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泡面

到了晚上，胃里饞蟲異?；钴S，總想打打牙祭，不知是什么原理。點外賣？等送過來我都快睡著了。開火做飯？又不想動，于是兩眼放光地走向櫥柜，取袋方便面，一泡一嗍，滿足地睡去，連夢都是老壇酸菜味的。

年近三十，吃過多少次泡面，已然數(shù)不清，即便因為營養(yǎng)對它頗有微詞，也招架不住滋味的攻勢。心知肚明這絕非佳肴，但一根一根的彎彎面條裹著濃郁的湯汁，亦能撐起俗人生活。

回想起初遇，啼笑皆非，因為第一次吃時只喝到了湯。我上二年級時我爸在外地務(wù)工，經(jīng)常回不來，我媽下班后既累又懶，在廚房里搗鼓一陣就端出來一碗煮白菜。她騙我那是從菜市場買回的高湯，攤主吊了三五小時。我深信不疑，吃得歡喜，直到后來瞥見垃圾桶里的包裝袋后，才知道是調(diào)料包兌的。

我媽訕笑：“你中午在學(xué)校吃，家里就我一個人，吃這個省事。我給你泡碗嘗嘗，但小孩子正在長身體，少吃為宜。”

她先燒了壺水，吩咐我端來搪瓷碗，把調(diào)料放在碗底，待燒開后澆一點點水化開雞油塊，隨后將面餅掰成兩半疊在碗里，緩慢注入滾水，咕嚕咕嚕，蓋上盤子叮囑我耐心等待。

“媽，可以了嗎？”“還有六分鐘。”

等待享用的分分秒秒堪比煎熬，掀開后眼鏡模糊，香味撲鼻。

后來，我會每天從早餐錢里省出幾毛錢，趁父母不在家時偷著吃，刺激又享受。這樣的樂趣在初中達到頂峰。食堂一家獨大，廚藝堪憂，校方管控名單中的泡面則成為住校生群體里的硬通貨。有人能憑關(guān)系托走讀的同學(xué)帶幾包進校，課間化身特工在隱蔽的角落交易。

宿舍沒有電器，晚自習(xí)后又餓得發(fā)慌，我們輪流從開水房打熱水，暖瓶蓋被當成泡面碗。尤恐那霸道的香味引來宿管，我們便派一個舍友蹲門口望風(fēng)，開蓋后，使出虎口奪食的勁頭風(fēng)卷殘云，縱然水不夠燙，時間不長，面稍硬，但大家爭搶著吃，一根火腿掰成七八段，其樂融融下也別具風(fēng)味。

物理課堂上學(xué)到受力分析時，老師曾拿方便面舉例：其彎曲的形狀不只是為了美觀，還能增加韌性，在工廠油鍋里定型時，分散受力不易炸斷，既壓縮了體積又便于運輸。生物課堂上也講到：黑夜寂靜，嗅覺、味覺更敏感，人體體溫降低時會產(chǎn)生對食物的渴望，此刻，夜貓子無法對一碗熱氣騰騰、快捷美味的泡面說不。老師在臺上嘰里呱啦地傳授知識，底下人的思緒早就漫游九霄云外，今天晚上吃紅燒牛肉味還是泡椒鳳爪味？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問題。

年歲漸長，速食領(lǐng)域群英薈萃。在一眾砂鍋粉、自熱米飯、螺螄粉中，我還是將泡面視為首選。以往大家的觀念里，方便面與垃圾食品掛鉤，吃它等同于過苦日子。然而隨著口味與制作方式逐漸進階，這樣的等式不可一概而論。

我是個廚房殺手，但在這件事上極具熱情。泡面能為一切奇思妙想兜底，不至于難以下咽。于我而言，泡面死氣沉沉，煮面魅力無限。我專挑夜深人靜時，從冰箱里拿出一堆配菜，切臘腸片煎至酥脆，另燒一鍋純凈水，燙融凍硬的番茄丁后鋪上面餅。五分熟時放幾葉時令蔬菜，七分熟后關(guān)火，交給余溫燜熟，水分不宜多，最好是介于湯面與拌面之間。起鍋時蓋個溏心蛋，戳破后用金黃的蛋液裹面條。多嘗試幾次控制變量法，就能掌握這門沒啥大用但是有趣的藝術(shù)。

人人都會泡面，人人都有自己的訣竅。我外婆嫌蝦仁方便面味淡，挖一勺紅綠剁椒醬增鮮。大學(xué)室友喜歡到7-11買份土豆泥，微波爐熱一下后攪和紅棗雞湯味泡面吃。有人有強迫癥，認為7分鐘前后的口感會大相徑庭，將透未透時方能Q彈柔韌。

前幾天臺風(fēng)入境，暴雨不絕，我被困在家里無法出門，翻箱倒柜只搜羅出一袋泡面，靈機一動加了半塊紅腐乳，神奇地打開新世界。最好吃的永遠是前幾口，一包下去意猶未盡，但吃了第二包，食欲斷崖式下降。果然饑餓是最好的開胃菜。

泡面兼容度高，上得米其林下得大排檔。單吃是低配，肉蛋雙全是標配，舍棄調(diào)料包則是頂配。有經(jīng)驗的人，致力于自創(chuàng)配料。包裝袋上那句“圖片僅供參考”使我耿耿于懷好多年。有次在成都出差，開會晚了些，站在大街上都能聞到小巷子里飄出的鹵肉香氣，尋味覓食來到面館，我掏出一袋泡面，請求老板單獨煮一份。對方不解也照做，端上來后，拇指大的牛肉塊泛著紅油光，襯得彎面色澤金黃，還加了爽脆貢菜與手打肉丸，一口下去，我直呼過癮。

除了大眾口味，泡面家族也有區(qū)域限定。炸醬、打鹵、油潑辣子、剝皮辣椒、香菜折耳根、芝士咖喱……總有一款是心頭好。

所以，無數(shù)個食欲與自律對抗的夜晚，有沒有那么一碗面，會讓你偶爾想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