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西湖產(chǎn)龍井,卻鮮知洞庭有碧螺。蘇州太湖之濱的洞庭東、西二山,皆產(chǎn)碧螺春。年少時,但逢開春,父親總會騎著單車帶我來到太湖洞庭東山,父女倆站在茶園坡地放眼望去,矮墩墩的茶樹抽出了碧油油的葉子。
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茶”,碧螺春茶樹系“洞庭山群體小葉種”,纖細(xì)玲瓏猶似小家碧玉的蘇州姑娘。東坡先生詩云:“從來佳茗似佳人?!彼赜小盎ü健敝Q的太湖洞庭山,諸多花木、果樹枝椏交錯,根脈相通,而茶葉亦屬敏感植物,它汲取花窨果味,天長日久,便自帶一身花果清芬助其香醉萬里。
《茶經(jīng)》云:“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間?!倍?、三、四月間采的都是春茶。若以采摘節(jié)氣來劃分,春茶有明前、雨前、谷雨之區(qū)分。自春分至清明所采之茶喚作“明前茶”,有“明前茶,貴如金”的說法。采摘碧螺春亦須趕在清明之前,一旦過了清明,“碧螺”便淪為“碧腳”即炒青。
老蘇州一大早起來都要喝茶,茶喝“通”了,這一天方才舒坦。新中國成立前,祖父一大早就上茶館喝早茶,在點心未端來之前,先吩咐堂倌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篤悠悠地一邊啜一邊聽《山海經(jīng)》。每逢早春茶上市,父親總要去“三萬昌”稱上二兩特級碧螺春嘗嘗鮮。耳濡目染下,我10歲就開始喝茶,看書、寫作業(yè)時,案頭擱著一盞清茶,乏了,喝上兩口潤喉、醒腦。
說起我和碧螺春的初識,還鬧了一出烏龍。一年開春,我打開父親的茶葉罐頭,從里面抓一撮茶撒入茶杯,看蜷曲的茶芽在水里舒展開來,直至水呈澄碧色,鼻子湊到杯口深深一嗅,一股天然植物香沁人心脾,端起杯子啜一口,那股子芬芳在唇齒間彌漫開來。有此好物,我當(dāng)?shù)谝粫r間與母親分享,當(dāng)她捏起一撮“銅絲條,螺旋形,渾身毛”的茶芽,不由得“哎呀”一聲:“這茶怎么長滿絨毛,莫不是發(fā)霉了?”我和母親研究半晌,最終敲定茶發(fā)霉,便拍板“嘩啦啦”一股腦倒入垃圾桶。殊不知,這“條索纖細(xì)、卷曲成螺,滿身披毫,銀白隱翠”正是特級碧螺春“真容”。待到夜間,父親回到家中,得知了真相,心疼得直跺腳。
汪曾祺在《尋常茶話》中寫道:“我曾在蘇州東山的’雕花樓’喝過一次新采的碧螺春……不過茶是泡在大碗里的,我覺得這有點煞風(fēng)景。后來問陸文夫,文夫說碧螺春就是講究用大碗喝的。茶極細(xì),器極粗,亦怪!”汪曾祺疑得在理,在我看來這樣確實有些暴殄天物。雖說泡茶器具以紫砂為尊,可泡制碧螺春,還是以玻璃杯為佳,透過玻璃,可盡覽“白云翻滾,雪浪噴珠,春染杯底,綠滿晶宮”四大奇觀。
洞庭西山島的友人家中自有幾畝茶地,每年清明至谷雨,他總要邀我去島上喝兩三遭碧螺春茶。在太湖畔,泡上一杯新綠,春芽兒入杯如球,在杯中見水即化,滲出醇厚的翡汁,細(xì)聞起來茶香中裹著濃郁的花果香。我忽地想起蘇州籍建筑大師貝聿銘曾言:“在西方,窗戶就只是窗戶,它放進(jìn)光線與新鮮的空氣,但對于中國人來說,窗戶是一個畫框,花園永遠(yuǎn)在它外頭?!鼻∪缫槐搪荽?,玻璃杯就是一個畫框,杯中之茶伴著漫山花果、煙雨入畫似夢,令人心神皆醉。
編輯 周曉序 247549681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