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破
物理學上有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當一個物體以一定的頻率振動時,若是周圍沒有與之匹配的頻率,那不論該物體如何花樣百出,也只能孤芳自賞??扇羰侵車矬w的固有頻率與之相近,便會讀取到對方傳達的信號,迫不及待地與之共舞。
高二那年,我遇到了自己的“頻率接收器”。
分班總是耗時耗力的,我從搬來的書堆中抬眼,一抹黃色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闖入我的視線。我猜測可能是我姍姍來遲的新同桌。她轉(zhuǎn)過身來,眼睛忽閃忽閃的,和她的衣服顏色一樣絢麗。見到我,她熱情地打著招呼,自來熟地拉著我談天說地,仿佛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名為“陌生”的隔閡。我微微驚訝于她的“社?!?,聊了幾句后,便以做題為由,不露痕跡地結(jié)束了對話。
只是做著做著,窗外突然飛來一只麻雀擾亂了我的思路。它歪著腦袋站在窗臺,好奇地盯著我左看右看。我看著麻雀圓溜溜的小眼珠,一下子恍然大悟。我知道我的新同桌像什么了,她就像是一只黃色的小麻雀,雖然有些嘰嘰喳喳,但她也給我單調(diào)的生活和這個寂寥的秋天增添了一抹亮色。
不過這次相遇并沒有讓我們的關(guān)系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改變。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線,明明物理距離很近,心卻一直沒有相交。
這一切都在一節(jié)自習課后,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轉(zhuǎn)變。
我習慣提前制訂計劃表,按照計劃,這節(jié)自習課我需要完成數(shù)學作業(yè)。我從堆積如山的試卷中翻出數(shù)學卷子,剛要動筆,就感覺到旁邊熾熱的目光。她似乎瞥了眼我桌上的卷子,隨后便開始翻找什么。她的動靜著實有些大,我不由自主地用余光一瞥,想看看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她找出來的東西好像有幾分眼熟,我仔細一看,這不正是幾分鐘前我才翻找出的數(shù)學卷子嗎?
我開始動筆寫試卷,因為剛剛的插曲,我便下意識地留意著旁邊人的動靜,果然她也開始動筆了。所以她這是特意和我做同一套卷子?我心中不禁有些微妙。不過很快,我便專心致志地投身于數(shù)學的迷宮中。我像是摸著墻壁走夜路的人,幾番試探,苦心積慮,靈巧地躲過了無數(shù)題目的繞繞彎彎,終于將第一頁的所有關(guān)隘全甩在身后,走出迷霧幻境。正當我想活動一下酸痛的脖子,翻頁再戰(zhàn)時,身側(cè)清脆的翻頁聲猝不及防地敲擊我的耳膜。原來她也翻頁了?我在心里啞然失笑。
說實話,我對自己做卷子的速度和能力還是相當自信的,以往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那清脆的翻頁聲落入了我的耳朵,仿佛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既然對方已經(jīng)給我下達了戰(zhàn)書,我哪有不應戰(zhàn)的道理?身體里爭強好勝的基因一下子被激發(fā)了出來,濃郁得我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那一瞬間,久坐的疲憊感驟然從我的身體里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怎么也壓抑不住的激昂。我重新拿起筆,摩拳擦掌。身側(cè)的她清了清嗓子,似乎也做好了準備,一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不用商量,我們便十分默契地撲向數(shù)學卷子,像是兩個獵人一樣,緊盯著桌上的卷子兩眼放光。
我重新回到叢林險境,這次一改保守戰(zhàn)略,不再謹慎摸索,一路大刀闊斧前進,仿佛身后有什么猛獸追趕一樣,生怕稍微怠慢一點兒就被它追上。明明是同一套卷子,試題難度也是一樣的,但是此刻被刺激到的我,無形中被激發(fā)出了某種潛力。我像是被注入了武俠小說里的靈丹妙藥,脫胎換骨一般,身體異常輕盈。奮力一躍,便毫不費力地抓住了高處懸掛的藤繩,像是會飛一般,蕩著藤繩,在秘境里自由穿梭。各種關(guān)卡都被牢牢地禁錮在地上,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看著蜻蜓點水般飛過的我,無能狂怒。
明明在專注地做題,我卻總能感應到身側(cè)的人,我相信她也是一樣。我們像是有心靈感應的雙胞胎姐妹,雖然被隔絕在兩個空間里,卻總能時時刻刻感應到對方的存在。我們都沉溺其中,一方面不想這么快就結(jié)束,另一方面又爭分奪秒,堅決不肯比對方晚一步踏出險境。
終于做完了最后一題,我們幾乎同時放下筆。經(jīng)過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比拼,心中像開了天窗一樣暢快。我瞇著眼享受迎面吹拂的晚風,多余的話已不必再說,語言在我們的默契面前顯得蒼白。我們扭頭看著對方,從對方的眼神里讀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開懷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自那以后,我們驚訝于彼此的默契,一下子熟絡(luò)起來。我們在課堂上偷笑過老師頭上翹起來的頭發(fā);一起躺過操場上的草地,甚至放肆地在上面打滾;我們?nèi)斡稍律珵⒃谏砩?,夜話談心?/p>
高中的生活是苦澀壓抑的,但是由于她的存在,我們總能苦中作樂,在課業(yè)的間隙喘口氣,對方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莫名戳中我們的笑點。但很奇妙的是,不管笑點有多離譜,我們總是同頻,不管周圍人用怎樣疑惑的眼神看我們,我們總能心照不宣,理解對方的意思。我本以為我的高中生活會是陰雨連綿,早已做好了獨自一人撐傘的準備。但萬萬沒想到,我的高中生活滿是太陽的味道,而陽光下總少不了她的斑駁光影。
隨著長大,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遇到了更多的人,我才漸漸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頻率,如果頻率不同,即便是面對面的距離,也接收不到彼此的信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突破干擾的信號,來到你的面前。
前不久,分別兩地的我們敘舊寒暄。時光和距離似乎并沒有帶走什么,即便隔著電話,聲音有些失真,我們依舊很合拍。
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人加入,有人退出,還好,我們都沒走散。
(摘自《時代青年·哲言》2023年第10期,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