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仁：一半是海水，一半是血漿

闕政

好萊塢最受歡迎的華裔導演，溫子仁。

作為繼吳宇森和李安之后，好萊塢最受追捧的東方面孔，溫子仁導演帶著他的《海王2》來到了上海，新片發(fā)布會選在黃浦江上的一艘游輪上，很有點海王出海的幽默感。

站在魁梧的男主角杰森·莫瑪身邊，溫子仁似乎只有對方的一半大小，然而小身材大能量，一開口聲線嘹亮，侃侃而談。這位曾經(jīng)以拍恐怖片聞名的鬼才導演，如今已是華納兄弟的臺柱子。

許多觀眾知道溫子仁，都是從他艷驚四座的出道恐怖片《電鋸驚魂》開始的——從2004年第一部，到2023年第十部，《電鋸驚魂》成為好萊塢最長壽的系列恐怖片之一，而溫子仁除了執(zhí)導第一部，也擔任了后續(xù)9部的制片人。除此之外，他還手握《招魂》和《潛伏》兩大恐怖片系列，將西方血漿美學與東方迷離氣氛冶于一爐，這些年來驚飛過不少觀眾的魂——美國曾經(jīng)通過測試觀眾心率來評選“恐怖片之王”，溫子仁導演的《潛伏》《招魂》《招魂2》三部都進入前十。

小成本、自由度高、票房也容易殺出黑馬，恐怖片因此成為不少獨立導演跨入好萊塢電影產(chǎn)業(yè)的一個理想入口。溫子仁就是其一。但他從小喜歡看喬治·盧卡斯、斯皮爾伯格、詹姆斯·卡梅隆的電影，自然不滿足于只有血漿片——2015年成功執(zhí)導商業(yè)大片《速度與激情7》后，2018年，他終于獲得DC宇宙的入場券，自編自導了由漫畫改編的大制作《海王》。

從小成本恐怖片跨越到好萊塢大公司的超大制作，溫子仁覺得自己也像海王，從普通人一步步承擔起重大的任務，從覺得自己不可能統(tǒng)領七海，到逐漸適應大公司的各種制度。高成本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導演的自由，但也帶來了從未有過的資源，為他打開了一個全新的海底世界。

《海王2》海報。

他說，放在十年前，根本無法想象能拍《海王》這樣的電影，因為技術上首先就不可能。電影里的大部分場景都在水下，2018年拍攝第一部時，是“濕戲干拍”，演員們穿著特別制作的復雜服裝，被一個像“音叉”一樣的框架托舉起來，再輔以綠幕CG，使得成片中看起來就像他們真的在水里漂浮一樣，頭發(fā)絲都帶著動態(tài)。但這種拍攝方法使得演員本身束縛很大，困在僵硬的設備中難以施展。

到了這一次拍續(xù)集，溫子仁和他的視覺效果團隊又采用了一種全新的技術：“Eyeline Studio”——利用一個特制的圓形艙室，內(nèi)設136個攝像機，固定在演員周圍——從腳底到頭頂，全方位覆蓋。艙室內(nèi)，演員穿著全套戲服站在中央，頭戴傳感器頭帶，可以看到一個360度等離子墻，顯示場景的視覺效果。艙室外，其他演員面對攝像機表演，攝像機捕捉他們的面部表情，并將其疊加在艙室內(nèi)等離子屏上對應的替身上。而艙室的尺寸剛好足夠容納一匹機械馬，以捕捉演員騎在各類海洋生物上的畫面。所以最終能在銀幕上呈現(xiàn)亞瑟騎著巨型海馬，在亞特蘭蒂斯的中心與黑蝠鲼激戰(zhàn)的震撼畫面?！胺浅？幔銜吹降?。”溫子仁說。

在第一部《海王》中，溫子仁一口氣向觀眾展示了七個海底王國：亞特蘭蒂斯、希貝爾、漁人國、海溝國、咸水王國、逃亡之國，還有失落的王國涅克魯斯。而在續(xù)作《海王2：失落的王國》中，除了海底奇觀，這一次還將有南極洲登場——劇組在英國的制片廠內(nèi)制造出一片南極洲的凍土帶，再將視效團隊派往真實的南極洲進行無人機航拍，最終實現(xiàn)了冰天雪地的南極冰原效果。據(jù)說拍攝時為了復刻冰的視覺效果，使用到大量的白色蠟燭，甚至造成了英國的蠟短缺。

“南極洲是一個富有靈感的地方，雖然為人熟知，但大多數(shù)人卻并未親臨其境，這讓我有機會以更引人入勝的形式將其呈現(xiàn)出來。我很開心能夠創(chuàng)造這個全新的王國，它是這部電影中一個全新的視覺元素，此外還有其他新的世界?！睖刈尤收f，“當然，如果片中不加入一些我本人標志性的創(chuàng)作元素，也就稱不上是溫子仁出品了，所以觀眾可以期待一些全新的黑暗生物登場?！?/p>

在上海影城和粉絲自拍。

他口中的“黑暗生物”，指的應該是新型章魚機器人。由于章魚的加入，《海王》原本的賽博朋克氣質(zhì)也被加上了一絲“克蘇魯”味道。據(jù)悉，這個機械章魚是劇組花了四個月造出來的，由45個模塑部件和1個金屬內(nèi)框構成，有整套可運行的內(nèi)部結構，能在六軸動作系統(tǒng)中移動，當演員跨上章魚翻滾騰挪，拍攝體驗堪比過山車?！皩ξ襾碚f，設計這個世界的機器和船只的部分樂趣在于，我想象它們是基于海洋生物的：章魚有多條手臂，可以做多種工作。會非常有效，對不對？我想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一個這樣的東西開車帶我去上班。”

不過，《海王2》的暗黑元素遠不止是章魚。第二部的故事在拍攝第一部時已在醞釀之中，而靈感是來源于1965年的意大利恐怖電影《惡魔星球》?！昂隍瘀骱退拇瑔T，他們扮演的黑衣人偶然遇到一些古老的技術，因此我這部電影的靈感很大程度上來自于老電影和老漫畫書，我沒有把更現(xiàn)代的東西放進去。我的大部分靈感都來自《辛巴達歷險記》《水手》及Ray Harryhausen（特效大師），還有那些老派的東西?！睖刈尤收f，“我喜歡這部電影的一點是，它涉及了一些黑暗的主題，與第一部相比更加成人化——怪獸在很多方面都是一種隱喻，對嗎？如果我們做得太過分，如果我們做的事情不夠尊重地球，就會釋放這些怪物?！?/p>

《海王2》的制片人皮特·薩夫蘭對他贊賞有加，說：“溫子仁采用了白銀時代漫畫的復古科幻風，即20世紀50年代人們對未來設想的外觀氛圍。我們對此進行了現(xiàn)代化的演繹和改編。這一點在古老的亞特蘭蒂斯技術、黑蝠鲼手下的制服和武器以及他龐大的潛水艇和單人章魚機器人等方面均有所體現(xiàn)。溫導深入挖掘了這種風格，再次向我們展示了一系列前所未見的獨特設計。它喚起了我們對某個時代的記憶，同時也富有濃郁的現(xiàn)代氣息。他有著不可思議的能力，能夠捕捉到這些前所未見的世界中存在的色彩和幻想。我們希望將觀眾帶入這些令人驚嘆、或位于地上或位于水下的全新環(huán)境?！?/p>

電影里的海王亞瑟，母親是亞特蘭蒂斯的女王，父親是陸地上一個燈塔看守人，作為一個水陸混血的普通人，亞瑟從不覺得自己能成為海王統(tǒng)領七海，他覺得自己不屬于陸地，也不屬于海洋。“我肯定地說，第一部電影的主題其實是一個人試圖在這個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因為他覺得自己既不屬于這里，也不屬于那里。但最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兩個世界中并存最好的，這就是第一部電影的主題。”溫子仁說。

黃浦江畔，站在魁梧的男主角杰森·莫瑪身邊，導演溫子仁似乎只有對方的一半大小，然而小身材大能量。

飾演海王的杰森·莫瑪也是混血，有一半夏威夷原住民血統(tǒng)。他也曾有這種兩邊格格不入的感覺：在夏威夷的時候，人們覺得他膚色太白；到了美國本土，人們又覺得他膚色太棕。溫子仁發(fā)現(xiàn)，海王這個角色身上其實有著移民的特征，而他自己是出生在馬來西亞的華裔，成長在澳大利亞，如今又在好萊塢發(fā)展，從小也有相似的經(jīng)歷：“知道自己和大家是不一樣的，很多時候都需要去想辦法融入大多數(shù)。直到有一天，當自己內(nèi)心真正成熟，才發(fā)現(xiàn)其實兩邊的世界你都可以擁有?！?/p>

有趣的是，雖然《海王》是一部超英電影，但溫子仁一再將自己對家庭的理解放入其中，電影里充滿了那種東方人特別能理解的親子關系。第一部里的海王，是維系起兩個世界（家庭）的關鍵人物，從普通人修煉成王。第二部里的海王，已婚已育，意識到自己肩上責任日重：“他不僅要處理亞特蘭蒂斯的事務，還要在家里換尿布。”“像他爸爸對他說的那樣，這更像是在盡自己的責任。有時候，超級英雄就是每天早上醒來，做你可能不想做的事情。我認為這也是這部電影傳達的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有時你必須做一些很難的事，即使你不想這么做。對亞瑟來說，他并不喜歡當國王，但這是應該做的事。最終在電影的結尾，他意識到：嘿，他具備了成為國王的條件?！?/p>

第一部里和海王拼殺的是他同母異父的親弟弟奧姆，到了續(xù)作，反派角色就由第一部中小試牛刀的“黑蝠鲼”主擔，因為異父兄弟終究是要相殺變相愛的：“這是非常有趣又有風險的，因為他們相處得并不好。但我擅長的他欠缺，他擅長的我欠缺。有時候你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或家庭成員并不一定意見一致，但你們團結在一起，就會大有作為?！?/p>

當被問及電影叫好又叫座的秘訣時，溫子仁說：“我真的沒有什么秘訣。但我想說，從講故事的角度來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可能是創(chuàng)造你能產(chǎn)生共鳴的角色。它屬于什么類型并不重要。如果你創(chuàng)造的角色讓人們可以看到自己，可以與角色產(chǎn)生共鳴，那么你可以把他們分成任何類型，無論是恐怖片、科幻片還是動作片，你都會喜歡這些角色?！?/p>

溫子仁一行在上海呆了兩天，第一天上船，第二天跑影院——在上海影城SHO，《海王2》布置了一條“藍毯”，主創(chuàng)登臺的時候，兩邊擠滿了熱情的影迷——這一天甚至不是首映，只是播放了《海王2》的片段，從視覺效果來看，確實比第一部更勝一籌，在海底華麗世界之外有了更豐富的影像表達。

當年《海王》第一部是在中國進行全球首映，如今第二部仍然是中國的公映時間要比美國還早兩天，可見片方對于中國市場的重視。不僅主創(chuàng)二次親來宣傳，幕后制作也事無巨細一一告知。讓人有點意外的是，當全球大片都被綠幕和CG占領的時候，好萊塢大制片公司拍攝這樣的超英電影大制作，其實是用到許多實景拍攝來保證電影質(zhì)感的。

《海王2》中的幾個重要場景，都有實地拍攝——比如弟弟奧姆沖破監(jiān)獄，來到撒哈拉沙漠的沙丘。為了拍攝他們穿越沙漠進入大海的戲碼，制片組前往英格蘭西南海岸，利用5.6公里長的桑頓桑茲海灘天然沙丘取景。等到兄弟倆前往無人島、穿越叢林，劇組又前往夏威夷拍攝了希亞叢林和馬諾阿山谷瀑布的實景。馬諾阿瀑布高45米，向下飛入一汪小水潭，這里也被稱為“彩虹谷”，因為瀑布濺起的水花經(jīng)常會在陽光下產(chǎn)生彩虹。電影中，你還能看到哈洛納海灣海灘——它曾因為1953年的電影《亂世忠魂》而名聲大噪，在片中被用作奧姆和亞瑟從海中浮現(xiàn)、前往黑蝠鲼藏身的火山巖島嶼的海岸。

溫子仁本人最滿意的是火山巖島嶼的“黑暗叢林”景觀，那是在華納兄弟制片廠的攝影棚里用真樹和假樹一起搭建的，模型制造師和畫師與園林團隊協(xié)作，共同塑造出了熱帶地區(qū)的植物和樹冠。隨著兄弟倆越來越靠近黑蝠鲼在島嶼中心的老巢，熱帶植物的損傷和變異也變得越來越明顯。這片黑暗叢林是布滿藤蔓和畸形樹木的恐怖之地，還有一條渾濁的小溪穿流其間。美術部門使用了傳統(tǒng)的布景方法，以手繪背景營造出了一片儒勒·凡爾納小說式的空間，讓溫子仁式的驚悚變得益發(fā)突出。

海王在長城放飛。

由于使用了更加方便的“Eyeline Studio”技術，這一次《海王2》在服裝造型設計上也得以升級——海王金綠色戲服的設計中使用了大量的鱗片，這些鱗片是3名工匠歷經(jīng)3個月的時間，一片片手工制作并逐片鑲?cè)霊蚍械摹ｏ椦輥喬靥m娜的妮可·基德曼所穿的緊身禮服上也有1100多片彩虹色鱗片，全部由手工釘珠。涅柔斯王的金色內(nèi)搭上使用了30層金色網(wǎng)版印刷，而黑蝠鲼的戰(zhàn)甲也是先由鐵匠用黃銅在中世紀鐵砧上手工錘制，再翻模采用聚氨酯材料制造，使得演員可以輕裝上陣，同時也減少戰(zhàn)斗時的噪音。

拍攝時，溫子仁總會和演員們玩起“三叉戟”的梗，常說：“帶上你的三叉戟，去吧！”畢竟在影片中三叉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海王有他的黃金三叉戟，黑蝠鲼也有他的黑暗三叉戟，成敗都押在神奇的三叉戟上了。所以這把重要的三叉戟，道具部門也做了前后幾十個版本，最終海王的金色三叉戟就有三種：一種全機械加工的鋁制英雄版；一種采用玻璃纖維（減少重量）；一種采用橡膠和泡沫（用于特技拍攝）。所以說電影里三叉戟有神力不是沒有道理——一部電影的成功，除了導演、演員，背后還有無數(shù)的手工匠人：CAD設計師、3D打印師、道具制模師、道具建模師，乃至是油漆工。就像海底世界的豐富，不會只有巨型海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