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剛
(信息工程大學洛陽校區(qū) 洛陽 471003)
近年來,隨著北極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加速變遷,北極地區(qū)日益成為具有全球意義的關鍵區(qū)域,各北極國家及北極域外國家紛紛出臺北極戰(zhàn)略或政策,加快了北極開發(fā)與治理的步伐。中國政府于2018年1月26日發(fā)表的《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明確提出,“中國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北極事務的積極參與者、建設者和貢獻者,努力為北極發(fā)展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力量?!痹谑澜绨倌晡从兄笞兙值谋尘跋?中國作為“近北極國家”[1]參與北極事務,必然需要獲得包括俄羅斯在內的各北極理事會成員國的認可和支持。俄羅斯智庫作為影響俄羅斯國家內外政策的重要力量,其對于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認知,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俄羅斯政治精英階層的立場。因此,梳理分析《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發(fā)布以來俄羅斯智庫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主要認知和對策建議,對于把握俄羅斯北極戰(zhàn)略,研判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對華政策趨向有重要作用和意義。
俄羅斯學界認為,智庫(Аналитический центр)作為學術及政策研究機構,“不僅是民間社會和公眾輿論的一部分,也是參與政治決策進程的組成部分”[2]。自《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發(fā)布以來,俄羅斯智庫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高度關注并進行了多角度的分析研究。本研究從這些智庫中選取了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俄羅斯科學院世界經濟與國際關系研究所、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該所在2022年7月更名為俄羅斯科學院中國與現代亞洲研究所)、俄羅斯科學院歐洲研究所、莫斯科國立國際關系學院等5家智庫作為樣本。之所以選擇這些智庫作為文獻信息獲取對象,主要有以下三點原因:一是這些智庫在俄羅斯極具代表性。如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是在2010年2月根據俄聯(lián)邦總統(tǒng)第59號令由俄羅斯外交部和俄羅斯教育與科學部共同發(fā)起成立的智庫,它是俄羅斯政府實施公共外交的重要平臺,并自2012年起開展“北極地區(qū)國際合作”項目研究;俄羅斯科學院世界經濟與國際關系研究所(其前身是蘇聯(lián)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始建于1956年,是俄羅斯歷史最悠久、研究當代國際政治和世界經濟發(fā)展最具影響力的智庫;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是俄羅斯國內研究中國和東亞問題最為權威的智庫;俄羅斯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則是俄羅斯智庫中較早關注北極事務的智庫之一,該所北歐研究中心自1999年開始專注研究北極問題,后于2018年在俄羅斯總統(tǒng)北極與南極國際合作事務特別代表阿·奇林加羅夫的支持下成立了北極研究中心;莫斯科國立國際關系學院作為俄羅斯外交部所屬院校,是俄羅斯高校體系中最有影響力的智庫之一。二是其中多數智庫在全球智庫國際關系研究領域中具有重要影響力。根據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勞德研究所2021年1月28日發(fā)布的《全球智庫指數報告2020》顯示,在2020年全球外交政策與國際事務智庫排行榜中上榜的俄羅斯智庫共6家:其中包括俄羅斯科學院世界經濟與國際關系研究所、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俄羅斯科學院歐洲研究所、俄羅斯科學院美國與加拿大研究所、莫斯科國立國際關系學院、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3]本研究之所以沒有選擇俄羅斯科學院美國與加拿大研究所和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作為樣本對象,是因為未發(fā)現這兩個智庫自2018年以來有關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研究成果。三是這些智庫在關于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研究中有較為豐富的研究成果。本研究用“Арктика”(北極)和“Китай”(中國)作關鍵詞在國際互聯(lián)網檢索了上述5家智庫自2018年1月26日至今(截至2023年4月31日)公開發(fā)表的報告、評論和論文等公開文獻資料信息,最終獲取與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直接相關的代表性研究成果共21篇(見表1)。
表1 俄羅斯智庫關于“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研究文獻及作者情況
從文獻內容來看,5家智庫關注的領域主要包括: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身份、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戰(zhàn)略意圖、中俄北極合作、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影響以及應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應采取的措施等。
從文獻作者來看,俄羅斯智庫在研究中國參與北極事務領域已經形成了一批具有代表性的專家:В.П.茹拉維利、П.А.古捷夫和В.Е.彼得洛夫斯基等。他們的研究不僅持續(xù)、穩(wěn)定,所擔任的社會兼職也使得他們的研究成果和認知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俄羅斯的北極政策。如В.П.茹拉維利不僅是俄羅斯國家北極發(fā)展委員會專家委員會成員,也是國際北極合作專家委員會(IECCA)成員。國家北極發(fā)展問題委員會直屬俄聯(lián)邦政府,負責國家北極政策實施過程中的跨部門協(xié)調與監(jiān)督;國際北極合作專家委員會由丹麥、加拿大、俄羅斯、美國和挪威等北極五國的學界代表組成,其職責是為五國民間機構和政府在北極國際合作問題上提出意見建議,是五國就北極國際合作交換意見的重要平臺。
《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指出,“通過認識北極、保護北極、利用北極和參與治理北極,中國致力于同各國一道,在北極領域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1],充分闡明了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主要形式和目的。俄羅斯智庫以此為研究對象,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身份、戰(zhàn)略意圖、影響及中俄合作等問題進行了較為全面的分析。
中國的北極身份是俄羅斯智庫研究中國參與北極事務問題的起點?!吨袊谋睒O政策》白皮書指出,“中國在地緣上是‘近北極國家’,是陸上最接近北極圈的國家之一”[1],表達了中國參與北極事務身份的自我認知。由于這一認識是基于客觀地緣形勢,俄羅斯智庫基本認同。В.П.茹拉維利在《中國北極白皮書:未來觀點》中認為,“中國自稱為‘近北極國家’,是最接近北極圈的大陸國家之一,顯然中國當局將以此鞏固中國作為北極相關方的地位”,“特別是考慮到中國是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它肩負著共同促進北極地區(qū)和平與安全的重要使命”[4]。В.Е.彼得洛夫斯基在《俄羅斯和中國的北極戰(zhàn)略:比較分析》中指出,“與俄羅斯作為北極國家不同,中國將自己定位為在北極擁有利益的‘近北極國家’,避免了北極國家的反對,中國的北極政策重視合作而非對抗”[5]。Д.В.特列寧也指出,“中國官方認為自己是‘近北極國家’,它的立場建立在《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的基礎上,但前提是北極是全人類的財產”,“雖然莫斯科主張保護北極國家的專屬權利,但北京表現出廣泛的包容性”[6]。也有學者并不認同“近北極國家”這一概念。П.А.古捷夫在《中國向北突破的北極雄心》中認為,“‘近北極國家’并非法律術語,而且在地理上也存在爭議”,“中國對‘近北極’一詞的解釋是其領土非常接近北極圈,但中國領土的最北點是北緯53°”,“按照這一邏輯,英國、比利時、德國、波蘭、烏克蘭、法國等國家也可以認為自己是‘近北極國家’”[7]。而對于中國使用“近北極國家”這一術語的目的,И.А.索科夫指出,“‘近北極國家’概念是中國用作與北極理事會中的北極國家進行互動的手段和工具”[8]。
隨著《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的發(fā)布,中國在北極的活動和影響日益增大。俄羅斯智庫認為,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戰(zhàn)略意圖主要集中在經濟利益和地緣利益兩方面。В.П.茹拉維利在《中國北極白皮書中俄羅斯與西歐的地位》中認為,“中國北極活動的日益增長主要與經濟需求相關,因為該地區(qū)有豐富的礦產資源和運輸貨物及出口商品的可靠、廉價的航道”[9]。В.Е.彼得羅夫斯基和Л.В.菲利波娃認為,“中國對北極的興趣逐漸增強的主要因素是經濟原因,但中國不僅關注投資回報和貿易關系發(fā)展問題,還尋求為其經濟‘擴張’提供新的地緣政治機遇”[10]。Л.В.菲利波娃后來在《中國在北極的科研潛力》中也進一步強調,“近幾十年中國對北極興趣日益增長的原因主要有三點:北極的礦藏、新航道和必要的科學研究。其中前兩點是優(yōu)先事項,可以確保其經濟增長的機會。第三點為中國在北極地區(qū)日益增長的存在提供了合法性,這是中國新的地緣政治愿望的體現”[11]。Д.В.特列寧認為,“中國在北極最重要的驅動力是新崛起的全球性大國在世界和海洋各個角落的渴望。在全人類共同未來的口號下,北京計劃構建一個新的世界秩序。中國作為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將成為新世界秩序的主要規(guī)范制定者和保障者之一”[6]。與許多學者認為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主要目的是獲取北極資源、謀求經濟利益及拓展地緣利益不同,А.Н.比利亞索夫認為:“中國作為非北極國家參與北極事務的日益增長已經成為其全球化的要素之一”,“中國的北極政策正在為人類探索一種新的全球化模式,這種模式比盎格魯-撒克遜模式更依賴于非市場因素:即科學合理性、社會公正、生態(tài)平衡和對當地特點無條件的尊重和考慮等”[12]。
俄羅斯和中國作為北極理事會中的最大環(huán)北極成員國和最大觀察員國,兩國在北極事務上的合作將極大影響北極的開發(fā)與治理,俄羅斯智庫對此高度關注。對于中俄北極合作的基礎,俄羅斯智庫認為這是由兩國戰(zhàn)略及經濟發(fā)展需求所決定的。В.П.茹拉維利在《中國北極白皮書中俄羅斯與西歐的地位》中指出,“在中俄能源政策體系中,北極被視為中俄關系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礎。目前俄羅斯與中國在北極的合作被視為‘大歐亞伙伴關系’倡議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相結合的一部分?!辈⑶宜€特別強調:“在處理與中國的關系時,我們應該考慮到,中國無法單獨確保其在北極的經濟利益”[9]。И.А.斯捷潘諾夫也指出,“特別是在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fā)后,有充分理由相信:俄中在北極地區(qū)的合作將繼續(xù)下去。這可能比以前更快,這是由俄羅斯經濟衰退推動的”[13]。而對于中俄北極合作的作用,Т.В.亞羅沃娃和Д.А.科林佐夫認為,“俄羅斯和中國在北極的合作可以解決兩國的問題:俄羅斯將能夠簽署數十億美元的合同,開發(fā)油田和向亞洲供應能源,吸引外國投資進入本國經濟,克服深度鉆井技術的落后,發(fā)展沿海城市,并通過北海航線建立貿易聯(lián)系;反過來,中國將獲得可靠的石油和天然氣出口,擁有良好的能源和航運基礎設施,能夠利用北海航線港口系統(tǒng)”[14]。對于中俄北極合作的前景,俄羅斯智庫既有擔憂又滿懷希望。С.Н.列奧諾夫在《中國北極政策的積極化:條件、問題及前景》中指出,“俄羅斯在北極的傳統(tǒng)存在與中國歷史上相對較新的北極雄心相矛盾,俄羅斯有理由擔心中國迅速介入北極事務”,“就連中國對北海航線的興趣、宣布建造自己的破冰船隊和船只在北極工作的計劃也可以解釋為中國試圖壟斷這條運輸要道,降低運輸成本,從而使俄羅斯在運輸市場上的處境惡化”,“盡管如此,擁有‘北海航線’和地球大部分北極資源的俄聯(lián)邦仍是中國實現其北極雄心壯志的重要伙伴”[15]。С.維塔和А.Т.加布耶夫也指出,“‘亞馬爾液化天然氣’項目和‘北極液化天然氣2號’項目的成功表明,中國過去是,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將繼續(xù)是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大型項目中的主要外國伙伴”,“盡管外部環(huán)境不利,俄方仍試圖對沖在北極開發(fā)進程中過度依賴中國的風險,努力實現伙伴關系多元化”[16]。2022年2月俄烏沖突爆發(fā)后,北極理事會成員國中的美國、丹麥、芬蘭、冰島、挪威、瑞典和加拿大等7國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宣布暫停參加北極理事會的所有會議,俄羅斯的北極國際合作政策逐漸由以北極理事會中的北極國家為優(yōu)先選項轉向非北極國家,開始將中國作為北極國際合作的主要對象。正如В.Ф.普利亞赫于2023年3月在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官網上撰文指出,“俄羅斯和中國在北極的創(chuàng)造性合作是在‘西方國家’完全阻撓與俄羅斯合作的背景下發(fā)展起來的”,“正是我們兩國在實際問題上的合作,為非區(qū)域大國公平、互利地參與北極地區(qū)自然資源開發(fā)開辟了現實前景”[17]。
俄羅斯智庫認為,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不斷深化對俄羅斯及其它北極國家產生了重要影響。就對俄羅斯而言,С.維塔和А.Т.加布耶夫認為,“在西方對俄制裁的情況下,正是中國向俄羅斯提供了啟動俄羅斯北極項目所需的資金和技術”,“對中國的天然氣和石油出口將有助于增加北海航線的負荷,而向中國出售俄羅斯北極項目的股份使俄羅斯能夠通過合作伙伴的游說進入中國市場”[16]。俄烏沖突爆發(fā)一年后,В.П.茹拉維利在《俄羅斯的北極政策:與中國及印度在北極的合作》一文中也指出,“中國和印度積極參與北極對話創(chuàng)造了新的政治現實,使之成為北極地區(qū)國際關系體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認為,這些國家更積極地參與北極的開發(fā),可能會降低俄羅斯在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造成的總體緊張局勢”[18]。也有學者擔憂中國參與北極事務可能會對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各領域的地位造成沖擊,如С.Н.列奧諾夫在《俄羅斯與中國在北極的相互作用》中指出,“俄羅斯在北海航線上的地位可能因外部或內部原因而削弱:中國對北海航線的興趣越來越大,正在積極實施相關國家項目。隨著中國在北極的利益和意圖轉變?yōu)榫唧w行動,北海航線的情況可能會變得更復雜”[19]。就對其它北極國家而言,А.В.扎戈爾斯基認為,“為了盡可能避免‘一加八對話’,中國在該地區(qū)雙邊合作的風險通常被認為是中國國有企業(yè)對冰島或自治的格陵蘭島等的投資增加了對中國的依賴,這將擴大中國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力”[20]。В.Е.彼得羅夫斯基在《俄羅斯和中國的北極戰(zhàn)略:比較分析》中也指出,“中國的潛力比其它北極國家大得多,這可能使北極主要參與者懷疑中國的真正軍事和政治意圖,甚至可能導致集體努力對抗中國在北極日益增長的影響力”[5]。正如М.С.斯科梁賓娜所概括的那樣:“展望未來,中國在北極的存在和建設北極絲綢之路的雄心壯志給北極國家?guī)砹藱C遇與挑戰(zhàn)”[21]。
Д.В.特列寧認為,“除了重要的經濟利益(資源、交通等)外,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還有重要的安全利益”,“全球地緣政治的變化使北極地區(qū)成為又一個各國激烈競爭的領域,中國的持續(xù)崛起順理成章地使它與北極國家一起參與了這場競爭”,“中國和俄羅斯北極戰(zhàn)略的一些最重要的規(guī)定是直接矛盾的,然而莫斯科和北京并沒有強調這些分歧,并避免在實際政策上發(fā)生沖突”[6]。為了應對作為“近北極國家”的中國全面參與北極事務,俄羅斯智庫提出了一系列具體的對策建議。
一是強化北極開發(fā)的底線思維。Д.В.特列寧指出,“中國無疑正在利用俄羅斯所處的局面:地緣政治孤獨、技術相對落后以及無法從西方傳統(tǒng)渠道獲得技術。只要莫斯科和北京在北極的合作符合兩國的利益,而且不造成俄羅斯過度依賴中國,它將繼續(xù)發(fā)展”[6]。В.П.茹拉維利在《中國北極白皮書:未來觀點》中也強調,“俄羅斯必須認識到:開發(fā)俄羅斯北極地區(qū)以鞏固其地位、發(fā)展基礎設施和開采自然資源的過程需要吸引包括外國投資在內的大規(guī)模投資。但在這里我們不能越過紅線,必須維護、鞏固國家利益和相應的國家安全水平”[4]。二是堅持國家立法在北極的優(yōu)先適用?!吨袊谋睒O政策》白皮書指出,“北極事務沒有統(tǒng)一適用的單一國際條約,它由《聯(lián)合國憲章》《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斯匹次卑爾根群島條約》等國際條約和一般國際法予以規(guī)范”[1]。П.А.古捷夫在《中國、美國和俄羅斯與北極行為規(guī)范》中則指出,“1982年《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是一個關鍵的法律監(jiān)管規(guī)范,但北極國家的國家立法在這里的作用比其它任何地方都大。后者不能從屬于《公約》,因為北極的法律制度早在《公約》通過之前就已經形成”,“例如俄羅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北海航線的航行自由,這是基于1982年《公約》第234條‘冰封區(qū)域’的規(guī)定和蘇聯(lián)時期早就制定的國家立法,這是航運管理的法律基礎”[22]。但В.Ф.普利亞赫也指出,“北極地區(qū)的法律監(jiān)管問題無疑是當今國際法和全球政治環(huán)境中最復雜的問題之一…只要有善意和尋找解決辦法的愿望,任何分歧和困難都可以克服,俄羅斯和中國在這方面樹立了一個很好的榜樣?!盵17]
三是推動“北極地中?!备拍钐娲北蟾拍睢!吨袊谋睒O政策》白皮書認為,北極的北冰洋中包括“國家管轄范圍內海域、公海和國際海底區(qū)域”,“相關海洋權益根據國際法由沿岸國和各國分享”[1],從而明確了北極域外國家在北極享有的相應權利。而П.А.古捷夫在《中國向北突破的北極雄心》中則指出,“考慮到北冰洋在地理上特別孤立,除了一年中大部分時間被冰封的中部公海飛地外,其水域的更大區(qū)域是北極國家主權和管轄區(qū)”,“將這個最小的海洋與波羅的海或地中海聯(lián)系起來是合乎邏輯的,這意味著在法律上將其劃分為半封閉的海洋區(qū)域”,“我們認為‘北極地中?!瘜⑹且粋€最成功的概念,它非常準確地描述了管理北極的可能制度,并且優(yōu)先考慮了北極國家的利益”[7]。
一是拓展俄羅斯在北極的區(qū)位優(yōu)勢。俄羅斯作為擁有最多北極領土和最長北冰洋海岸線的國家,在北極開發(fā)進程中具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為了拓展這一優(yōu)勢,俄羅斯曾在2011年和2015年兩次向聯(lián)合國提交擴大北極大陸架邊界的申請,其目的就是不斷延伸俄羅斯在北極的國家主權范圍,其結果是北極公海和國際海底區(qū)域范圍將被大幅壓縮。П.А.古捷夫在《中國向北突破的北極雄心》中就明確指出,“只有當北極國家在北極地區(qū)的延伸大陸架和北冰洋深海之間的界限最終確定之后,剩余的才被視為國際海底區(qū)域,其資源將被視為人類的共同遺產,并為了所有國家的利益而進行開發(fā)”[7]。二是加強北海航線控制權。北極航線作為即將改變世界海運格局的關鍵,目前共包括靠近俄羅斯的東北航線(即北海航線)、靠近加拿大的西北航線和穿越北冰洋公海區(qū)域的中央航線等3條航線。從現實通航情況來看,目前僅有北海航線實現了規(guī)?;纳虡I(yè)利用。對于北海航線的重要性,В.Е.彼得羅夫斯基在《俄羅斯和中國的北極戰(zhàn)略:比較分析》中指出,“俄羅斯北極基礎設施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北海航線”[5]。П.А.古捷夫指出,“對俄羅斯來說,國家對北海航線航運的控制水平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確保其自身安全(包括環(huán)境安全在內的各個方面)的問題”[7]。而對于北海航線的利用,С.Н.列奧諾夫在《俄羅斯與中國在北極的相互作用》中指出,“中國和國際社會對利用俄羅斯北海航線作為北極交通要道的興趣,給俄羅斯帶來了一系列政治和經濟問題”[19]?;诖?П.А.古捷夫在明確表示:“北海航線從來不是一條國際航運路線,其開發(fā)和運營(包括海岸基礎設施建設、航運和水文工程等)依靠俄羅斯(包括蘇聯(lián))的大量資金投入。因此我們堅持其優(yōu)先權利,即對民用船只和軍艦通過整個北海航線水域(不僅是內水和領海,還有專屬經濟區(qū))實行通行許可,并提供強制性引航和破冰服務”[7]。三是發(fā)展北極破冰船隊。由于北極地區(qū)全年大部分時間處于冰封狀態(tài),即使是已經可以商業(yè)化利用的北海航線也僅有3至5個月的通航時間,這就使得破冰船成為北極開發(fā)利用中的關鍵裝備。盡管俄羅斯是擁有世界破冰船數量最多和唯一擁有核動力破冰船的國家,在面對2019年中國破冰船“雪龍2號”建成并投入使用時,П.А.古捷夫在《美國與中國在北極的對峙:無稽之談還是現實?》中還是指出,“中國在破冰船隊的數量和質量方面實際上已經超過了美國”,“一切都可能改變,中國將獲得比美國更大的競爭優(yōu)勢。即使如此,現代破冰船的存在也是一個機會:可以更積極地參與該地區(qū)的研究,鞏固我們作為極地國家的地位”[23]。Т.В.亞羅沃娃和Д.А.科林佐夫也認為,“俄羅斯擁有北極地區(qū)最大的破冰船隊,并計劃在這一領域保持領先地位:22220項目正在建造的三艘最強大的破冰船‘北極號’、‘西伯利亞號’和‘烏拉爾號’證明了這一點”[14]。
《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提出,“北極的未來關乎北極國家的利益,關乎北極域外國家和全人類的福祉,北極治理需要各利益攸關方的參與和貢獻”[1],希望構建在尊重北極國家利益前提下的、有國際社會廣泛平等參與的北極國際合作機制。俄羅斯智庫在構建北極國際合作機制問題上以2022年2月俄烏沖突爆發(fā)為界,提出了前后兩種不同形式但又都凸顯俄羅斯地位的北極國際合作機制:以北極理事會中北極五國(俄、美、加、丹、挪)為核心的北極國際合作機制和以北極經濟理事會中金磚國家(俄、中、印)為核心的北極國際合作機制。在俄烏沖突爆發(fā)前,В.Е.彼得羅夫斯基和Л.В.菲利波娃在談到中國的北極國際合作愿景時指出,“不能排除中國未來在北極政策中重新強調全球利益的可能性。毫無疑問,中國的這種做法將違背包括俄羅斯在內的‘北極五國’的國家利益”[10]。Д.В.特列寧認為,“北極地區(qū)的國際治理體系必須考慮到俄羅斯的作用和重要性:這不僅適用于保護獨特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而且適用于資源開發(fā)制度和航運規(guī)則”,“莫斯科尋求捍衛(wèi)其作為北極國家的專屬權利,它的基本立場是:北極國家直接解決所有最重要的問題”,“俄羅斯在北極的根本利益與丹麥、加拿大、挪威和美國等其他北極國家的利益最為吻合”[6]。П.А.古捷夫則在《中國向北突破的北極雄心》中指明了北極五國利益一致的原因:北極“現有的等級體系劃分為海岸線瀕臨北冰洋的5個北極國家(加拿大、丹麥、挪威、俄羅斯和美國)和一部分領土在北極圈內的3個北極周邊國家(芬蘭、冰島和瑞典)”[7]。俄烏沖突爆發(fā)后,隨著北極理事會成員國中的其他國家集體抵制俄羅斯以及芬蘭和瑞典加入北約,北極理事會內部成員國間的合作變成了北約國家與俄羅斯的對抗。В.Ф.普利亞赫指出,“隨著特別軍事行動的開始,情況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北約成員國采取了將俄羅斯排除在北極合作之外的方針。這一規(guī)定的荒謬性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俄羅斯是最大的北極國家”。他還進一步強調,“俄羅斯正在與具有北極理事會觀察員地位的非區(qū)域國家(中國、印度)建立更有效和更有利的合作,而與北極理事會正式成員國完全沒有聯(lián)系”[17]。В.П. 茹拉維利在《俄羅斯的北極政策:與中國及印度在北極的合作》中也強調指出,“中國和印度更多地參與北極地區(qū),可以在可持續(xù)發(fā)展、海上安全和環(huán)境保護等關鍵領域為北極國際治理做出貢獻”,“根據現有法律,亞洲國家在北極的權利受到限制”,“但我們認為:俄羅斯與這兩個金磚國家的合作可以在北極經濟理事會中占據領先地位”[18]。
北極的特殊地理位置及豐富的資源稟賦導致北極國家間圍繞北極權益產生了各種矛盾沖突,而北極域外國家的加入可能會使北極地區(qū)的安全形勢進一步復雜化。盡管《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明確強調,“中國本著‘尊重、合作、共贏、可持續(xù)’的基本原則參與北極事務”[1],但除俄羅斯以外的北極國家并不認同。М.С.斯科梁賓娜就指出,“國際上對中國北極戰(zhàn)略存在擔憂,中國在該地區(qū)影響力的增長經常引起北極國家的不同反應,并與俄羅斯北極軍事化一起被視為對既定國際秩序的雙重威脅”[21]。В.П.茹拉維利在《俄羅斯的北極政策:與中國及印度在北極的合作》一文中也強調,“俄羅斯在保護該地區(qū)作為國家資源基地和交通要道領域面臨著極其艱巨的任務”[18]。為了保障俄羅斯北極地區(qū)的安全,俄羅斯智庫主要提出了兩種影響效果不同的建議:一種是建設北極地區(qū)軍事安全互信機制。В.Е.彼得羅夫斯基在《俄羅斯、中國與北極地區(qū)安全問題》中分析北極安全形勢時指出,“如果北約成員國之間發(fā)生北極爭端,例如美國與加拿大、加拿大與挪威之間、或丹麥與加拿大之間,那么這些爭端很可能會和平解決。在涉及美國、俄羅斯和中國的爭端中,安全問題更可能惡化”。因此他建議,“為了消除對該地區(qū)安全政策的誤解或不信任,北極國家應該澄清其軍事理論和軍事行動規(guī)則,并商定雙邊和多邊透明和軍事信任措施,包括中國在內的非北極地區(qū)國家完全可以加入這些措施”。介于俄羅斯所面臨的國際安全態(tài)勢,同時他也指出了實現這一方案的困難之處,“在烏克蘭危機的背景下,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制裁減緩了俄羅斯北極大陸架資源的勘探工作,并導致軍事領域合作的凍結”[24]。另一種是加快俄羅斯北極軍事化進程。И.А.斯捷潘諾夫認為,“北極的發(fā)展將越來越多地取決于‘美國-俄羅斯-中國’間的三角關系”,“現在主要利益相關者的戰(zhàn)略利益越來越不一致,北極理事會內部和其他機制在該地區(qū)軍事安全問題上缺乏合作渠道”,“俄羅斯和西方之間的關系加劇緊張,加速了北極地區(qū)的軍事化進程,增加了地區(qū)沖突的風險”。由于“俄羅斯北極地區(qū)的社會經濟發(fā)展任務與俄羅斯北極地區(qū)的軍事化進程密切相關”,因此他建議:“俄羅斯應繼續(xù)積極增加軍事存在:重新開放以前廢棄的軍事基地,建設新的軍事基地,擴大無線電電子防御系統(tǒng),發(fā)展軍用核動力破冰船和艦隊”[13]。從目前北極理事會內部北約國家與俄羅斯的對抗的現實來看,建設北極地區(qū)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條件已不具備,而推進北極地區(qū)軍事化進程將成為俄羅斯北極安全政策的首要選項。
俄烏沖突爆發(fā)后,隨著俄羅斯國內外形勢的變幻,俄羅斯智庫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問題的認知及所提對策既有傳承也有變化。傳承方面主要體現在:一是俄羅斯智庫仍將中國是“近北極國家”視為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基礎;二是俄羅斯智庫仍將維護俄羅斯北極利益作為應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首要原則。而變化方面主要體現在:一是對中俄北極合作前景的認識由心存顧慮轉變?yōu)闈M懷信心;二是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影響的研判由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轉變?yōu)闄C遇大于挑戰(zhàn);三是在北極法律監(jiān)管問題上由堅持本國立法優(yōu)先的排他性轉變?yōu)樵敢鈱で蠼鉀Q法律分歧的適度妥協(xié)性;四是對北極國際合作格局的構建由層級制的多元體系轉變?yōu)橹卸黼p邊合作模式的垂范。究其變化原因,一方面是俄羅斯亟需破解俄烏沖突引發(fā)的北極地緣環(huán)境持續(xù)惡化的局面,另一方面是中國參與北極事務始終堅持“尊重、合作、共贏、可持續(xù)”的原則,這兩方面原因相輔相成、缺一不可。2023年2月,俄羅斯修改了2021年頒布的《2035年前俄聯(lián)邦北極國家政策基礎》中的部分條款,刪去了此前提及的北極理事會和巴倫支-歐洲北極理事會兩個北極區(qū)域機構相關內容,明確提出“在考慮俄聯(lián)邦北極國家利益的情況下,在雙邊的基礎上發(fā)展同外國的關系”[25],這標志著俄羅斯放棄了自2008年頒布《2020年前及更長期俄聯(lián)邦北極地區(qū)國家政策基礎》以來北極五國優(yōu)先的國際合作立場,將極大促進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廣度和深度。鑒于俄羅斯智庫在俄羅斯政治決策中與政府的互動關系,其未來短期內所提的主要相關對策建議可能以修訂后的《2035年前俄聯(lián)邦北極國家政策基礎》為基礎,對俄羅斯的北極政策做進一步的豐富和完善??紤]到北極地區(qū)國際關系的復雜性、俄羅斯的北極大國地位以及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全球意義,中國應理性看待俄羅斯北極國際合作立場的轉向和俄羅斯智庫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認知及對策建議,以《中國的北極政策》白皮書為基礎主動設置北極議題,豐富政府與民間(包括智庫在內)北極問題交流互信機制,拓展北極國際合作的形式和內容,“積極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北極的和平穩(wěn)定和可持續(xù)發(fā)展作出貢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