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海萍
從小城到小鎮(zhèn),約有三十里的路程。一路走來,樹葉由黃變綠,再由綠變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中,一年又一年的光陰便在不知不覺中遁入塵煙。在這之間存留下來的,是經(jīng)歷過生活的顛沛流離后依舊努力生活的淡定與從容,也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感傷與無奈。也許,生命會因經(jīng)歷而變得更加成熟,如同被歲月磨礪后的珍珠,寂靜地沉淀在心底。
家鄉(xiāng)的春步履蹣跚,來得真是不易,東風已然刮了好些天,終于在一個明媚的清晨,墻頭的桃花燦然綻開了笑靨。頓時,整個光禿禿的田野明媚了起來!家鄉(xiāng)的春天,從“草色遙看近卻無”,到“兩個黃鸝鳴翠柳”,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
三月,季節(jié)在蘇醒的暖陽里漸漸變得明朗起來。太陽的熱度一下子增加了,照得殘留在心底的慵懶惶惶然蘇醒了過來。春風輕輕地吹著,嫩嫩的草芽兒鉆出地面,全都綠著,白的梨花、粉的桃花,色彩的流轉(zhuǎn)讓人心里頓生一種春到人間的喜悅。鳥雀對春天的感應(yīng)總比人靈敏,它們在天空,在枝頭,叫著、鬧著,互相傳遞著春來的消息。在寬廣的湛藍里,冷清了整個冬季的天空也生動起來,大街上的行人漸漸褪去了厚重的棉衣。春的氣息潛滋暗長地滲透到了每個人的身體里。
喜歡春天,喜歡看春花從容綻放的樣子,那是和云煙一樣縹緲的樣子。能遇見一場春雨,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不太喜歡春風的凌厲,卻愛極了春雨沾衣未濕的濕度與淺淺的穩(wěn)妥而不張揚的溫度。花開在眼前,杏花總是三五成群地明艷在村莊人家的小院里、籬笆外,溫暖著每一顆孤獨的心?;ㄩ_的時候,一樹嬌嫩的白,一樹輕柔的粉,一團團、一簇簇合抱在一起,一嘟嚕一嘟嚕地爬滿枝丫,爬到枝頭翹首倚望,望向春天的田野和山川?;ò昴敲捶勰?,那么孱弱,卻釋放著生命最初的感動,盡興而開,淡然而落,既有積極奮發(fā)的積蓄,又具隨遇而安的從容。不管怎樣,都是一種令人欣賞的生命狀態(tài)?;▋涸谂柪镩_出一片絢爛,營造出一種氣勢。其實,大自然中任意一種植物都能釋放出一種令人感動的震撼,比如森林、草坪、花海。僅僅是這盛開在黃土高坡人家院落里的杏花,也是開出了一種喜悅與滿足的氛圍,讓農(nóng)耕人家那顆粗糙而麻木的心,也變得溫軟柔和。
地處西北的家鄉(xiāng)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里總是以最冷的色調(diào)、最粗獷的線條呈現(xiàn)著原始的生命狀態(tài),土黃的山川大地,灰蒙蒙的干枝丫,青灰色的柏油路,很難找得到一種鑲嵌其中的明朗色彩。然而,在杏花怒放的早春里,這粗獷的線條中恰到好處地注入了一種柔和的元素。那種嬌嫩的粉與白,在春日的暖陽里綻放、凋零,沒有歡喜,亦沒有憂傷。歲月的痕跡被風吹過,只留下對歲月靜好的感動與夜深花睡人漸老的淡淡惆悵。
耕牛與犁鏵,是黃土高坡春天的田野里不可或缺的元素,在蒼茫的原野上以其獨有的輪廓存在于天地之間,氤氳成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對于農(nóng)人來說,春種秋收是與這片古老土地對話的最直接的方式,他們一輩子在這片土地上耕耘,泥土散發(fā)出來的味道安靜、祥和,足以撫慰這一生的顛沛流離—心安即是歸處。土地不僅積蓄著農(nóng)人生存的力量,孕育著子孫后代,同時,也療愈著生活的瑣碎與柴米油鹽帶來的酸甜苦辣。
立春時節(jié),種瓜點豆,在種子播撒到泥土里的那一刻起,農(nóng)人們也開始了一年的期盼。一犁一溝壑,一葉一春秋。當播種后的嫩芽鉆出地面,在綠意盎然中一點點長大時,農(nóng)人的內(nèi)心也充滿了記掛與喜悅。除草、施肥、鋪膜、搭架,都要依據(jù)先人們留下的諺語來親歷躬行。諺語不僅濃縮了千百年先祖的經(jīng)驗,更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jié)晶,季節(jié)與自然界的微妙關(guān)系都能在諺語中得以引申。每顆種子,它的一生都凝聚著陽光雨露和耕種者深深的愛戀與祝福,才能成長為一株茁壯的植物,進而繁衍生息。每一個節(jié)氣用它獨特的含義,賦予這種期盼以一種無形的指引。在風的涌動里,在日光的和煦照拂中,撫慰著這方土地上的人們生生不息,平凡卻堅韌。
這一路走來,路過人間,路過春天。悠悠花開,寂寂花落;一葉曲折,一道坎坷。愿在你的記憶里,春暖花開是一道永遠不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