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艾草香

我們開車沿著盤山屯級路，通過了十幾個山坳，每個坳口都布滿蜘蛛網般的屯級水泥路，平旺村弄細屯一個山坳，有兩個屯級十字路口，如果沒有路標，就像進入了迷宮。幾經觀光，幾經感慨，山路忽然一轉，我們終于望見了目的地——造業(yè)村弄業(yè)教學點。

進入弄業(yè)屯山谷，遠遠就看見一位六十多歲的大媽彎著腰，用折來的竹條不停地掃著路面。我一臉茫然，干凈寬敞的屯級水泥路，還用掃嗎？再往前望去，一座峻峰屹立于前方，當地人冠名為貓兒山。山上樹木郁郁蔥蔥，有著千年崖柏之勢，山腳下錯落有致的幾棟民家樓房，還有一所新穎的教學點。隨行的人員說，要是你到哪個村屯，看到如此茂密古林，說明那個村屯很有出息；如果滿山都是無名莖刺，陰森連連，說明那里一點旺氣都不沾邊。

我知道這個弄業(yè)屯，是在1998 年。當時我在造業(yè)小學當教導主任，弄業(yè)屯有個教學點，因為工作的聯系，我就和這里結了緣。結緣的，不光是弄業(yè)教學點，還有這所教學點的孩子王——唐奇業(yè)老師。

當時從鄉(xiāng)級公路邊的造業(yè)小學邁步出發(fā)，走到弄業(yè)教學點，至少要用四個小時，其中，一小部分的路程算是稍微平坦一些，其余的都是翻山越嶺的羊腸小道，走路耗能特別大。1994 年，剛滿二十歲的唐奇業(yè)老師以矯健的步伐進入弄業(yè)教學點任鄉(xiāng)級代課教師。至今，二十八年過去了，貓兒山腳下仍然傳來唐老師的傳道授業(yè)解惑聲。

提筆清算，唐老師從家里去學校，來回走于這段山路之間已經整整二十二年。2016 年修通了屯級公路后，他的雙腿才得以勉強減壓。2019 年還鋪通了水泥路，他可以騎著摩托車去學校，瀟瀟灑灑地繼續(xù)當著孩子王。

學校是唐老師遠方的燈塔。剛工作頭二十年，他強壯的身軀，挑著自己足夠一個星期的伙食，翻山越嶺，健步如飛，常人需要走四個小時的山路才到達弄業(yè)教學點，而他只用了不到三個小時。每逢開學，他就挑著四十多位學生的新書，第一時間趕到學校，把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新書送到孩子們手里，孩子們都樂開了懷，瑯瑯書聲立即回蕩在貓兒山腳下。冬去春來，伴隨這位“挑山工”腳跟的艾草一歲一枯榮，可是我們人類就沒有這理想的生長規(guī)律，生命的時間只有減法。隨著年齡的增長，唐老師走這段山路越來越吃力了。但是，再長的路也沒有比他的雙腿長，他堅持往前走！

如家的校園生活，唐老師早已安排好。十四年的代課生涯，生活何等的艱苦，大家可想而知。平時他準備一些豬肉去學校，只能用重鹽腌著，并且合理規(guī)劃食用，每逢學校來了客人或者自己在學校過傳統節(jié)日的時候，他才小心地從鹽水里面撈出幾片豬肉。因為唐老師知道，十公里以外的家里面還有老人和小孩。平時的日子，唐老師就用青菜配一束面條，加上一個小高壓鍋一次性煮了一天兩餐的米飯。他所帶去的青菜，往往到了星期五，已經比周邊瑤族大爺自種的烤煙葉還要黃。他就過著這樣有滋味的“小康”安逸單身生活。

放學后，孤寂的校園里，唐老師獨自一人，幾十年如一日，除了批改作業(yè)、備課以外，他還不斷地充實自己、提升業(yè)務水平。走進他的房間，墻上還貼著不少他寫的詩，內容多、內涵深。

床鋪上，唐老師已經鋪上了厚厚的床墊。此時，我突然感覺身上傳來一股寒冷，一身短袖的我直哆嗦，這才意識到深秋了。我不禁想起《老山界》里面的文字：“半夜里，忽然醒來，才覺得寒氣逼人，刺入肌骨，渾身打著戰(zhàn)。把毯子裹得更緊些，把身子蜷起來，還是睡不著?！边@樣的情境，不管是新婚時光還是闊別家小的多少個冬夜，唐老師體會最深刻。弄業(yè)教學點，入秋寒氣來襲特別著急，山上灌木沙沙的落葉，早已和大地抱團取暖。歲月的侵襲，使唐老師耳根已經被寒流吹裂，加上授課的勞累，嘴唇上的濕潤被秋霜覆蓋而早已干裂。眼前的他，不好意思地想努力回避這一切，卻被我們神速的眼光搶先瞄到了。

唐老師有一顆仁愛之心。前幾年，組織上把他調到條件優(yōu)越的造業(yè)小學，調一位剛剛入職的年輕老師去接任弄業(yè)教學點工作。想想遙遠偏僻的弄業(yè)教學點，那位新老師極度不知所措，唐老師知情后，主動請愿留在弄業(yè)教學點任教。2016 年，得知要修通弄業(yè)的屯級路后，唐老師異常高興，主動捐資，積極配合當地群眾，通往學校的石砂路修通了。他終于結束了歷經二十二年跋山涉水的教學路，山里娃從此也擁有了一條自己的求學路。

這次我們過來，就是帶一位新入職的年輕老師來向唐老師學習復制班的課堂教學和如何當好學生的“爹娘”。課堂上，寬敞明亮的教室、希沃白板多媒體、豐富的教學資源、直觀可觸的教學用具，唐老師運用自如；課堂合作探究、復制教學安排、師生互動交流等環(huán)節(jié)他都爐火純青。眼前的一切讓我不敢相信，信息化時代教學翻山越嶺進入教學點，山里面的孩子也隨著時代的進步及時得到了先進的學習資源，這真是義務教育均衡發(fā)展的效果。

這里的學生主要是來自周圍幾個弄場的瑤族孩子，瑤話是他們交流的母語，來到這個教學點的頭幾年，唐老師授課交流溝通，語言成了師生之間最大的障礙。他經過不斷的交流和積累，掌握了大部分瑤話，終于解決了交流溝通難的問題。隨著山里山外的聯系不斷頻繁，信息時代的蔓延，加上唐老師強化普及普通話，近幾年來，校園里的瑤話、壯話溝通逐漸被普通話代替了。午餐時間到了，孩子們有序進入餐廳，享受唐老師親手做的國家免費提供的營養(yǎng)餐，孩子們排在長桌沿邊津津有味地進食。一位胖嘟嘟的小男生，簡直是一位內行的食客，牛犢猛虎般，特別顯眼，我隨手拿起他的飯勺，喂了他一大口。同學們都笑了起來，其中一位女同學聲音特別響亮，露出了童真：“哈哈哈，唐老師也經常喂我們的！”

二十八年來，唐老師一共往山外輸送了近四百名學生。他們一屆接著一屆地來到這個教學點，接受義務教育后再往山外展翅高飛。唐老師的第一屆學生如今已經年近四十，是他們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正旺時，為鄉(xiāng)村建設和振興做出了貢獻。剛來這里的唐老師，與周邊低矮木房、茅草房為友，以雙腳踏平山路為榮，以泥巴裹滿褲腿度日。隨著“扶貧先扶智”的教育發(fā)展理念，那樣的生活環(huán)境如今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我提前離開教學點，沿著干凈寬敞的水泥路走了一段，路上剛好又碰見清掃路面的那位大媽。原來是主人們放羊路過這里，羊群一路撒下來的“黑豆”密密麻麻，滿地的羊糞影響行人走路，所以，她天天都在這里做這樣的義務工，多么高尚的鄉(xiāng)村大媽！

貓兒山猶如一只調皮寵物，擁抱著山腳下的弄業(yè)教學點和周邊的群眾。唐老師在這里默默耕耘二十八年，與學校周邊的家長群眾關系融洽，家長對老師很信賴，唐老師已經是他們可靠的主心骨。周邊群眾紛紛邀約唐老師去家里做客，而唐老師對學生家訪的質量也不斷提升。他們已經形成了家校聯合體，和諧的鄰里關系，促進控輟保學的順利開展，這里的適齡兒童入學率一直達到百分之百。

進山，我們被唐老師二十八年櫛風沐雨和堅韌執(zhí)著地教書育人行為所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