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馬其頓]艾戈爾·拉德夫
詩歌是藝術和文化的源頭。每種藝術中我們都能夠識別兩個元素——藝術家的心和藝術的材料。那詩歌的材料又是什么?當然是語言。語言是詩歌的最基本構成元素。其他藝術的材料都在人以外,只有詩歌的材料在人之內。語言是人的構成元素。我創(chuàng)作一首詩,不一定要發(fā)聲念出來,詩還會存于我心。詩歌是初始藝術,從這個角度來看,其他的藝術算是詩歌的延展。繪畫是什么呢?是運用顏料的詩歌;建筑是什么?是使用磚、混凝土、鋼鐵的詩歌。現(xiàn)在我能理解為什么古羅馬學者斯特拉波(前64—23)寫過“詩歌是源哲學”。
詩歌的故鄉(xiāng)又在哪里?詩歌的位置介于事物之間,正是柏拉圖所定義的“中間”,也是我在文愛藝詩歌中所看到的隱喻世界,來回于天地之間……正如原南斯拉夫哲學家、心理學家弗拉迪米爾·德佛爾尼科維奇強調過的,“詩歌是人類的母語”。同時,特定語言通過詩歌能最貼切地傳達其身份認同。因此,中國詩人文愛藝先生的詩歌可以說是當今中國母語詩歌的代表之一。再回到詩歌本身,如前所述,詩歌是人類的母語,更進一步講,詩歌也需要故鄉(xiāng)。我個人選擇的故鄉(xiāng)是法國古蘇菲主義哲學家亨利·科賓(1903—1978)用拉丁文描述的可想象的意象世界(mundus imaginalis)。作家伊本·阿拉比、蘇拉瓦迪和穆拉·薩德拉的作品中就包含“意象的世界”“世界的表現(xiàn)”的意圖,作品呈現(xiàn)的是依偎在不可知、不可言和不可接近之間的中介宇宙,這是維度世界、感官世界和生成世界之間的橋梁。
作為一種“中間世界”,意象世界依其本質參與到其他兩個領域,連接二者,而不是分開二者。它包含意象,或者按榮格稱之為“原型”,可被了解,卻不被觸及。詩意的想象為靈魂開辟了通往“原型”的道路,但“原型”仍是客觀的,而不是主觀的。詩人通過想象,可以感知這些意象,但不創(chuàng)造意象。詩歌是信使,是永遠游離在其間的意象世界的天使,不屬于這個世界,也不屬于另外的世界,它代表完全屬于自己的世界,它的周圍環(huán)繞著那里和這里。
“那里”和“這里”與詩人文愛藝詩意想象中天與地的概念完全契合,正反兩極之間便是他的詩歌所在,也是意象世界里他個人的部分。詩歌發(fā)生的隱喻多由一系列“流動的”意象組成,寓意“活水”……詩意的思緒在世俗與出世的空間中流淌,邀請二者進入它的神秘漂流之中:“天地/在人間流水”或者“天地間/何處有永不消逝的漣漪”。
詩人文愛藝仿佛道人一般,開始了追尋的深夜旅程,寂靜在心靈深處呈現(xiàn)。為了專注聆聽意象世界的脈動旋轉,詩人的理智披上了通常最被動的幌子——深沉的沉默。這種“內向”的認識方法令我想起《道德經》中老子所說的:“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然而,詩人文愛藝意識到,即使旅程中有寂靜守護,危險仍然可能潛伏,因為“意象世界”是未知領域,會遇到善意的和令人不安的“原型”,甚至可能破壞詩人的思想之船?!八枷氲幕ōh(huán)/在夢的岸邊席卷”,我們或許可以從詩句中籠統(tǒng)地勾勒出文愛藝詩意構想的主要方面,但其豐富的內容總令我們打開新的視野,以至于那些需要仔細探索的時間都從指尖溜過……但這只是一種幻覺,因為詩意的時間是自生的,它永遠不會像我們世俗生活中的時間那樣枯竭,正如詩人提醒我們的那樣:“時間在時間里”。
文愛藝的詩歌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是其能夠與來自世界另一端的詩歌傳統(tǒng)自由對話,賦予詩歌更加多元的視野,彌合不同文學世界之間的距離。除此之外,文愛藝詩集的視覺效果延伸了語言的深度與廣度,二者相互補充,給讀者帶來別具一格的閱讀體驗。這一切都使文愛藝的詩歌創(chuàng)作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不僅屬于中國,也屬于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