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田埂

范旭明

夕陽把唐平湖水映得金光閃閃，秋風(fēng)吹動著湖邊的垂柳。飛舞的枝條像新娘的頭紗般瀟灑飄逸，柳蔭里的白色長堤隨著清風(fēng)若隱若現(xiàn)，宛如婚紗半掩下潔白的肌膚。

黃昏時分，我沿著湖邊的人行道漫步。淺藍色的天空上點綴著幾朵形態(tài)各異的白云，遠去的飛機留下了兩道淡淡的尾跡，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得格外立體。我遠眺著尾跡，不知不覺又走上了野地里的田埂。

唐平湖往東，有一片被高樓包圍的土地。我第一次到這里散步是八個月前，那時還是初春的光景。田野里的冰雪開始消融，土層表面冒出星星點點的綠。不過，腳下的泥土依舊是硬邦邦的，上個冬天留下的腳印窩里，積滿了融水。野草野花的嫩芽于第一時間從田埂的兩側(cè)探出頭來，像是春風(fēng)派來的先頭部隊，悄悄地潛伏著。過了正月，農(nóng)夫們貓冬（方言，躲在家里不出門）結(jié)束，開始下地干活兒。這片土地就如同被施了魔法的夏爾國，悄無聲息地開出了各種各樣的鮮花。

當(dāng)我第二次踏上這條田埂，已經(jīng)是生機勃勃的夏天。土地剛被梅雨洗去春的姹紫嫣紅，只剩下滿眼的綠。目光所及之處，野草是綠的，空心菜是綠的，玉米葉也是綠的。就連遠處桑樹林中影影綽綽的小村莊，也是翠綠翠綠的。只是透過樹蔭的罅隙，還能看到一些遮不住的粉墻黛瓦，如同畫家筆下故意的留白。

今天是我第三次走上這條田埂，時間已近中秋。幾位扛著農(nóng)具回家的老人，神情疲乏，行色匆匆，秋風(fēng)交織著桂花和成熟谷物的味道，既香甜又芬芳。劉禹錫曾在他的《秋詞》里寫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苯衲昵锾煅永m(xù)了夏天的干旱少雨，入秋到現(xiàn)在，大部分都是藍天白云的好天氣。不過，長期的好天氣對農(nóng)民來說并不友好，缺少雨水會讓他們的農(nóng)活兒更加辛苦。

現(xiàn)在的田埂和我童年時的田埂比起來，熟悉中透著一絲陌生。雖說它們的樣子基本相似，一樣的蜿蜒曲折、雜草叢生，但今天一路走來，不知是何緣故，田埂上缺少了生命的氣息。別說打草驚了蛇，就連草綠色的蚱蜢都沒看到一只。只有田間覓食的長腿白鷺和細頸斑鳩，在距我不遠處撲棱棱地驚起。白鷺的膽子大些，在空中不失優(yōu)雅地盤旋著等我離開。斑鳩則驚慌失措地墜入了青菜地，把菜葉子鉆出了一道波浪來。

這條田埂靠近馬路的一側(cè)，突兀著一根奇形怪狀的樹樁，可能是這片開墾多年的土地上唯一幸存的樹樁。遠看，像一只進入決斗狀態(tài)的山羊，拱起背脊低下頭顱，向上挺起鋒利的羊角；近看，猶如兩只愚蠢的鴕鳥打架，打著打著脖子就纏在了一起。這樹樁如果不是生在田埂的側(cè)面而是中間的話，應(yīng)該早就尸骨無存了。但這枯骨般的樹樁，居然頑強地生出了幾片嫩綠的葉來。

我站在秋天的田埂上，地平線上的落日如同燒紅的坩堝。黃昏猶如伸出的無形的巨手，正用坩堝中最后一點余料，奮力將整個世界鍍滿金色。

晚霞中穿梭的秋風(fēng)是大自然的使者，它溫柔地撫慰著蒼穹下的蕓蕓眾生。請不要小看田野里那些安靜的小河、碧綠的池塘、漂滿浮萍的溝渠，它們是隱秘而偉大的存在。它們以最柔弱、最寬廣的胸懷，孕育了不計其數(shù)的生命。陽光、空氣、水、泥土，這些最基本的元素構(gòu)成了最具養(yǎng)育力的家園。那些我們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生命體，在這里出生、成長，最后在這里消亡，循環(huán)往復(fù)、周而復(fù)始。它們窮其一生都在努力完成生命循環(huán)上的每個節(jié)點，完成宇宙和大自然交予的神秘使命。

我深深地愛著腳下的土地，深深地愛著鄉(xiāng)村和田野。愿人類與自然永遠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