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麗絲 · 萊辛《愛的習慣》的批評話語分析

【摘要】《愛的習慣》是多麗絲·萊辛少數(shù)聚焦男性的作品之一，該小說向讀者講述了戲劇界名人主人喬治的婚姻變革，并重點著墨于其少妻波比從弱小順從的妻子轉(zhuǎn)變?yōu)樽駨谋拘牡莫毩⑴缘某砷L過程。從批評話語分析角度出發(fā)，基于Fairclough的三維框架理論并結(jié)合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從文本層面，話語實踐層面和社會實踐層面對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jié)進行批評話語分析研究，是對萊莘文學作品解讀的一個全新視角，也是對批評話語分析工具應用的拓展。通過對在文本層面進行及物性分析、話語實踐層面進行敘事策略和互文性分析和二戰(zhàn)后女性主義浪潮的社會實踐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萊辛通過對男女權利不均的刻畫、女性在父權社會的困境描寫和對平等自由的追求在《愛的習慣》中構建女性主義意識，表達女性主義思想。

【關鍵詞】多麗絲·萊辛；《愛的習慣》；批評話語分析；Fairclough；三維理論

【中圖分類號】I56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8-002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06

基金項目：2022年南昌航空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專項資金立項項目“多麗絲·萊辛作品中女性意識的批評話語分析”（YC2022056）。

一、引言

2007年，英國文壇老母多麗絲·萊辛以其獨特的女性視角、史詩般的書寫和對現(xiàn)實的批判性眼光，摘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其筆下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更是啟發(fā)了整整一代婦女[1]。小說從角色塑造和敘事出發(fā)，折射當下生活，表達作者思想，而萊辛的作品更被譽為“二十世紀行為模式的教材”[1]，充分反映了當代社會風貌和女性的生存困境?！稅鄣牧晳T》是萊莘以本人親身經(jīng)歷為藍本而創(chuàng)作的名篇佳作，小說采用第三人稱敘事，以平實且諷刺的語言描述了父權社會下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對自身自由的追求。目前，學界內(nèi)對萊莘的研究多數(shù)集中在其長篇小說，且多從文學視角切入。以系統(tǒng)功能語法為工具分析《愛的習慣》，為研究萊辛作品提供了全新的視角，也是對批評話語分析應用的拓展。

二、批評話語分析

批評話語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是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末的一種話語分析方法，認為話語實踐源于社會實踐并受社會實踐制約，同時也具有構建社會關系和意識形態(tài)的反作用。但這并不意味著話語和社會之間呈線性關系，話語實踐影響人們思想的構建，從而構建并控制社會，呈現(xiàn)出話語——認知——社會的三角關系[2]。因此CDA旨在探討語言、社會歷史語境和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關系，提倡透過表層語言探究社會深層中隱含的歧視和偏見[3]，這對解讀文學作品的時代背景具有重要作用。CDA流派眾多，F(xiàn)airclough吸收借鑒了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碌脑捳Z權觀點、語言多層次系統(tǒng)觀和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提出了話語分析的三維框架理論，被譽為是最系統(tǒng)最完美的一個模型[4]。該理論認為話語由文本、話語實踐和社會實踐三個維度構成，因此對話語的分析則需要通過描述文本、闡釋話語實踐和解釋社會實踐三個層面才能得以實現(xiàn)。本文擬從Fairclough三維框架理論出發(fā)，對《愛的習慣》進行批評話語分析。在文本分析層面以系統(tǒng)功能語法為工具分析以展示作者的意識形態(tài)；在話語實踐層面分析作者的敘事手法和互文性特征，在社會實踐層面，結(jié)合原文中的時代背景，分析女性生存的困境和追求自由的探索。

三、《愛的習慣》的批評話語分析

（一）文本層面

CDA自誕生之初便與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一脈相承，Chouliaraki&Fairclough指出CDA的發(fā)展離不開批評社會科學理論和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吸收和借鑒，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是對CDA的有力補充[5]。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主張語言的形式由其所實現(xiàn)的功能所決定，不同的及物性過程具有不同的特點、表達不同的動作、作用于不同的故事情節(jié)與小說主題緊密相關[6]。系統(tǒng)功能語法將人們在世界中的所見所聞分為了六個過程：物質(zhì)過程、心理過程，關系過程、動作過程、言語過程、存在過程。六個過程均在小說中出現(xiàn)，但整體而言言語過程、動作過程和物質(zhì)過程、心理過程和關系過程所占的比重較大，對角色的塑造作用明顯，因此將聚焦這五個過程對《愛的習慣》進行文本分析。

1.言語過程

小說在呈現(xiàn)喬治與伴侶的關系時，運用了大量語言描寫即言語過程。以喬治和波比就報紙上對二人婚姻的大肆報道而開展的對話為例，喬治自認為成功并對波比說：“你們這一代人好像很害怕愛情、婚姻這些事?！辈ū确磫柕溃骸盀槭裁茨阏f我們這一代人？”對此，喬治給出的答案是：“可你還是個小屁孩而已?！比朔Q代詞的不同可以折射出交際雙方的社會關系，如雙方的親疏程度、社會地位和權力關系等情況[7]。喬治先是通過“你們這一代”與波比的身份劃清界限，拉遠二人談話的距離，并稱其為“小屁孩”，折射出喬治對波比身份的異化，把對方當作在年齡、身份、地位上的下位從屬者，體現(xiàn)夫婦二人關系的不對等。但即使波比受制于喬治，也仍用自己的方式進行了成功的抗議：“‘三十五歲，我是活著的最小一個孩子?！溃瑥募绨蛏献I嘲地看了喬治一眼，但她的歌聲是愉快的。他再未向她談過他那一代人的成就。”文中波比多次使用她在戲劇中才會用到唱法表達自身的真實想法，包括喬治向她求婚時她的答復，暗示她與喬治婚姻是一場需要她扮演的戲，反而在戲臺上，波比才能迎來真實的自己。

2.物質(zhì)過程和動作過程

物質(zhì)過程由動態(tài)動詞實現(xiàn)，強調(diào)動作的發(fā)出者和目標及對目標產(chǎn)生的影響；動作過程則是一般是生理活動，且只包括行為主體。文中多次細致刻畫了喬治與波比夫妻二人之間的肢體接觸及波比的逃避。在二人的蜜月期，喬治多次通過肢體上的物質(zhì)過程實現(xiàn)對波比的控制，“他用胳膊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把她攬在懷里”“他設法把她摟入懷里”“他第二次把她摟入懷里”。這份溫存并不代表喬治深愛著波比，恰恰相反，這只是喬治“愛的習慣”，他只是喜歡摟著東西睡覺，是誰對喬治而言并無兩樣，側(cè)面體現(xiàn)了喬治對波比的物化。對此，波比是抵觸的，并以動作過程化解喬治的物質(zhì)過程，“她轉(zhuǎn)過身，猛然坐起來”“仰面躺下，雙手交叉在胸前”“她一翻身。翻到了床沿”“她起床，站在床邊”，體現(xiàn)了波比對于“愛的習慣”的介懷，幾個動作體現(xiàn)出了波比為自身的防御，對丈夫控制的抗議和逃離，展現(xiàn)出波比對兩性平等和女性自由的追求。

3.心理過程

心理過程是表示感覺﹑反應和認知的過程，涉及心理活動的感知者，另一個是被感知的現(xiàn)象。當波比投身于戲劇事業(yè)時，夫妻二人對于這件事的心理過程截然不同。原文描述對波比的心理過程描述如下：“波比看來非常開心”“波比回到家，快樂而活潑”。而與之形成對應的是喬治的心理過程：“他卻總是被孤獨感折磨著，一直感到心痛”。作為喬治的妻子，波比被囚于以愛為名的家庭牢籠之中，她是喬治的完美妻子，是“頑童、冷漠的女主人、可愛的孩子”，卻唯獨不是她自己。因此，即使她走出家庭邁向事業(yè)，肩負著更多的責任與義務，她的內(nèi)心卻是開心的，因為她通過勞動實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但喬治與波比的心理過程卻截然不同，走出家庭邁向工作的波比讓他感到“孤獨”“心痛”，她不再受制于喬治，不再以喬治為中心，而這種前后變化的強大落差沖擊著喬治。這段心理過程的描寫揭露了男性視角和女性視角下“工作”與“家庭”的關系，走出家庭擁抱工作給女性帶來了更多的自由和選擇，同時給予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掌控以強烈的沖擊。

4.關系過程

關系過程是指反映事物之間處于任何關系的過程。而及物性系統(tǒng)中的關系過程是進行評價或判斷最直接的方式[8]。文章中多次通過喬治的視角，將波比描述為“小頑童”“魅力無限的流浪兒”“小玩偶”“小動物”，以過度詞匯化突出了父權社會對女性的他者化和物化。喬治在意波比的外表，限制波比的著裝，即使她已年近四十，卻仍被當作孩子。面對喬治背后父權社會的裹挾，波比選擇直面自己的自然衰老，在她四十歲生日的早上，蛻祛取悅喬治的漂亮衣服，原文通過“波比一下子變成中年婦女了”這一關系過程表現(xiàn)波比的轉(zhuǎn)變，并通過另一關系過程表達了波比對這一轉(zhuǎn)變評價：“我們現(xiàn)在都還活得不錯，不是嗎？”在文章結(jié)尾處的這一關系過程中，波比重新定義了自己的生活，奪回了自己作為女性對人生的掌控權，暗示波比走上對自由的追求之路。

從文章中的四種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波比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后都面對著源自喬治所代表的男權社會的他者化和物化，被當作取悅男性和家庭的工具。面對伴侶對自己言語上的異化，面對丈夫?qū)ψ约旱目刂?，波比選擇默默反抗，不再做丈夫的“寵物”“小孩”，而是做自己。做出了同樣選擇的不僅波比一人，喬治的前妻摩麗和前女友米拉都選擇結(jié)束與喬治的關系，離開了充滿控制和異化卻沒有尊重的伴侶，追尋自我人生的幸福。

（二）話語實踐層面

批評性話語分析認為，話語實踐應包含文本的生產(chǎn)、分配和消費過程。因此，本文將從敘事策略和互文性兩個方面分析《愛的習慣》在文本生產(chǎn)過程中體現(xiàn)價值立場和意識形態(tài)。

1.敘事策略

萊辛在《愛的習慣》采用第三人稱視角并聚焦于男性角色喬治，這是主人公視角和讀者視角的重疊，也是男性和女性兩種聲音的交鋒。在該敘事策略下，作者多次以反諷的手法表現(xiàn)出喬治的表里不一：他剛對前女友表明對方是自己此生的唯愛，卻轉(zhuǎn)頭乞求前妻能和自己復合并表示對方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女人；他不想表露戲劇大腕的架子引發(fā)他習以為常的仰慕，卻在下一秒就問起戲劇小白波比的工作并表示自己可以幫忙；他是戲劇界的泰斗名流，卻無法理解波比的話劇持續(xù)一年的成功，認為觀看這樣的舞臺劇是一種侮辱。在萊莘筆下，舊世界所賦予男性的高大形象、權威地位被一同解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垂垂老矣卻自以為是的男性形象。波比則是新一代的女性力量，她不僅在事業(yè)上取得了名副其實的成功，也最終取得了精神的獨立。她象征著一代否認自我、理解自我、成為自我的女性的覺醒，她對喬治掌控的反抗與事業(yè)方面成功也代表著新一代女性對舊時代父權制封鎖的突圍，特別是在男性視角下，女性的崛起得以凸顯，女性追求平等、自由、尊重和獨立的意識得以彰顯。

2.互文性

互文性是揭露隱藏于文本后意識形態(tài)的有力工具，認為所有語篇都是對其他語篇的吸收和再造。文內(nèi)在描寫波比的時事諷刺話劇《非正式話劇》時提及多首兩次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期間傳唱度極高的曲子，包括《There's a Long Long Trail》《Keep the Home Fires Burning》《Tipperary》和《Run Rabbit Run》，然而曲目卻是由惡搞的方式呈現(xiàn)的，引得人們哄堂大笑。萊辛通過這種方式反抗戰(zhàn)爭所帶來的痛苦，消解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錯誤的英雄史觀。隨后，波比和搭檔伴隨著節(jié)奏感極強的爵士樂登場，爵士樂融合歐洲百人和非洲黑人文化，于二戰(zhàn)后風靡全球。二人伴隨著即興的流行樂時而舞步有力，時而束手無策，二人難分彼此，如影隨形。萊辛用音樂風格的變化和二人舞臺上的表現(xiàn)隱喻戰(zhàn)后人們而處于時代交替下人們的慌亂和無奈，而破局的方法唯有通過雙性同體實現(xiàn)兩性的融合，才能達到人類社會的和諧。

（三）社會實踐層面

社會實踐分析位于三維分析框架中的最外層，主張把話語放在特定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中進行分析。在文章的開頭即點明小說設定的時代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而面對喬治結(jié)婚的要求，米拉確認為喬治和英國一樣隕落，不再光彩依舊，拒絕了喬治的求婚。這揭露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后英國光輝不再，經(jīng)濟衰退的現(xiàn)實，父權社會的結(jié)構也因兩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松動。為了填補勞動力，女性走向工作崗位，要求實現(xiàn)與男性相同的政治經(jīng)濟權力。父權制文化下，女性的活動范圍被圈定在了家中，她們無法獨立地獲取經(jīng)濟基礎，更無從談起擁有屬于自己的房間以供思考書寫。隨著圈地運功的展開，農(nóng)村勞動力涌入城市，女工們有了自己的經(jīng)濟來源，開始追求經(jīng)濟獨立并重新審視自己的社會地位。由此，第一次婦女解放運動的浪潮涌起。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世界發(fā)展進入新的歷史階段，女性主義運動也不例外，女性開始追求更加廣泛的平等。這兩波女性主義浪潮對萊莘影響頗深，她通過文字描述并探索女性在現(xiàn)代社會的生存處境。

面對生活的窘境，波比不得不嫁給了大自己二十五歲的多金男人喬治。她從事戲劇表演并大獲成功，愛慕著與她在舞臺和心靈一同共舞的亞基，卻因為自己年齡而回避了自己的愛戀。但她選擇正視自己，與自己和解，不再做喬治的“孩子”，而是作為一個女人選擇她自己的人生。除了波比，萊辛在《愛的習慣》中也塑造了其他兩個女性形象，有光彩照人，選擇移居澳大利亞的米拉；也有經(jīng)濟富足，打扮精致，有獨到政治見解，積極投身政治運動的摩莉。她們都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深受女性主義思想影響，并勇敢拒絕男權、父權，選擇自己的人生的女性。在小說的結(jié)尾，波比選擇不再做取悅喬治的附屬品，她穿上了同她姐姐一樣卻招喬治厭惡的男式海軍藍衣服，這象征著波比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對夫權鉗制的掙脫，也是萊辛自身對女性自由之路探索的表達。

四、結(jié)語

從Fairclough的三維框架理論出發(fā)，對女性作家的先驅(qū)多麗絲·萊辛的作品《愛的習慣》在文本層面進行及物性分析、話語實踐層面進行互文性特征和敘事策略的分析和社會實踐分析，文中角色形象、角色關系和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得以清晰呈現(xiàn)。面對衰老、虛偽且自大的丈夫喬治對自己的物化和操控，波比抗爭貫穿始終，并在及物性的各過程中均得以彰顯，其抗爭的勝利離不開她在精神上的自我肯定，能夠走出家門取得事業(yè)上的成功和與權威決裂的勇氣。萊辛通過敘事策略和互文性將波比勇于抗爭、追求自由的形象放大凸顯，一個以萊辛自身為原型、追求平等的愛與尊重并勇于掙脫傳統(tǒng)父權社會為女性編織的物質(zhì)精神雙重牢籠的女性形象得以塑造，以女性敘事建立女性權威，構建女性意識，傳遞女性主義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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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天予，女，河北唐山人，南昌航空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