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其言 松柏其行

王充閭

孟老夫子有言：“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的，我們研究劉楨的述志詩，首先應(yīng)該了解他的為人處世，正所謂“聽其言而觀其行”。

史載，有一次劉楨因“不敬罪”被罰做苦力，在他于京洛之西石料廠磨石料時，魏王曹操前往視察，眾官吏及苦力均匍匐在地，不敢仰視。唯有劉楨未跪，照常挺直身軀勞作。曹操見狀，怒對劉楨。劉楨毫無懼色，從容放下錘子，正言答道：“（魏）王雄才天下皆知，劉楨身為苦力，何敢蔑視尊王。但在魏王府?dāng)?shù)年，常聞魏王教誨，做事當(dāng)盡心竭力，事成則王自喜，事敗則王亦辱，楨現(xiàn)為苦力，專研石料，研石是對魏王的敬忠，所以不敢放棄手中活計?！蔽和趼牶?，又問：“石若何？ ”劉楨朗聲作答：石“出自荊山懸崖之巔，外有五色之章，內(nèi)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瑩，雕之不增文，稟氣堅貞”。曹操知其借石以自喻，就赦免了他。

《贈從弟》為劉楨的代表作，共三首，此為其二。“從弟”，通稱堂弟。詩中含有對其贊美與勉勵的雙重意蘊，其實也是自況，表現(xiàn)出作者本人的志趣、抱負。詩中以瑟瑟寒風(fēng)中的挺拔勁松為喻，狀寫堅貞不屈、堅定不移的品格與操守。本詩以“贈”為題，實是詠物；可是，作者又“本不期于詠物”（宋人張戒語），不過是借物抒懷、托物寄興，寓哲思理蘊于描寫、敘事之中。

八句詩，兩兩相對，都把松與風(fēng)對稱著加以表述。在這里，極端艱苦的環(huán)境與凜然無畏、勇于抗?fàn)幍娜烁?，作為尖銳對立的矛盾體，形成了美學(xué)的張力。詩中一是從二者所處位置寫起，蒼松傲立山頂，狂風(fēng)怒吼谷中；二是寫聲勢，風(fēng)聲盛烈、氣勢逼人，松枝勁挺、全無懼意；三是從無形到有形，從聽覺到視覺，一則冰霜嚴(yán)酷、慘慘凄凄，一則英姿屹立、終歲不改其色；四是自問自答，做出決斷，進一步突出主旨——松柏之歲寒而不凋，并非沒有遭遇嚴(yán)寒，而是由于能夠堅守本性?！八砂赜斜拘浴?，既是認識的深化，也是情感的升華。一語中的，力重千鈞。

贈從弟（其二）

劉楨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fēng)。

風(fēng)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

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

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