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燈

劉卿白

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都有一些難以忘懷的東西。而埋藏在我心底的，就是年少時的那盞燈。

小學時，由于爸媽都忙于工作，沒有時間與精力照顧我，因此他們便把我送到了鎮(zhèn)上的外婆家，由外婆照顧我。自此，我開始了留守生活。

從鎮(zhèn)屬小學一直讀到鎮(zhèn)屬初中，我從一個稚嫩的孩童成長為青澀的少年，而歲月也染白了外婆的頭發(fā)，并在她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

上了初中后，學校規(guī)定每天的晚自習要上到晚上九點半。在這個沒有“夜生活”的小鎮(zhèn)上，大部分居民每天晚上九點就進入夢鄉(xiāng)了，而外婆卻堅持每天晚上都等我回家，無論我?guī)c才到家。我不忍看外婆勞累，便勸她不用等我了。在我的再三請求下，她才松口，說自己可以先上床睡覺，但是會為我留一盞燈。

外婆其實是一個很節(jié)約的人：家里的鞋墊全是她自己做的，每一件衣服都是補了又補的；在外面看見廢棄的塑料瓶時，她總會當寶貝似的帶回家攢起來，說塑料瓶賣廢品一毛錢一個，可以積少成多；購物之后，超市送的塑料袋，她也舍不得丟；至于節(jié)約用水用電，更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習慣。然而，每個夜晚，外婆都會打開屋子門口的燈，僅僅是為了我每天下晚自習回家時不用黑燈瞎火地摸進門。我沒有想到，外婆竟會為我打破節(jié)約的原則。

三年初中生活，一千多個日夜。每天，我晨起離家，夜半歸來，但我并不覺得辛苦，走夜路時也不會感到害怕，因為我知道，外婆家門口的燈永遠是亮著的。

有一天，我們正在上晚自習，突然，學校停電了，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原本安靜的教室瞬間喧嘩起來。看堂的老師跑出去打探情況，不一會兒便回來宣布，今晚全鎮(zhèn)都停電了，大家可以提前放學。同學們紛紛愉快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然而那一刻，我心里想的卻是：今晚肯定看不到門口的燈光了。

我有些惆悵地慢慢走回外婆家。到了門口，我抬頭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黑暗中，一點光芒有如燈塔矗立。走近一看，原來這是燭火。在搖曳的火光中，外婆手持蠟燭站在門口，那張刻滿風霜的臉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和藹。她的聲音亦是溫和的：“我還沒睡就停電了，我猜你們肯定會提前放學，所以點了蠟燭等你回家?！蔽业谋亲右凰?，有點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我一只手接過蠟燭，另一只手摟著外婆佝僂的身體，道：“走，我們進屋?！?/p>

再后來，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從此離開了小鎮(zhèn)，離開了曾庇護我整個童年的外婆家。離別的那天，我看著外婆那張蒼老的臉龐，她的臉上交織著欣慰與難過的表情。我想，以后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外婆為我留的燈了。

很多年后，我大學畢業(yè)，進入職場，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每年見到外婆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有一次，我和爸媽視頻通話，剛接通視頻，媽媽就說：“你外婆也來了，快和她說說話吧?！闭f話間，一張熟悉而親切的臉龐出現(xiàn)在屏幕上，看到外婆的那一刻，我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外婆……”外婆看起來比我記憶中更加干瘦蒼老了，她一直絮絮叨叨地叮囑我要好好工作、好好吃飯。我望著外婆那張和藹的笑臉，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出少年時，她手持蠟燭等我回家的那一幕場景。

這些年，無論我身處何地，無論我遇到怎樣的挫折與困難，我的內(nèi)心都始終保持著一份寧靜和從容，因為我知道，黑夜無法侵染我的內(nèi)心。在我的心底，永遠留著外婆的那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