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派瑞
嗨,我叫馬修,不過你認識我可能是因為另外一個名字。朋友們叫我馬蒂。
原本,我應該已經(jīng)死了的。
如果愿意,你可以把接下來將要讀到的內(nèi)容當作一條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信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我。
今天是疼痛的第七天。我所謂的疼痛,并非踢到腳趾或是《整十碼》帶來的那種疼痛。我之所以加粗疼痛二字,是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所感受過的極限之痛—是柏拉圖式的理念之痛,是對疼痛一詞的最佳示范。我聽人說過,至痛莫過于分娩,那這么說吧,這是人所能想象到的極限之痛,但痛到最后我也沒能收獲懷抱新生兒的喜悅。
而且,這不僅是疼痛的第七天,也是無法動彈的第十天。你如果明白我的意思,我已經(jīng)十天沒拉過屎—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有些事出了錯,非常嚴重的錯。這不是頭疼那種隱隱的一跳一跳的疼痛,甚至不是我在30 歲時經(jīng)歷過的胰腺炎那種尖銳的刺痛。這是一種不同類型的疼痛。就像我的身體即將爆裂。就像我的五臟六腑都想強行擠出我的軀殼。這是一種“絕他媽不是鬧著玩”的疼痛。
還有那些聲音。我的神啊,那些聲音。一般來說,我是個相當沉默的人,凡事都悶在心里消化。但是這天晚上,我在聲嘶力竭地喊叫。有些夜晚,當風向正好,汽車都停好過夜的時候,你能聽到在好萊塢山中,有什么被土狼撕碎,發(fā)出凄厲的叫聲。起初,那些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孩子們的笑聲,但最后你意識到并不是—那聲音來自死亡的山麓。當然,最可怕的要數(shù)嘯鳴平息的時刻,因為你知道,不管剛剛遇襲的是什么,此刻都已死亡。這里是地獄。
是的,地獄是存在的。不要聽信任何人的不同言論。我去過那里,它存在,討論到此為止。
這天夜里,遇襲的動物是我。我那時仍在號叫,拼命作戰(zhàn)以求生存。沉默意味著盡頭。只是我不知道,我離盡頭已多么近。
我當時住在南加州的一所戒癮治療機構(gòu)。這沒什么奇怪—我有半輩子都是在這種那種治療中心或戒癮機構(gòu)中度過的。這種事如果發(fā)生在你24 歲時,那沒什么大不了;如果發(fā)生在你42 歲時,情況就不那么妙了。我那時49 歲,仍在奮力擺脫泥淖。
在那個時候,我對藥物和酒精成癮問題的了解,超過我在那些機構(gòu)看過的任何教練和絕大多數(shù)醫(yī)生。遺憾的是,這類自我認知毫無用處。如果通往清醒的金色門票需要的是勤奮和掌握詳盡的信息,那么這頭野獸將不值一提,只能給人留下一段不甚愉快的模糊記憶罷了。
為了活下去,我已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專業(yè)的病人。我們還是別粉飾太平了。在49 歲那年,我依然害怕獨處。獨自一人時,我瘋狂的大腦(順便一提,瘋狂僅限于這個區(qū)域)便會尋找各種借口,做那些不堪設想的事:喝酒和用藥。眼看著我人生幾十年的歲月都被這些事毀了,我很害怕重蹈覆轍。
我不怕在兩萬人面前講話,但把我一個人丟在電視機前的長沙發(fā)上,我會嚇壞的。那種恐懼源于我自己的大腦;我害怕我自己的思緒,害怕我的大腦會催促我去用藥,這種事以前曾發(fā)生過很多次。我的大腦極欲除掉我,我知道這一點。我的內(nèi)心總是充斥著一種潛藏的孤獨感,一種渴望,固執(zhí)地以為身外的某種東西能治愈我。但我已然擁有身外世界所能給予的一切!
朱莉婭·羅伯茨是我的女友。那不重要,你必須喝酒。
我剛買下夢想的房子—它能俯瞰整座城市!不找個藥販,可沒法子享受這一切。
我一周能賺一百萬美元—我贏了,對嗎?你想喝酒嗎?何必問,當然想。非常感謝。
這就是我所經(jīng)歷的。但它們?nèi)际球_局。沒有任何東西能解決這個問題。我甚至用了好些年才明白,還有解決方法這種東西。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所有那一切—朱莉婭、夢想之家、周薪百萬美元—都棒極了,我將永遠心懷感激。我是這顆星球上最幸運的人之一。我真的很盡興。
只不過,那些事情不是我要找的答案。如果我必須重新來過,那我還會參加《老友記》的試鏡嗎?你百分百能賭對,我會。我還會酗酒嗎?你百分百能賭對,我會。如果沒有酒來撫慰我的神經(jīng),幫助我找樂子,我可能在20 多歲時就從某座高樓上一躍而下了。我的祖父、了不起的奧爾頓·L. 派瑞是在一個酗酒的父親身邊長大的,但結(jié)果是,他一生從未沾過一滴酒,他活了96 歲,真是了不起的一生。
我不是我的祖父。
我寫下這些,不為博取任何人的同情—我寫下這些文字是因為,它們是真實發(fā)生的事。我寫下這些是因為,旁人可能會困惑于這樣一個事實:他們知道自己應該戒酒—像我一樣,他們了解所有信息,他們理解可能導致的后果—但他們依然無法停止酗酒。你并不孤單,我的兄弟姐妹。(詞典里“成癮者”一詞的下方,應該印上我寫滿困惑的、四處張望的臉。)
在南加州的那所戒癮機構(gòu),我的窗外是西洛杉磯的風景,我有兩張大雙人床。另外那張是給我的助理兼最好的朋友埃琳睡的,埃琳是同性戀者,我珍視與她的友誼,因為這段關系能讓我體會到有女性陪伴的喜悅,而不涉及愛情會帶來的壓力,那樣的壓力似乎曾摧毀過我與異性戀女性的友誼(更不用說,我和埃琳還能一起談論性感女人)。
我是47 歲時在另一家康復機構(gòu)認識埃琳的,她之前一直在那邊工作。那一次我沒能戒癮,卻發(fā)現(xiàn)她在方方面面的表現(xiàn)都異常出色,于是立即將她從那家康復機構(gòu)搶了過來,讓她做了我的助理,她后來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埃琳也明白成癮癥的本質(zhì),慢慢變得比我看過的任何醫(yī)生都更能理解我的掙扎。
在南加州的那段歲月,盡管有埃琳的安慰,但我依然度過了許多無眠之夜。睡眠于我而言是道真正的難題,尤其是身處那些機構(gòu)時。確切地說,我想在我整個人生中,我從沒有過連續(xù)入睡超過四小時的時候。那時我們除監(jiān)獄紀錄片外什么影片都不看,即便如此,也無濟于事。
(本文獲出版社授權,標題為編者所加)
責任編輯董可馨 dkx@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