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凱特·埃利斯
愛德華·普賴姆是個惹人討厭的家伙。這已是這個月他第三次出現(xiàn)在前臺,要求見珍妮特·克羅利警探。每次見到他那頭油膩的棕色頭發(fā),她就覺得自己受夠了。
“我得把心里的事說出來,”他向她湊過去,“豪代爾路上的那個女人,是我殺了她。”
珍妮特深吸一口氣,打開桌上的文件,“你上周在巴克內(nèi)爾街搶劫了郵局,在夜總會外刺死了一個人,在過去半年里,你供認(rèn)了不下18件罪行?!?/p>
“嗯,我一直很忙?!?/p>
“聽著,普賴姆先生,”她隔著桌子冷冷看著他,“我們知道你什么也沒做。你知道,我們可以控告你浪費警方的時間?!?/p>
他垂下眼睛,薄薄的嘴唇上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我知道盒式吊墜的事?!?/p>
珍妮特猛地抬起頭來,“什么盒式吊墜?”
“就是我殺死葆拉·斯隆時從她身上拿走的盒式吊墜,里面有張嬰兒照片?!?/p>
珍妮特盯著他,說不出話來。警方對媒體隱瞞了吊墜的事。此時,普賴姆眼中閃現(xiàn)出新的希望,“你不打算逮捕我嗎?”
珍妮特沉思片刻,“不,普賴姆,如果需要,我們知道去哪里找你。你回家找媽媽吧。”
他的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表情。他20歲了,但此刻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失去了快要到手的糖果的孩子。
珍妮特悄悄溜進(jìn)會議室時,總督察不滿地看了她一眼。正在召開的是案情通報會,她遲到了。
“葆拉·斯隆,45歲,離異,獨居,前天在家中被人刺死。沒有發(fā)現(xiàn)兇器,沒有嫌疑人。除了她一直戴著的一個盒式吊墜不見了之外,似乎什么都沒丟?!?/p>
珍妮特舉起手,有些忐忑不安,不確定總督察是否會發(fā)表一番尖刻的評論。她確信他認(rèn)為她不能再勝任這份工作了,作為一個一直在原地踏步的中年婦女,她不過是在混日子等退休。
“長官,我剛和愛德華·普賴姆談過,對于媒體上報道的所有本地罪案,他都會跑過來自首。通常情況下,我覺得他的話并不可信,但他提到了吊墜,知道它不見了。有沒有可能信息泄露出去了?”
總督察盯著她,“他還在樓下的接見室嗎?”
“我叫他回家去了。他和他母親住在一起,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隨時去找他?!彼磷『粑?,等待著因為放走一名潛在嫌疑人而被當(dāng)眾訓(xùn)斥的下場。但是總督察聳了聳肩,“只要我們知道去哪兒找他就行。”
珍妮特松了一口氣。總督察繼續(xù)說:“關(guān)于受害者,有一點你們應(yīng)該知道,20年前她的孩子在郵局外被人偷走了,是個叫亞當(dāng)?shù)哪泻?,?dāng)時只有四個月大。據(jù)葆拉的家人和朋友說,她從來沒真正從這件事中走出來,她的婚姻也因此破裂了?!?/p>
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女警探舉起手,“她的死有可能和孩子的失蹤有關(guān)嗎,長官?”
“問得好,這是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方向。她最近雇了一名私家偵探布拉德利·坦普爾來尋找孩子。在遇害前,葆拉給私家偵探打了電話,要求第二天見面?!笨偠讲熘币曋淠萏?,“你去和他談?wù)?。?/p>
當(dāng)晚,珍妮特就約了坦普爾見面。去之前,她先回家和兒子拉塞爾一起吃飯。
“嘿,媽媽,今天辦案順利嗎?”他的口音仍然是純正的倫敦腔,這并不奇怪,因為他們最近才搬到北方。
在簡短地聊了聊兒子一天的情況后,她煮了意大利面,拉塞爾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然后,她說她要出去,拉塞爾在她的頭頂吻了一下,告訴她要小心。她告訴他不要犯傻,她總是很小心的,但她很感激兒子的關(guān)心。
“葆拉的遭遇太可怕了,”坦普爾坐在沙發(fā)上感慨,“孩子被偷后,她的日子就沒有好過?!?/p>
珍妮特露出一絲憐憫的笑容,“我知道她死前給你打過電話。她說了什么?”
“她說她好像看見亞當(dāng)了,她那個失蹤的兒子。
她說那個人和她前夫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她想見我,但沒等我弄清她還知道些什么,她就遇害了?!?/p>
“她說她有更多的信息?”
“是的,但她不肯在電話里告訴我。”他猶豫了一下,好像在決定是否要透露一個秘密,“幾天前我去看她,注意到一名年輕男子在她家附近徘徊?!?/p>
“你能描述一下他的樣子嗎?”
坦普爾閉上眼睛,“他身高約有5英尺10英寸,棕色的頭發(fā)看起來臟兮兮的,油膩的皮膚,長臉。
總之,他不討人喜歡,但也說不上是個危險人物?!?/p>
珍妮特眉毛動了下,那個人肯定是普賴姆。
現(xiàn)在她需要做的就是得到他的供述??紤]到他以往的表現(xiàn),這應(yīng)該很簡單。
此時,普賴姆正坐在床上把玩手中的吊墜。
他把它從她身上取下來當(dāng)紀(jì)念品。畢竟,按理說這是他的。
他推開單人床上破舊的毯子,掀起一塊松動的床板,把手伸進(jìn)他放寶物的地方。他一直瞞著他的母親——或者那個自稱是他母親的女人——因為他不想讓她發(fā)現(xiàn)他知道了真相。
他為葆拉的事感到難過。她漂亮的衣服上全是血,像某種邪惡的雜草一樣蔓延。他想做點什么救她,但為時已晚。從那以后,他每晚都會做噩夢。
他取出一本書,打開,看夾在里面已經(jīng)發(fā)黃的剪報:《孩子失蹤了》《小亞當(dāng)在哪兒》。上個月,《回聲報》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說葆拉從未接受失去兒子的事實。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誰。當(dāng)他在母親的梳妝臺抽屜里發(fā)現(xiàn)這些剪報時,她說自己只是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他知道她在撒謊。
他決定去找自己的親生母親,并監(jiān)視了她好幾天。他覺得一定是自己殺害了她,盡管他不太記得是怎么做的。
他記得自己俯下身去,取下了她掛在脖子上的盒式吊墜。他打開小盒子,看到了一張嬰兒的照片,那一定就是他。他把吊墜帶走了,因為那是她留給他的全部東西。
聽完布拉德利·坦普爾的講述,珍妮特認(rèn)為必須去找普賴姆。
她把車停在普賴姆家門前,按響門鈴,等待著。她有些忐忑,擔(dān)心會遇到普賴姆的母親。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她注定會成為孩子可怕的捍衛(wèi)者。普賴姆開了門,打開一條縫,向外張望。她松了一口氣。
“普賴姆,我需要和你談?wù)劇N覀兪窃谶@里談還是去警察局?”
普賴姆的眼睛一亮,“你相信我了?你相信是我殺了她?我要去警察局?!?/p>
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跟隨珍妮特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像個準(zhǔn)備外出一日游的孩子凝視著窗外,看上去既驕傲又興奮。他現(xiàn)在很重要了。
警察要聆聽他說的每一句話了。
“我們?nèi)ツ膬??”?dāng)珍妮特把車拐上河邊的那條路時,他問道,“這不是去警察局的路?!?/p>
“我想我們應(yīng)該聊聊?!彼衍囃T诤訛I步道旁的橋上,打開車窗,轉(zhuǎn)向他,“有人看見你在葆拉·斯隆死前監(jiān)視過她?!?/p>
“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我就在那里?!彼蝗伙@得不太自信,“她躺在地板上,到處都是血,一定是我殺了她,對吧?”
“你拿走了她的吊墜?”
他點了點頭,“里面有一張我的照片?!?/p>
“你的照片?”
“我嬰兒時的照片?!彼壑杏砍鰷I水喃喃自語,“我想留著它?!?/p>
珍妮特突然心生一種母性的沖動,想要安慰他,告訴他不會有什么事情的,但已經(jīng)不可能了。
“仔細(xì)想想,你進(jìn)去之前看到有人從房子里出來嗎?”
他嘴角上翹,露出神秘的微笑,“是的,我確實看見了一個人?!?/p>
“誰?”
他看向別處,“我會在正式供述時講的?!彼堄信d味地說出“供述”二字,仿佛“供述”就意味著警方終于開始認(rèn)真對待他了。他會成為一個殺人犯,一個名人。
珍妮特打開車門,“你想呼吸點新鮮空氣嗎,普賴姆?如果你被關(guān)在牢房里,你會需要它的?!?/p>
珍妮特向四周看了看。河濱步道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人在跑步,除了耳機里的音樂,仿佛對周圍的一切渾然不覺。她一直等到他跑得看不見了,才繞過車頭,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兩周后,人們在河流下游發(fā)現(xiàn)了普賴姆的尸體。
他對珍妮特的坦白因為沒有證人站不住腳,不過警方?jīng)]找到任何與葆拉·斯隆謀殺案有關(guān)的其他人。于是,普賴姆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的吊墜使他的供述不容置疑。
但普賴姆夫人發(fā)誓說,她的兒子認(rèn)為自己就是那個失蹤的嬰兒,那是他腦子里的妄想。她說,他一直都是她的兒子,自己愿意接受任何鑒定。
結(jié)果證實她說的是實話,而她留著剪報,只是因為葆拉就住在附近那條街上:這給當(dāng)?shù)厝说纳顜砹艘稽c刺激。
“我剛接到普賴姆母親的電話……她仍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笨偠讲鞆霓k公室出來,走近珍妮特的辦公桌。
“我已經(jīng)復(fù)盤過很多次了,長官,”珍妮特吸了一口氣,“普賴姆想呼吸點新鮮空氣,所以我把車停在了橋上,我們一邊走一邊聊,這時他突然產(chǎn)生了逃跑的念頭,我拼命去追,但是……他跳進(jìn)了水中,很快就沒了蹤影。”
總督察有點惱火,“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么要帶他去那里?”
“我覺得在我們抵達(dá)審訊室之前散散步、聊聊天不會有什么壞處。如果被判有罪,他幾年之內(nèi)都不可能見到外面的世界。我有點為他感到難過?!?/p>
“毫無疑問,你搞砸了。”總督察說完,搖著頭走開了。
那天晚上,珍妮特按時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房子里空無一人。拉塞爾留了張字條,他說去朋友家,要晚些時候回來。這再好不過了,因為她有件事要做。
她從抽屜里拿出舊相冊,里面有拉塞爾很小時候的照片。她知道自己幾年前就該把它們處理掉,但她當(dāng)時在倫敦,一切都顯得那么遙遠(yuǎn)。
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流產(chǎn)之后,她迫切需要彌補她的失去,于是四處尋找可以帶走的孩子。
她看到葆拉無視孩子的哭聲,把一個嬰兒留在郵局外面的寒風(fēng)中,便抓住了這個機會。然后,她就去了倫敦,和表妹住在一起。她沒有告訴表妹自己剛剛流產(chǎn)的事,相反,她讓表妹相信她生了個孩子,是一個苦苦掙扎中的單身母親。
她從相冊里拿出寶寶的照片。這些與葆拉吊墜中的照片如此相像,任何看到它們的人都會立刻猜到真相。她把它們拿到壁爐邊,點燃了一根火柴。
在倫敦,一切都很好,只是多年以后,她不得不回來照顧年邁的母親。等她成功調(diào)到北方工作的時候,拉塞爾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了,而她的母親則在六個月后去世了。但一切都還好,直到有一天,葆拉發(fā)現(xiàn)了拉塞爾。她尾隨拉塞爾回到家,把一張字條塞進(jìn)門縫。珍妮特發(fā)現(xiàn)了這張字條,她需要知道葆拉的懷疑到了什么地步,便去拜訪了她。
葆拉的反應(yīng)歇斯底里,不僅揚言報警,還威脅說要告訴拉塞爾——或亞當(dāng)——是一個什么樣的怪物把他養(yǎng)大的。珍妮特意識到,即使她祈求葆拉的仁慈,也不會有平靜的和解,于是選擇拿起了刀。
當(dāng)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導(dǎo)致的恐怖后果時,她沖出了房子,祈禱沒有人看見她。在調(diào)查過程中,她知道沒有人看到過一個逃離的女人,所以她以為自己是安全的,直到愛德華·普賴姆來自首。
當(dāng)他暗示自己看到有人離開犯罪現(xiàn)場時,她知道必須采取行動了。
她為普賴姆感到難過。她永遠(yuǎn)記得,當(dāng)她把他推進(jìn)那片灰暗兇險的水域時,他臉上的恐懼。
最后一點燒焦的相紙在爐膛里閃著光,卷曲著?,F(xiàn)在這些照片都燒了。她是安全的。此時,門鈴響起,她站起身來,看見總督察站在大門前,非常嚴(yán)肅。
珍妮特打開門,來訪者什么也沒說。當(dāng)他走進(jìn)門時,她知道一切都結(jié)束了。
“有證人站出來了,”總督察幾乎是帶歉意在說,“他在河濱步道上跑步,然后……”
珍妮特低下了頭。也許她該卸下包袱了。她要坦白的事太多了。
(摘自《譯林》2023年第6期,本刊有刪節(jié),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