鴕,說不定這里真的能發(fā)現(xiàn)鴕鳥?!?/p>

      “如果是駱駝,豈不是更棒?!?/p>

      “大家都知道,山里不可能有駱駝?!?/p>

      后來,鸛鳥跟我說起他爸。那個最先告訴他駝梁有UFO的人。他的父親,一個遺世獨立的老頭子。他說,別的老頭兒越活越舒展,他爸越活越抽抽。像一個家里來客人的女孩兒,越來越不愿意和人接觸。此后,他的家里像進貨那樣,進來一堆貓狗兄弟。接著,是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

      他的父親開始覺得人都謊話連篇,不可信,寧可和UFO打交道,也不愿意再和人玩兒。

      我說:“我跟你爸一樣。”

      他說現(xiàn)代人都這樣,并沒有意識到我是在占他的便宜。

      到現(xiàn)在,我和鸛鳥幾個月沒有見過,我還沒有過橋,就看見一個人推著摩托車,悠悠地上了橋。隨后看見我,車燈便打著了。我聽見車子啟動的聲音。

      “喂,是你?!丙X鳥大喊。

      “是我。”我說。

      “太遲了?!彼f。

      “真抱歉,我車子出了毛病。”

      “你來晚了。我打算回去了?!?/p>

      我指著車子說:“我跑著趕來,你說你要走?”

      “怎么回事?”

      “爛車。鏈子折了?!?/p>

      “我早就看見你了。你站在橋上干嗎?”鸛鳥問我。

      “河邊全是漁夫帽,像牽?;ㄋ频摹N蚁朐囋嚹懿荒苷业侥??!?/p>

      “現(xiàn)在是找不到了?!丙X鳥說。他把帽子摘了,套上了黑色頭盔。我看不見他的臉。

      天還不算黑,路燈已經(jīng)亮了。有夜風微動,風把河吹皺,燈光像細棉。

      “要不還是跟我走?”

      “沒法走了。車子爛了。除非把它扔河里不管了?!蔽乙膊恢牢覟槭裁匆@么說。

      “扔河里?”

      “好像不太文明?!?/p>

      “沒有比這更棒的做法了。你試想,有一天,一輛自行車能順著一條河騎進海里?!?/p>

      我探頭望向橋下面,看見一只鳥從遠處貼著水面穿越橋洞,接著消隱在河水蜿蜒的陰影里。

      “今天到底會不會下雪?”

      “天知道。天氣預報說會?!?/p>

      “但天不是天氣預報的意思。”

      “我知道。這事兒不能全賴天氣預報?!?/p>

      我能想到,如果下雪,氣溫可能會驟降,隨后,大地會霜凍,河面會結冰。等到冰面足夠結實,那些無所事事的釣魚人會換上另一種服裝,穿上刀靴,到河上溜冰,到了晚上,打著彩色手電,變成一個舞者。到時候,那輛自行車靜靜躺在河底,像放在展覽柜里被人瀏覽。那一刻,自行車會變成那些人眼里的另一件藝術品。

      如果有幸被一個攝影師發(fā)現(xiàn),它會很快登上那些三流的攝影雜志封面,運氣好的話,還能斬獲一些不知名的民間獎項。

      “你得過來幫我一把?!蔽艺f。

      鸛鳥走上來抓住車把,我則去解后座上的漁具。

      “這車子像個老人一樣鈍。”他說這話的時候,又有幾只鳥兒貼著水面急速從下面的橋洞穿過。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看清那到底會是一種什么鳥。

      “生命是輕盈的。你看鴿子?!蔽也履鞘区澴樱@里的嚴冬,除了麻雀,我只見過鴿子。

      “否則天使怎么飛得起來?!?/p>

      我把漁具拋向他的摩托車。

      鸛鳥說:“你干嗎總帶著漁具?”

      我說:“我家里有漁具,所以到哪兒都帶著,這樣,如果騎著騎著,遇到一條河,我就可以停下來釣魚?!?/p>

      我們一同架起這輛自行車,他在前,抬起車把,我托起后座,車輪像它的四肢,四處踢打著,像是反抗,時而踹到我的褲子上,蹭出灰黃的車轍。

      “我們好像在‘拋尸。”我說,“這車子很不老實。”

      “巧妙的比喻?!彼f。

      “這車子幾乎跟我爺爺一樣大?!蔽艺f,“我是說,我好像‘謀殺了一個親人。”

      “像你說的,生命是輕盈的,你如果想飛,總該丟點什么東西。”

      鸛鳥說他來喊數(shù)字,數(shù)字喊到“2”的時候,我恍了一剎,沒聽見“1”,回過神的時候,鸛鳥已經(jīng)松開了手,車子太沉了,像尸體一樣,險些把我拽下橋。幸好我及時收回了手。車子驟然下墜,未來得及翻滾一周,便墜入河里。巨大的浪花飛過橋身,河面上翻涌起一大片白色泡沫。我們看見白色紛飛的浪尖,像個小人,跳上橋頭。

      “真酷啊!”他說,“你覺得呢?”

      “壯觀?!蔽也桓铱聪虬哆?,這會招來麻煩,“真對不住那些在岸邊釣魚的兄弟們?!?/p>

      “沒關系,他們釣了一天,實際上什么也沒釣上來?!丙X鳥說。

      “那也不太好?!?/p>

      “他們也只是為了打發(fā)打發(fā)時間,正缺一個理由離開。我們是在幫他們?!?/p>

      “怎么講?”

      “現(xiàn)在他們回到家,當家里人問他們,為什么一天都沒有釣到一條魚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跟他們的妻子說,你敢相信嗎?有兩個人往河里扔自行車,能釣到魚就怪了?!?/p>

      “所以這一切都情有可原,對吧?因為有人往河里丟自行車?!?/p>

      “是的,如果他們愿意相信這句鬼話?!?/p>

      “丟自行車的畫面非?;!?/p>

      天色沉了,我上了鸛鳥的摩托車,沿著一條來時的路急速駛去。半途中,我感覺有什么東西被我遺忘了,我回過頭時,發(fā)現(xiàn)那個水坑正和黑暗融合在一起。

      我說:“這樣一來,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到處晃蕩。走著太慢了,到處都是我去過的地方?!?/p>

      路上刮起一陣風,冷颼颼的,天壓得極低,烏云幾乎被路燈散射的光映亮。我覺得,或許我該留出一段時間,先把摩托駕照考下來,然后攢些錢,像鸛鳥一樣,買輛摩托車,這樣我就能戴上頭盔,去更遠的地方。

      摩托車駛進城市。鸛鳥把車子拐進一條陌生的道路,一路都是上坡,路燈下,有人推著車子邁著大步費力前行。

      “這么開相當費油?!蔽艺f。

      “下來推相當費力。”鸛鳥說。

      “摩托車造出來,是為了方便人,而不是人照顧它。對吧?”我說。

      “這不矛盾,兄弟?!丙X鳥說。

      跟鸛鳥可以學到不少東西。

      我再次回想起去駝梁見證UFO的那一天,行至山頂,我們在山上吃完了包里的食物,便轉身折返了。當我問他,我們要去哪里尋找UFO時,鸛鳥告訴我他也不知道。

      “這個問題應該去問UFO?!?/p>

      鸛鳥問我是否在上山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UFO的痕跡。我回答說沒有。于是鸛鳥說,我們只能祈禱下山時能有所發(fā)現(xiàn)。

      就像現(xiàn)在,我沒有開口問鸛鳥,該怎么找到他的那位親弟弟,那只披著鴿子外衣的鸚鵡。我懷疑,當我們騎上摩托車的時候,它總是會把我們帶向更遠的地方。

      “我猜這個時候,廣場上應該看不見一個人影?!彼鋈徽f,“這個點,那個穿軍大衣的老頭也騎上自行車,不知道去干什么了?!?/p>

      “那樣最好?!?/p>

      “這樣我們就可以溜進鳥棚。”

      “等候多時?!?/p>

      “什么?”

      “你的親弟弟已經(jīng)等候多時?!?/p>

      鸛鳥放聲大笑。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他的大笑不是很熟練,稍有做作的嫌疑。至少,他肯定不經(jīng)常這樣笑。

      “我有點困惑?!?/p>

      “誰都有困惑?!?/p>

      “我說現(xiàn)在。忽然之間?!?/p>

      “什么?”

      “你前女友推薦你看的電影,最后你看了嗎?”

      “看過三遍,每次都只看開頭?!?/p>

      “為什么?”

      “看著犯困,每次看完開頭,再一睜眼,電影已經(jīng)結束了。”

      “后來呢?”

      “后來,她變成了我的前女友?!?/p>

      廣場有燈閃爍,偌大的花壇呈現(xiàn)出光潔的大字。除了我們以外,看不見任何人。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座宏偉的雕像。我們共同抬頭,燈下面圍著一團亮晶晶的蟲,飄來飄去,四處亂竄,像太陽底下黑色的鳥群。

      “你看,天這么冷也有蟲子?!蔽艺f,“好像一年四季那些蟲子總是待在路燈下面。”

      鸛鳥說:“那里相當暖和?!?/p>

      我四處望去,這座廣場上到處是燈光,但我找不著一個人。西面是一條交主干道,時而駛過幾輛車子。車燈會把那些閘門緊閉的門面映亮。那里沒有一家亮著燈,全都緊閉著門。在幾棵樹的陰影中央,有一個碩大的建筑立在那里。那就是鸛鳥說的鳥棚。

      鸛鳥抬著頭,目不斜視地望著路燈。

      “不是蟲?!彼f,“是雪花。下雪了?!?/p>

      鸛鳥把車推到樹下,樹葉在車輪下面吱吱作響。鸛鳥和我一起看向廣場西邊那座巨大的鳥棚。

      他說:“雪會越下越大,直到白天,整個廣場都會被白雪覆蓋?!?/p>

      我們走到鳥棚下面,門簾正涌出熱氣。他對我說,他是在和前女友分開以后才和他爸重新生活在一起的。

      那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曾經(jīng)活蹦亂跳的老頭子,竟然像樹懶那樣在家里睡覺。是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親開始喜歡睡覺了,白天躺著躺著就睡著了,晚上也睡得像白天那樣好。他問他的父親,為什么不出去下棋了?他父親先是說那些人總是下不贏自己,然后他又說自己腦袋不行了,總是忘招。最后他哭了出來,說自己有一次忘了象怎么走,他讓一頭象飛過了楚河。其他那些老頭告訴他,大象怎么能飛過河呢?

      從那一刻開始,他覺得自己不能再下棋了。他羞于見到那些嘲笑他的人,他開始在家里待著。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在家里總是容易睡著的。他開始琢磨養(yǎng)一些動物。先是從狗開始,然后是貓,然后是各種各樣的魚和鳥。還有關在竹籠里的螞蚱。有一次他喂完食以后,全然忘記了關籠子,那些鳥兒在屋子里到處飛,把那只碩大的螞蚱弄得滿地都是,還有一只翠色的珍珠鳥被他的花貓咬死在茶幾上。

      等鸛鳥回到他父親的家中,父親告訴他,他只想再養(yǎng)一只鸚鵡,能陪他說說話。然后告訴他的兒子,UFO已經(jīng)來過家里了,下一步是去往駝梁,這是個驚天的秘密。他打開電視,給他的父親看科教頻道,告訴他電視是個巨大的魚缸,里面有他想養(yǎng)的各種動物。

      麻煩的是,他的父親時而會恢復他年邁的意識,清醒時又是個十分精明的老人。他總喜歡說,我的腦袋其實是明明白白的,就是有時候沒那么靈光罷了。他的兒子不會告訴他,他失去靈光的時候,說的話和做的事情。那樣,會比目睹一頭大象過河更打擊他。

      他說:“有一次,我在電視上看見了鸛鳥?!?/p>

      他說你看灘涂中央那只鸛鳥,抬起一只腳來,舉棋不定,也許,它是怕灘涂里藏著什么可怕的事物,難以預料的危險,比如一條虎視眈眈的短吻鱷,或者圓尾鱟,稍有不慎,就會有生命危險。然后,我看見它慢慢地放下那條腿,平穩(wěn)地站住了,什么也沒有,一切都是它的想象。你也應該像它那樣,放下你的那條腿,不要再擔憂,不要再猶豫不決,想開點。

      他把上半身探進鳥棚,隨后整個人鉆了進去。我緊隨其后。

      “這里面又騷又臭?!蔽艺f,“這些鴿子受得了嗎?”

      “時間久了你就會習慣的。”他說。

      門簾后面有幾個掛鉤,掛著幾件綠色防水服和幾把掃帚?;\子上,那些鴿子動著腦袋,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

      “該怎么辦?”

      “什么?”

      “該怎么樣找到你的親弟弟?鸛鳥的弟弟,一只鸚鵡?!?/p>

      “我們一塊兒喊,你好、再見,用最大聲,做出回應的那一只就是?!?/p>

      “你確定?”

      “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兄弟。你看看,有多少只鴿子,至少一萬只?!?/p>

      “沒那么多?!蔽艺f,“如果這群鴿子在最放松的時刻受了驚,怕再也不肯飛回來了,你知道你的親弟弟是怎么離開你爸爸的?!?/p>

      “當然。就算是那樣,它認得我,會回來找我的。”

      鸛鳥和我鉚足了勁,深吸一口氣,隨后注視著他的手指。第三根手指收回他的掌心的時候,鸛鳥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說,這一遍不算數(shù),只張嘴、不出聲,爭取一次成功。我說,行。把那口將死之氣吐了出來。

      我們試了一遍,默契得挑不出毛病。鸛鳥咳了咳嗓子,把簾子掀開,舉起右手。他說,三個手指全部數(shù)完的時候,再喊。我說,你數(shù)一的時候,要大點聲。下午扔自行車的時候,由于我沒聽見,險些被拽進河里。

      第三個手指收回去的瞬間,我們齊聲大喊。

      “你好——”

      喊完“你好”以后,成群的鴿子便不受控制似的騰空起飛了。有不少鴿子撞到我們身上、臉上,我和鸛鳥沒來得及喊出再見。鴿子順著簾子蜂擁而飛,鳥糞像失控的炸彈紛紛而落,砸在我們的頭上、臉上,弄得到處都是。

      “快完了嗎?”我朝鸛鳥喊。混亂中,我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還早。”他貓著身喊。

      “這里的鴿子怎么這么多?”

      “我早說這里有一萬只鴿子?!?/p>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蔽乙藏埾律碜?,鴿子太多了,但我需要盡量保持直立,否則鳥糞會像雪一樣將我完全覆蓋。

      “你覺得現(xiàn)在合適嗎?”

      “沒有比現(xiàn)在更合適的時間了?!?/p>

      “那就快點講!”

      “我想起你說的那只鸛鳥,終于放下一只腿。其實,我覺得不一定是想開了,有可能是一條腿站久了,準備換一條腿?!?/p>

      鴿子少了,鸛鳥摸住門框,把我拽出去。我和鸛鳥被白色的鳥糞淋得不成樣了。

      “怎么忽然說這個?”他說,“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咱們這個樣怎么回去?”

      “雪這么大,別人看不清咱們身上是雪還是鳥糞。”

      鸛鳥瞇起眼,大雪已經(jīng)漫天飄飛了,鴿子像四散的飛蟲,飛向四周黑色的天空。

      “你弟弟呢?”

      “完蛋了?!丙X鳥說,“還差個‘再見沒說,這樣它可認不出是我?!?/p>

      “還說‘再見嗎?”

      “來不及說再見了?!?/p>

      廣場上已經(jīng)有了一層積雪。鸛鳥的摩托車還在樹底下停著,遠處出現(xiàn)了幾個人影,抬頭看著天空,不知道是在看雪還是看鴿子。

      “回去怎么交代?”

      “就這樣隨它去吧。當我爸問起我,我就說,那只鸚鵡跟著UFO走了?!?/p>

      “接下來干點什么?”廣場的另一側又出現(xiàn)了幾個人,相互寒暄,相互問候,笑聲傳到了我們這里。

      “來都來了?!彼f。

      “誰?”

      “雪,咱們,還有廣場那邊的年輕人們?!?/p>

      責任編輯 文慧

      作者簡介

      肖革,本名李家漢,2003年生,河北石家莊人,廣東海洋大學2021級園林系在讀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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