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李家疃古村

在齊魯大地的廣袤土壤上，地處魯中山區(qū)與華北平原相接處的淄博市，憑借燒烤成功為自己的旅游事業(yè)打下一片新天地，并且在國民熱門旅行地的榜單上高居不下。從去年四五月份大熱的“進淄趕烤”到今年的“進淄復烤”，淄博旅游對于大眾的長期吸引力可見一斑。

地域美食離不開當地文化的滋養(yǎng)。淄博為齊文化的發(fā)祥地，古為齊國都城所在之處，齊獻公因國都東臨淄河，故改其名為臨淄。臨淄一名沿用至今，如今是淄博市下轄的一個區(qū)。到淄博吃燒烤，去臨淄探尋齊都古城遺跡，往周村感受古村落的人間煙火，已然成為了大眾淄博游的“三件套”。而淄博周村區(qū)的李家疃村，恰好就是這顆鑲嵌在齊魯大地上的滄海遺珠。

歷數千載風貌猶存

從濟南章丘開車進淄博，最先邂逅的便是周村區(qū)。周村地處魯中交通腹地，是淄博市的“西大門”，作為魯商的發(fā)源地，它素有“天下第一村”之稱。周村區(qū)的西南部有個王村鎮(zhèn)，乍聽名字似乎并不吸引人，但這個小小的鎮(zhèn)子卻是一個充滿歷史文化底蘊的古鎮(zhèn)。早在三千多年前殷商時期，這里就誕生了姜姓諸侯國逄國，齊文化開始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fā)芽，直至蔓延到整個膠東半島。

王村鎮(zhèn)內古建遺址頗多，最值得一看的是大量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包括李家疃古建筑群、萬家建筑群、畢自嚴故居、五古城逄陵故城遺址等。萬家建筑群是明成化年間首輔萬安的宅邸，在其官運亨通、家族興旺之時建此宅院，爾后萬安獲罪抄家，一度興盛的萬家宅院也就此沉寂下來。

畢自嚴故居的主人乃是明天啟、崇禎年間的戶部尚書，他手握重權，掌管全國財政。在明王朝財源枯竭、入不敷出的情況下，畢自嚴恪盡職守、兢兢業(yè)業(yè)支撐明朝財政近十年，有大功于社稷，他留下的許多奏章，是研究明代經濟史的寶貴史料。畢自嚴離世后，畢氏故居并沒有空置下來，其后朝代更迭，同為鄉(xiāng)鄰的清代著名文學家蒲松齡在此任塾師長達38年，并完成了傳世名著《聊齋志異》。

坐落在周村區(qū)王村鎮(zhèn)的李家疃村，則是此地古建筑遺存的典范。它汲取魯地之物華，冠有“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的名號。村落的歷史進程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明清之時。

據淄川縣志及村碑記載，明初，這個古老的村子居住著大量李氏族人，因此得名李家疃。彼時戰(zhàn)火紛飛，天災人禍不斷，以致山東一帶人煙凋敝，荒草叢生。為了恢復人口數量，提升農業(yè)生產經濟，以維護新興政權的統(tǒng)治，統(tǒng)治者下達命令：按“四家之口留一，六家之口留二，八家之口留三”的比例遷徙大量移民。據村史記載，在元大德元年（1297年）、明洪武二年（1369年）、洪武三年（1370年），唐、曹、王氏三姓始遷祖自山西洪洞縣、淄博、河北棗強縣分三路遷往李家疃村。

如今，我們仍能從《王氏族譜》中找到王氏先祖遷來李家疃的經歷：王氏始遷祖三老原籍真定府冀州棗強縣（今河北省衡水市棗強縣），于明洪武三年奉旨遷來。起初，始遷祖一家居于唐家石屋，其母白日給人縫補漿洗以聊補家用，三個孩子給人放牛為生，晚上在紡線織布之余，母親還會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光陰輾轉，孩子們也逐漸長大，不僅勤于耕作，還知書識禮。因家里略有積蓄，他們便在唐家的幫助下，于村頭西崗子另辟了一處簡陋的住宅，而后成家立業(yè)，自此開啟了一段李家疃村王氏家族600年的盛衰史。

王氏家族百年興衰

宅院深深深幾許。在云墻比鄰的大宅門里，又曾發(fā)生過多少歷史的興衰往事呢？從如今遺留下來的一些史料中，或許我們得以窺探一二。

自遷進李家疃村之后，王氏家族在明清科舉仕途上可謂光前裕后。早在明朝之時，王氏族人就擔任過浙江道監(jiān)察御史。到清朝時，王我庸曾任長沙府陽宜知縣，王悅凝武藝超群，考取了當時的武亞元，今李家疃村的亞元府便是他的宅院。到了近代，王煥奎成為了淄博五音戲創(chuàng)始人之一，與鄧洪山齊名?？v觀整個王氏家族的宦海史，明清時期共有進士4人，舉人4人，武解元1人，武亞元1人，貢生11人，太學監(jiān)生29人，庫生62人，監(jiān)察御史、知縣、教諭、訓導、候選州同、縣丞、都司、騎尉、千總等九品以上有35人，可謂家學淵博，人才濟濟。

在王氏家族鼎盛時期，他們甚至擁有自己的鏢局、票號以及當鋪。19世紀初葉，王氏族人或做官或經商，積累了大量的財富，當時的李家疃可謂財源廣進，物阜糧豐，村域面積廣闊，至清中后期，李家疃村的發(fā)展達到了鼎盛，成為遠近聞名的富饒之地。

時移世易，到了清末，王氏族人因染上大煙而淪為癮君子，再加上賭博之風盛行，偌大的王氏家族已然是江河日下，上演了一場樹倒猢猻散的家族悲劇，遺留在李家疃的大宅院也是一片狼藉，被一堆荒草湮沒，令人唏噓不已。

王氏家族就此謝幕了嗎？其實不然。萬事萬物自有它榮枯的規(guī)律，到了王氏十世孫之時，王慶昇憑借自身的才能，收回了因賭博而輸掉的老宅院，同時立下禁毒禁賭的家訓，嚴于御下，其子孫也刻苦攻讀詩書，后多有功名。后代有經商成為巨賈的，也有通過科舉入仕的，特別是以王以奇為代表的王姓后人在南方經商，做起了利潤豐厚的綢緞布匹生意，一度買賣興隆，財源亨通。他們將南下經商獲得的錢財用以回村購置大量土地，并對王氏舊建筑進行了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改建，建成了后來著名的王氏大莊園。

經過幾代人的辛勤耕耘，王氏族人終于在李家疃村建成了外有護院城墻，內有氣派樓房，且另帶三個花園的王家大莊園，風光一時無兩。

九門一莊云墻比鄰

在李家疃村的明清建筑群里，最具代表性的是王氏家族興盛時期建造的王氏大莊園，俗稱“九門一莊”。九座不同形式的庭院分布在村莊的中軸線上，南北貫通，九門相沖，極具中式傳統(tǒng)建筑的對稱之美。各個房屋皆寬敞高大，造型古樸美觀，多采用京式四合院的建造格局，青磚黛瓦間又流露出些許江南風韻。九座主要的建筑所用木料考究，歷經兩百年的風雨侵蝕仍不減當年風采。房頂的瓦片造型也多別致之處，雕龍畫鳳，走獸昂立。此外，還有上百間明清時期的傳統(tǒng)民居，多以泥土造墻，屋頂蓋有青黛色瓦片，古色古香。

在李家疃的“九門一莊”布局里，“九門”指的是王氏先祖王夙紳的五子——王悅德、王悅循、王悅傒、王悅行、王悅衡的宅門，以及王夙綸的四個孫子——王淑仁、王淑佺、王淑信、王淑仕的宅門，“一莊”則指文石山莊的大花園。

整個王氏大莊園占地共4萬平方米，從高空俯瞰這片傳統(tǒng)建筑，可以很清晰地發(fā)現，它以東西走向及南北走向的兩條大街為軸線，將整個村子劃分為品字形的三大宅區(qū)。除九門一莊外，另有亞元府、解元府等值得一觀的古建筑，此外還有牌坊街、當鋪街、酒店胡同、花園街、東崖頭等古老街巷。據介紹，李家疃村原是一個花園式的村莊，這源于它的村南村北各有一處雅致的花園。

驅車前往李家疃村很是方便，村門就在省道一旁。甫入這個村落便能看見一座巍峨高聳的三門洞牌坊，上書“李家疃村·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牌坊下有兩對狻猊端坐于地，似在守護這個千年古村落。一側還砌有古樸的“泰山石敢當”，這是山東地區(qū)用來祈福鎮(zhèn)宅的傳統(tǒng)文化。

穿過村口牌坊，可見一條南北走向的筆直大道將整個村子分為東西兩側，西側是保存較為完好的明清古建筑群，東側則是現在村民所居之處。沿著這條中心大街前行，在村中央又見一座十幾米高的三門洞牌坊，坐西朝東，上有主匾“節(jié)孝維風”，下書“旌表王夙倫之妻于氏節(jié)孝坊”，原來是王氏先祖王夙綸之妻于氏的節(jié)孝牌坊。從牌坊旁的標識牌可知，此為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于氏之子王悅斌奉旨為其母建的節(jié)孝坊。

關于于氏，其名不詳，族譜里記載，于氏嫁給了當時王家二子王夙綸，而丈夫王夙綸不幸英年早逝，她含辛茹苦養(yǎng)大獨子王悅斌。王悅斌后有四個兒子，分別是王淑仁、王淑佺、王淑信和王淑仕，四子各建新房，稱為四大門。于氏上奉養(yǎng)翁姑，下撫育子孫，到老年終于苦盡甘來，得以共享五世同堂之樂。

舊時社會，牌坊或許是一個女性一生最輝煌的記錄者，但在后人看來，無不令人唏噓。

宅院深深古今縱橫

穿過于氏節(jié)孝坊，路旁西側第一個宅院便是“九門一莊”的淑仕門，此大門建于清道光年間，為五脊硬山頂，垂脊上立有幾對形態(tài)各異的走獸。它頭頂黛瓦，身披青磚，采用透雕等工藝刻出各色花鳥蟲獸等物，中間雕有獅子滾繡球之像，兩側飾以鳳凰牡丹等吉祥紋樣，有人說這是寓意“鳳凰不落無寶之地”。

過淑仕門繼續(xù)踱行，不必按指示牌前往，只消跟著幾只引路的雀鳥而去，便到了淑信門前?？邕^此門，內里乃是一個方正的四合院，中間堂屋高大寬敞，重梁層疊，墻面門窗也開得寬大，使得屋內光線亮堂，倒是驅散了不少陳舊的陰郁之感。院內的西廂房據說曾是王氏家族的私塾學堂，書房墻面開了一扇圓形的小窗，造型很是雅致，解說員講道，這個是書房的寒窗，據說當年住在此間的文人勤于詩書，某夜寒窗苦讀之時，窗欞上悄悄起了冰花，他便將此情景描摹下來，此畫后被工匠模仿，將窗欞裝點成了冰花紋飾，寓意書生的十年寒窗苦讀。

穿行于墻檐互接的石道狹居之間，兜兜轉轉便到了悅循門之前，門前的介紹牌講述著它的身世。清康熙年間，主人王悅循建造此宅院，占地約700平方米，是當年王氏大莊園中最豪華的宅院之一。如今的悅循門歷經三四百年的風霜侵蝕，反而被歲月賦予了更深邃的容顏。作為李家疃明清古建筑群里保存格局最大、最完善的一處院落，這里總是不乏游客，踏過這高門大院的三五行人，總也會被古老的悅循門吸引，意識在這四方天地之間飛舞，隨風飄往那年花月正圓之時。

繼續(xù)往西走則是酒店胡同，它從南面的西門街一直延伸至北邊的文石山莊，長約200米，寬可容兩三人并行，胡同的南北兩端各有一個大門，隱于偌大的莊園之內，不經意便會錯過。據說當年王氏族人有著一手釀酒的絕活，他們用傳統(tǒng)工藝釀制出的酒醋品質優(yōu)良，四方買家競相前來沽酒，后來生意做大了，也就在自家莊園里開設了專門賣酒的店鋪。小小的一條胡同便成了酒店胡同，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酒香不怕巷子深。

從酒店胡同出來，大有“今夕何夕”之感，宅院深處，曲徑通幽，不知深幾許。暮春時節(jié)小雨淅瀝，沾濕了院門的青磚，許久未曾有人經過的門廊下漸有苔痕，幾朵野花為風雨所催，零落院中。輾轉回到村門牌坊處，春雨如斯仍不乏游人暢行，回想當年此地情景，應是花光滿路，繡戶珠簾，無限春景令人艷羨。

歲月從不回首，李家疃村的昔日榮華也已經換了光景。如今，它成為“首批山東省景區(qū)化村莊”，更是山東省唯一被賦予“中國歷史文化名村”殊榮的村落。隨著淄博旅游的大熱，沉寂許久的李家疃也重新進入世人的眼中，它不再是一個孤獨的時光旅行者，而是承載著齊魯大地深厚文化底蘊的歷史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