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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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日常生活反應(yīng)在夢中，是人們白天臆想的結(jié)果。我深以為然。

這天夢的意境依然十分酣暢，我和張俠抱著彼此的身體，在淋漓的汗水中，那種久違的快感，又回到身上來了。我一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害怕看到另一個真實的自己。就這樣，我們像跋涉很久的旅行者，因為疲憊和機緣而相遇，而相親。記不得在多少次的夢里，張俠手中舉一束火花，在夜空的映襯下，鮮血一樣璀璨。

我們同居的時間不長，相處卻異常默契。我偶爾工作加班，他會幫我把女兒接回家，然后做飯，然后一起等我回家。那一瞬間，我突然陷入某種恍惚，好像他就是女兒的親生父親。我們一家三口，正幸福生活著。

我不敢相信戲劇性，卻無法阻止偶然的到來。夜晚的中成廣場，最浪漫的地方便是流星噴泉。噴泉由一層層圓形組成，水柱依次向上噴起，形成漸進次序的圓形水簾。水柱時強時弱，富有節(jié)奏感。這讓我想起，有關(guān)高潮的記憶。

“這地方適合男人單膝跪地，情景早就鋪墊好了?！蹦翘焯易訉ξ艺f。“我一直覺得，男女這么點事，女人不應(yīng)該太主動。比如我和榮軒，我一直就是主動狀態(tài)。事后覺得，就因為我的賤，他一點都不珍惜我?！?/p>

“那倒未必，結(jié)婚后我覺得你的性格過于高冷。有時候男人喜歡不太理智的女人。你最好學(xué)我女兒，該哭的時候哭，該樂的時候樂。別總繃著臉?！蔽叶核?。我太了解桃子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改變不了，雖然她知道她的硬傷在哪里。

晚飯后，我和桃子繼續(xù)逛街，溜了半天，又溜到了噴泉這里，看到這里圍了好多人，我和桃子擠進人群。果然有人選擇在這里求婚，一個男子看起來并不年輕了，中等身材，有些微胖，但肌肉發(fā)達，給人一種憨厚壯實的感覺。仔細一瞧，這個男子長相普通，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這個人有一雙劍眉，濃黑的眉毛，隱約透著這個人的執(zhí)著與剛毅。不管怎么說，有點男人味。

他手捧一束紅玫瑰，密集的花兒擁抱在一起，像一團暗紅的血。還有一個小禮物盒，我猜是戒指。女孩子長得文文靜靜的樣子，應(yīng)該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她長得有點像女明星李小冉，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氣質(zhì)非常出眾。我們期待看到美好的結(jié)局，很多人聚在一起，我習(xí)慣性地拿起手機拍起來。

男子單膝跪地，女孩子卻未見高興的樣子。一種尷尬為難的神情，浮現(xiàn)在她臉上。她扶他起來，卻拒絕了他的求婚。男子一直單膝跪地，女孩子勸了一會兒，還給他鞠了一躬，最后一轉(zhuǎn)身，決然地離他而去。

男子黯然神傷的樣子，像個雕塑，他一直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

“我覺得他好適合你啊?！碧易影素缘卣f。

“不要胡搭好不好?！蔽覒?yīng)著。

“如果他一直跪下去，就真成雕塑了。”桃子說。

“管他呢。”我應(yīng)著。

我覺得很無聊，拉桃子走開了。

“你不好奇后面的結(jié)局嗎？”桃子說。

“不好奇，他會好起來的?！蔽艺f。

我們開車回家，桃子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說：“你看，他在那里呢。”

那個男子一副生不如死的樣子，拿著玫瑰和禮物袋子，頹廢地走在小路上。

“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桃子問。

“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吧?！蔽覒?yīng)著。

“要不你要過來吧？逗逗他，夸夸他，來個美女救英雄。”桃子一副神經(jīng)病犯病的模樣。

“我不去。我有病?。　?/p>

“去吧，你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被拒絕了，也無所謂。可是他就不同了，沒準一下子就找回自信了呢。”

沒等我回答，桃子就叫了起來：“帥哥，帥哥，要不要搭車走啊？”

男子木訥地回頭看著我們，一副茫然的表情。

“要不，把花給她吧，她覺得你很帥，她也是單身呢?！碧易雍傲似饋怼?/p>

路人紛紛側(cè)目看著我們，有人不屑，有人驚訝，有的人露出準備看笑話的表情。此時，男子倒是坦然起來，他笑了笑，挑了挑濃眉，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神情。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對我說：“謝謝你夸我?guī)洠阋埠苊??！?/p>

我臉紅了，不好意思地接過來，像接過一枚炸彈。我感覺自己像強盜，又像小偷，又像花癡。玫瑰花露出一雙雙人似的眼睛，冷冷看著我，它的香氣和血色，深深刺痛了我。禮物袋不算精致，就是紅色的那種袋子，不知道里面裝的什么。剛想把禮物袋還回去，男子已經(jīng)大步流星地走了。

“別想那么多，男子會感激你。你幫他解圍了，又安慰了他，功德無量?！碧易用硷w色舞地說。

“你就是這樣，給別人拉紅線特別厚臉皮，輪到自己拋出橄欖枝，卻難如上青天！”我紅著臉咕噥著。

桃子一直笑，沒心沒肺的樣子。

二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愛上了油畫。也許是那次刻骨銘心的分手后，經(jīng)常爛醉的自己，被畫家朋友收留在家，看著她畫畫的狀態(tài)，讓我有種脫離現(xiàn)實的烏托邦之感。

畫家朋友說：“你知道畫畫最美好的時候是什么時候？”我搖搖頭，她說：“是畫畫卡殼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就需要重新審視這張畫，看看它到底想要告訴你什么？你不能代替它，你卻要進入它的靈魂?！薄爱嬕灿徐`魂的？我聽別人說過，覺得是無稽之談，或是一種故弄玄虛的招數(shù)?！薄澳闳ピ囍嬕划?，你會發(fā)現(xiàn)，你痛苦的時候?qū)⒃絹碓缴佟！碑嫾遗笥延脠远ǖ哪抗馔遥氚盐铱创?，或者說她想把我從低迷中喊醒。

感覺每一次戀愛都是一次向死而生的過程，我最愛的男人曾經(jīng)對我說過，如果有來世，我愿意做你的瞳孔，在你照鏡子的時候，可以把最深情的注視留給我。于是我愛上了畫瞳孔，用古典的畫法，用印象派的畫法，在不同的線條中，尋找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

有位研究人員說，當(dāng)我們說一個人的眼神柔軟、剛硬、冷酷或溫暖時，我們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是在描述他瞳孔的大小。實際上，瞳孔會隨著入主觀情緒變大或變小，看到這說詞，讓我對瞳孔的描繪變得更加固執(zhí)。

女兒出生時，眼睛睜不開，看著她丑陋的樣子，讓我擔(dān)心不已。母親說：“孩子出生時都是一樣，等長開了就好看了。大眼睛的媽媽，當(dāng)然會有一個大眼睛的女兒?！闭缥夷赣H所說，沒幾個月的時間，白白凈凈的女兒臉上，最吸引人的，莫過于她的一雙大眼睛了。我抱著她，凝望她的眼睛，想看進她靈魂的深處，想看她未來會有怎樣的人生，會不會像媽媽一樣命苦，一樣孤獨。

母親經(jīng)常在生氣時對我說：“你失敗的人生，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說完她白了一個大白眼，把胳膊交叉在胸口，一副火山即將爆發(fā)，又必須在外孫女面前控制住的樣子。每每看到母親這個樣子，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她和我父親早早離婚，把我一個人扔在鄰居家里，讓我過寄人籬下的生活。從我靈魂深處，我最怕看別人的眼睛，因為我遭遇了太多的白眼。

這種眼神我太熟悉了，瞳孔里全是白的。

女兒那雙大眼睛里的一對眸子，黑得仿佛就是一對黑色的水晶棋子。只是里面沒有一般小姑娘在這個年紀應(yīng)有的那種天真，有的只是過早的成熟和憂郁。有時，我懼怕看到女兒的眼睛，那幽深的湖水里，滿是黑夜的側(cè)影和倒置的星空。

當(dāng)年我和她爸爸以閃婚形式，趟在一起，組合成一對兒。也許根本談不上愛情，只是為了完成父母的催婚而結(jié)了婚。這樣的婚姻注定是一場悲劇，我記得新婚之夜，我竟然有種被強奸的感覺。也許，離婚的伏筆那時就埋下了。

離婚后，我?guī)畠荷?，前夫每個月給生活費，如果女兒生病了，他也會過來幫忙照顧。短暫的相處時間，我們是陌生的熟客，但我們都是好人。離婚后，我突然明白，兩個好人不一定就能組成一個好婚姻。

受我的影響，女兒從小也喜歡涂鴉。她的世界里滿是色彩的斑斕，這年代的小孩子都很聰明，我們曾經(jīng)非常擔(dān)心離婚對她的影響。但當(dāng)她得知，她既能見到爸爸也能見到媽媽，只是我們?nèi)齻€人不在一起生活時，也便釋然了。

女兒放暑假了，姥姥在市郊的房子里，有好多她感興趣的事物。比如姥姥養(yǎng)的鸚鵡，姥姥養(yǎng)的兔子，姥姥養(yǎng)的狗和貓。在我的印象里，母親是個脾氣急躁的女強人，她總是給我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每當(dāng)我看到老母親對她的動物們表現(xiàn)出無比溫和時，我的內(nèi)心便泛起不平的波瀾。

隔代親是真的，女兒在姥姥家找到了公主的感覺，她特別愿意去姥姥家住，而我這個急躁的媽，當(dāng)然也希望她暫時從我的目光里消失，讓我享受做單身貴族的短暫時光。

什么都不想的日子里，總是感到疲憊。

三

閨密桃子又打來午夜電話，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所以她喜歡制造婚姻中的冷暴力。我常常對她這種解決問題的方式，露出不屑的表情。

她的聲音幽幽地從電話那邊傳過來：“也許婚姻就是愛情的墳?zāi)?，我們很難找到熱戀時的狀態(tài)了。也許，我應(yīng)該考慮要個孩子，萬一我們離婚了，我還能有個伴。最好是個女兒，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p>

“先冷靜一下。你覺得我幸福嗎？一個人帶著孩子，成天神經(jīng)兮兮的……單位的人背后都在偷偷議論我呢?！蔽覒?yīng)著。

“要不我也給你當(dāng)回媒婆吧？不過我真心不希望你離婚呢?！蔽野素缘馈?/p>

回想桃子當(dāng)媒婆的場景，仿佛電影鏡頭般躍動。那時桃子把視頻傳網(wǎng)上去了，題目是“若你單身，且有遺憾，若我單身，心動求緣。若上天給我們一個機會，就讓我們認識吧”。據(jù)桃子說視頻非常火，而現(xiàn)實生活中則是我非常惱火。禮物袋是視頻發(fā)上后，我才打開的，我猜一定是一枚戒指。打開后，竟然是一枚昂貴的大鉆戒，沒有幾萬估計下不來。

男子該有多傷心，才能把它舍棄呢。我覺得必須找到他，把戒指還給他。過于貴重的東西，我接受不了。

“你不用還了，人家已經(jīng)給你了。何必呢，他只是想拋棄一段傷痛的往事，你就不要再去揭這道傷疤?！碧易勇龡l斯理地說。

“這可不行，過于貴重的戒指，我無法接受?！蔽覕蒯斀罔F地說。

半個月后，我們通過一個中間人，加了彼此的微信。最初我們只是三言兩語的在微信上聊天，有時聊聊天氣，有時聊聊工作，有時聊聊心情……聊得多了，我們熟悉起來。我覺得還戒指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了。因為我們已經(jīng)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星座說巨蟹座和水瓶座的人很容易成為好朋友，這一點在我們身上應(yīng)驗了。我是巨蟹座，他是水瓶座。

“今晚一起吃個飯吧？”我在微信里直白地冒出來這樣一句。

“好啊，東方廣場有個俄羅斯餐廳，裝修很有意思，咱們那里見面？”他回復(fù)道。

“行。不見不散?！蔽一貜?fù)。

這家餐廳位于東方廣場一層，位置有些偏僻，裝修風(fēng)格卻獨樹一幟。透明的大玻璃窗，擦得如鏡子般明亮，拱形的大門，一架三角鋼琴立在左側(cè)，深紅色的仿古地磚，深綠色的皮質(zhì)沙發(fā)，褐色實木的吊燈，燈光昏暗，卻襯著粉色的花紋墻壁，有種柔和的古典美。走進這家餐廳，我有種時空交錯的感覺，好像一下子邁到了100年前的舊時光。

我習(xí)慣性地早到了，坐在一個圓形的半開放的小包間里，這個位置讓我很容易看到外面，而外面人卻很難看到我。我下意識地拿出化妝盒補粉，看著鏡子里清爽打扮的自己，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準時來到，我懷疑他是掐著點到的，餐廳的鐘準時響起。晚上7點鐘，正是秋天最美的時刻，黎明與黑夜的交替換崗，這個時候，我總是喜歡凝望黃昏，微潤的黃色罩在玻璃窗上，與餐廳的光線交織在一起，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么，此刻的我，思緒突然來個穿越，心里全是立輝的影子。那時我們還都是窮學(xué)生，每當(dāng)我走進浪漫的地方，心里的他，總會飄過來，把我的心緊緊占據(jù)。

“你好準時，張先生?！蔽叶Y貌性地微笑著說。

他沒有言語，只是點點頭，大方的神情，讓我放松下來。

“我們邊點餐邊聊天吧？”他問。

“好的?！蔽覒?yīng)著。

實際上那晚上過得很無聊，也許我們在微信里把該聊的都聊過了，也許我們認識得太尷尬，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還是無法擺脫別扭的感覺。

我把鉆戒還給了他，他堅決不要。在我們爭執(zhí)的過程中，他的眼睛瞬間紅了，我的心刺痛起來，暗暗罵著自己，裝什么清高，這是人家的傷疤！

那頓飯后，我的心情反而更不好了，他想的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我想我再也遇不到立輝那樣的男人，因為我懂他，他也懂我，語言在我們之間是多余的。我們只需看著彼此的眼睛對視，就能輕松住進對方的靈魂，就好像上帝專門為我捏了一個人。

從那以后，我和張先生一直沒有聯(lián)系。隔了很久，他約我去他的茶館小坐，我拒絕了。女兒回來了，家里又開始變得吵吵鬧鬧，她像福爾摩斯一樣，一雙大眼睛上下打量我，想從我的身上讀取某些信息。我做飯的工夫，她跑進來，厲聲質(zhì)問：“媽媽，這個叔叔是誰呀？”女兒從我的微信好友里發(fā)現(xiàn)了端倪?！八菋寢尩呐笥褟埵迨?，怎么啦？”“可我沒有見過他啊，媽媽的朋友不是很少嗎？”“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網(wǎng)上認識的?！薄拔矣X得他長得好像維尼小熊，真可愛。”女兒奶聲奶氣地回應(yīng)。女兒很少有喜歡的人，她是個完美主義者，也是個小挑剔。

這陣子公司特別忙，做策劃工作的我，常常加班，身體終于受不了，病倒了。夜里高燒的我，想找個朋友幫忙，桃子出差了，哥哥身體也不好，我突然想到了張先生。

我用微信留言給他，沒想到他立刻就回復(fù)了。很快他就來了，我安頓好女兒，他就帶我去醫(yī)院了。那個夜晚，在急診室里，他不慌不忙又貼心的舉動，讓我對他產(chǎn)生了某種信任感。

他大我十歲，比我哥哥還大，我在他身上找到了父親的感覺。這種感覺我此生從未有過。

“你不考慮和他開始嗎？”出差回來后的桃子又開始了八卦的話。

“我覺得，我們之間沒有愛情，只有同情?！蔽覠o精打采地說。

繆塞曾經(jīng)說過，男人會欺騙、背叛、泄密、偽善和傲慢無禮；女人都很做作虛偽、不誠實，但是這不完美的兩者結(jié)合起來卻是人世間一件神圣而莊嚴的事。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總會拿出謬塞說的這句話，反復(fù)琢磨。事實上，我遇到的男人都很誠實，這是我的幸運。而我也是一個直來直去的女人，我的單純常常讓相處中的兩個人不知所措。

事實上，我對夜晚一直無法抵抗，特別是月亮。秋天的月亮，清冷孤寂，襯著世間如此安靜。也許我生來就是孤獨的，這讓我的每次愛情都宣告失敗。除了我最愛的男人，我似乎找不到心靈相惜產(chǎn)生共鳴的感覺。

我沿著遠大路走著，借著昏暗的燈光，越走心越靜。

“好巧啊，你也在散步？”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

我嚇了一跳，回頭看過去，張先生憨憨的樣子，出現(xiàn)在身后。他微笑起來，把眼睛擠成一條縫的樣子?！昂们?，我們又遇見了?！蔽覒?yīng)著，苦笑一下應(yīng)付著。

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走一段路吧。我們并肩走在路上，風(fēng)更涼了一些，張先生把風(fēng)衣披在我身上，不知道為什么，他這個動作卻讓我感到更寒冷了。

那晚才知道其實我們住得很近，只隔一條護城河。這一路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又有種越來越近的感覺。月亮還是那樣皎潔，它變明媚的樣子，逐漸照亮了我的心。

張先生把我送回家后，我有種特別的感覺，好像命運有條線，緊緊聯(lián)系著我們。但這并不是愛情，卻讓我們感到越來越親近。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對張先生的茶館產(chǎn)生了興趣。我通過中間人要了茶館的地址，他的茶館設(shè)計得古香古色，實木地板，仿古家具，水泥色的墻上，掛了幾張寫意國畫。最有意思的是它的屋頂，由幾根竹子平鋪而成，交錯相間的樣子，像是竹筏懸在空中，我喜歡這里的藝術(shù)氛圍。

對于茶道完全不了解的我，隨意要了杯茶喝。我坐在窗前，發(fā)起呆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張先生坐到了對面。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卻感到了非常融洽。

那陣子我突然失眠，只要一閉眼，日艮里全是立輝的影子，后半夜睡著后，也是做著和立輝相關(guān)的夢。夢里我們生了一個女兒，和我現(xiàn)實生活中的女兒一樣漂亮。這樣折騰了好一陣子，有天夜里，我再次高燒起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女兒嚇哭了，忙亂中，我又撥通了張先生的電話。其實我不想再麻煩他了，卻鬼使神差地撥通他的電話。他急匆匆地跑來，先貼心地把女兒送到他家里，讓他媽媽幫忙照顧，然后把我送去醫(yī)院急診。

看著他焦急的樣子，我突然有個困惑，莫非我們之間產(chǎn)生了特別的信任感，我卻渾然不知？

病好了，閨密桃子來我家吃飯，她轉(zhuǎn)著那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對我說：“我覺得你們兩個人挺合適的，都是老實憨厚的人，都是嘴笨心熱的人，我看你們就是適合生活的人。生活不同于愛情，讓你產(chǎn)生愛情的人，未必適合生活?！?/p>

高中都沒有畢業(yè)的桃子，說出這樣一番令我深思的話，讓我哭笑不得。

有次，我仗著喝多了，給張先生發(fā)了微信，約他出來散步。那晚月亮被烏云罩住，夜更黑了。我們自然地把手牽在一起，就像我們在一起很久的樣子。我們都沒有對對方說出愛情這兩個字，但我們的確在一起了。除了沒有住在一起，我們做了所有情侶都會做的事情。

這樣的日子，既興奮又惶恐。

四

張俠買了一束玫瑰花給我，不多不少剛好九朵，但我心滿意足。第一次收到他的玫瑰花，還是我自己要來的。那天回到家后，我把鮮花插到花瓶里，把它放在一張我最滿意的油畫面前?！锻住酚彤嬂锎竽懙念伾r著玫瑰花的紅，有種脫離現(xiàn)實的跳躍感。回憶像電影鏡頭般，一幕幕涌上心頭。

立輝是我此生最愛的男人，我們是網(wǎng)上認識的，他看上了我的照片，我管他要照片，他沒有給我。我以為他是丑男一枚，一直拒絕見他。直到有天下午，我們都是心血來潮，他說：“我絕對不嚇人，你來見我吧，你一定不會后悔的。我剛拍完一個廣告?！?/p>

我們是一見鐘情，他長得帥極了，五官標致，無可挑剔。我喜歡他的那雙眼睛，深不可測，透著神秘，透著某種深刻的內(nèi)涵，我的直覺告訴我，他的帥氣不只是外貌，還有他精致的靈魂。

于是我們相愛了，像所有年輕人一樣，我們只看到了眼前，我們無法預(yù)知未來，或者說對于年輕人而言，未來是不重要的。有天，他買回來一只小狗，他說：“真希望能永遠和你在一起，讓我們一起照顧它?！闭f完，他單膝跪地，半開玩笑地對我說：“嫁給我吧。”我苦笑地說：“你兩手空空，就想向我求婚？”其實我內(nèi)心很感動，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但內(nèi)心又無能為力，好像我流淌在命運的河流里，只是一片葉子，我無法掌控河流的走向……

還有一次，我們一起逛商場，他看我一直在看一條手鏈，很前衛(wèi)的一種款式。他趁著我不注意買了這條手鏈和一枚銀戒指。那時，他還是個窮小子，也許那是他半年的薪水。他拉著我的手，在繁華的西單走著，走到一個天橋下，他突然又單膝跪地，深情地望著我說：“嫁給我吧夏天，從我遇見你的那一刻，我就覺得我們一定前世相愛過，我熟悉你，就像你熟悉我?！?/p>

我很想答應(yīng)他，很想答應(yīng)他，卻不知道為什么，我的靈魂和我的身體產(chǎn)生了分離。我拒絕了，他很傷心，一副絕望透頂?shù)臉幼印?/p>

生活就像一本書，我們都依著自己的性子翻閱，于是有了很多的斷章，有了很多的曲解，有了很多不該發(fā)生的事情在人生的際遇上演。我就是那個尚未把生活這本書從頭至尾讀懂讀精讀透的人，于是便有了這樣或那樣的缺憾。在我心中，最受傷的那一段路程，當(dāng)屬我和立輝一起走過的短暫路程。

我經(jīng)?；赝?，卻又充滿驚悚，和一種無法言說的期待。我不知道，前面是怎樣的風(fēng)景。

五

日子在不經(jīng)意間，水流一樣緩緩向前流淌。無聊的桃子總在問我什么時候結(jié)婚。說實話，關(guān)于結(jié)婚的話題，我從沒有想過，張先生也沒有提過。我們覺得這樣挺好的，只享受戀愛般新鮮的感覺，沒有世俗的困擾。

用那一張看似牢靠，實是虛構(gòu)的紙張來捆綁，我覺得沒有必要。

有他的日子里，女兒也和他相處得十分融洽。她叫他維尼叔叔，他回應(yīng)得從容又滿意。

也許愛沒有統(tǒng)一標準，我們不是一直在場嗎？那就這么走下去吧。永遠。

那天晚上帶女兒去商場，剛到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他的身邊，有個年輕的女人。女人的打扮十分前衛(wèi)，胸部夸張地凸顯在人們面前。兩人挨得很近，兩顆頭顱擠在一起，像一對黑色的葫蘆，在水中沉浮。

心跳加劇起來，就像上次離婚的時候。心中的堤壩，轟然崩潰。泛濫的波浪，瞬間席卷了整個身心。我站立不穩(wěn)，像一棵洪水中沒有根基的大樹，隨時都有被淹沒的可能。

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收回迷茫的目光，我拉著女兒，迅速往家里趕，像在躲避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一樣。

我的眼前，那張瞳孔的畫作，一時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夜色，更加灰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