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運往事越千年

許 輝

河道運輸作為中國古代重要的交通運輸方式，可以節(jié)省人力畜力，經(jīng)濟便捷，受到歷代王朝統(tǒng)治者的重視。隋代自大運河開鑿以來，南北經(jīng)濟聯(lián)系顯著增強。元代以后，大運河作為南北經(jīng)濟的大動脈、京城物資供應的生命線，對于北京成為全國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促進周邊城鄉(xiāng)發(fā)展，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隋唐運河與經(jīng)濟整合

隋代大運河的開鑿是南北水利開發(fā)經(jīng)驗的歷史性總結，也是加強大一統(tǒng)國家經(jīng)濟交流的現(xiàn)實需求。隋都長安位于關中平原，是古代農業(yè)經(jīng)濟十分發(fā)達的地區(qū)。但自隋朝建立以后，關中“地少人眾，衣食不給”，物產已經(jīng)很難維持都城的需要，特別是遇到災害嚴重的年景，隋文帝不得不率百官到洛陽就食，因此被嘲諷為“逐糧天子”。開皇九年（公元589年）隋滅陳朝，統(tǒng)一中國，與南方聯(lián)系更為緊密。當時，江南的經(jīng)濟水平已明顯超過關中地區(qū)。《宋書》記載，江南水鄉(xiāng)土地肥沃，作物豐茂，人民勤勞耕作，一年豐收能保障好幾年都不鬧饑荒，尤其靠海傍湖的會稽，良田幾十萬畝，遠勝關中鄠、杜之間的沃土。吳楚之地最富庶的荊、揚二州，魚、鹽和木材銷售四方，絲綿布帛多產，可以供全國之用。江南的富足可見一斑。

通過漕運的方式把南方豐富的物產供給北方政治軍事中心，是隋代的重要國策。大運河永濟渠段就是為了運輸軍糧、兵甲至幽州以備遼東之戰(zhàn)而開鑿的。隋煬帝修成大運河的同時，還在運河兩岸修筑了整齊的御道，形成了水陸兼?zhèn)涞慕煌ňW(wǎng)絡。當時，以黎陽、洛陽為中轉站，運河將南方物資源源不斷地從江南運至關中以及東北重鎮(zhèn)幽州等地。

大業(yè)七年（公元611 年）隋煬帝準備征伐遼東，二月從江都出發(fā)，四月就到了幽州的行宮臨朔宮，七月又征用船只運黎陽（今河南浚縣西南）及洛口（今河南鞏義市東南）諸倉的米到幽州做軍需。運糧船連綿相接，場面十分壯觀。龐大的軍備漕運使隋末幽州城內“伐遼器仗、倉粟盈積”，臨朔宮“多珍產”，引來周邊各路勢力擄掠，守城駐軍苦于應付。

到了唐代，大運河繼續(xù)為南北物資的運輸發(fā)揮巨大作用。武則天時期，鳳閣舍人崔融在《諫稅關市疏》中就提到了當時運河系統(tǒng)“旁通蜀漢，前指閩越”“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千萬艘大船巨艦貿易往還，旦昧不絕。唐人杜佑在《通典》中也說：“通濟渠，西通河、洛，南達江、淮”“其交、廣、荊、益、揚、越等州，運漕商旅，來往不絕?！睘榱苏故句钸\的巨大成果，唐玄宗開元年間，水陸運使韋堅在長安城東開鑿廣運潭，匯集二三百只船，滿載來自江淮、吳越、南海數(shù)十郡的特產，其中包括廣陵的錦、銅器、鏡、海味，京口的綾衫，會稽的羅、綾、紗，南海的玳瑁、珍珠、象牙、沉香，豫章的瓷器、酒器、茶器，宣城的紙、筆、空青石、藥材，始安郡的蕉葛、翡翠，吳郡的大米、綾羅等各種地方珍奇。船只連綿數(shù)里，引來人山人海，長安百姓對如此龐大的船隊和新奇的物產驚嘆不已。

唐代大運河同樣為朝廷在北方軍事力量的鞏固提供了重要保障。武則天為討伐突厥、契丹，征調江淮數(shù)州船只幾千艘運送百余萬斛軍糧到幽州。安史之亂時，清河因堆積了大量江淮軍需物資，被稱為“天下北庫”，其中包括布300 余萬匹、帛80 余萬匹、錢30 余萬緡、糧30 余萬斛、甲兵50余萬套等，數(shù)量驚人。正因軍需充足，清河人李萼才請顏真卿憑此抵御叛軍。

五代因割據(jù)和戰(zhàn)亂，大運河的漕運功能被大大削弱，僅以汴州為中心的運河段繼續(xù)發(fā)揮作用，成為五代政權賴以維系的重要因素。后周世宗為運河的復蘇作出重要貢獻，為北宋開國奠定了基礎。宋太祖平定江南各地后，著手將江淮的運河與首都開封連接起來。流淌千年的汴河，東西橫貫開封城，溝通江淮，成為大運河的主干，造就了汴梁盛景，可謂“一城宋韻半城水”。

元代運河與城市商業(yè)

到了元代，統(tǒng)治者定鼎大都。這里聚集了數(shù)量龐大的皇族、官僚機構及拱衛(wèi)的軍隊，對糧食等物資需求量極大，而這些物資大多需要從遙遠的江南輸送。大臣伯顏因此建議道：“今南北混一，宜穿鑿河渠，令四海之水相通，遠方朝貢京師者，皆由此致達，誠國家永久之利?！比欢运逄埔詠磉B年戰(zhàn)亂，大運河湮塞日久，已不能構成完整的交通網(wǎng)。從至元十八年（公元1281 年）開挖濟河，到至元三十年（公元1293 年）通惠河開通，京杭大運河貫通南北的格局正式形成，漕糧可以從水路直達京師，為北京成為大一統(tǒng)王朝的都城提供了重要支撐。

元代大運河首先要滿足元大都的物資供應需求。為保障漕船運行，朝廷只容許小載量的民間商船航行，但依然有權勢之家或大商賈用大船通過運河私運商貨牟利。由于運河山東段水源不足，大運河并不能完全滿足大都漕糧的需求，因此，在當時依然采用海運兼以河運的方式運送物資。具體的運輸路線是海漕至直沽（天津），而后轉為河運，溯運河而上至通州，沿途的楊村、河西務、李二寺和通州都設立倉儲接收漕糧，以備轉運大都之需。

通惠河的修成，讓漕船和商船從通州可以直達大都城內。作為停泊處的積水潭一帶成為大都城最為繁華的商貿場所。元人熊夢祥在《析津志》中說“本朝富庶殷實莫盛于此”。意大利旅行家、商人馬可·波羅也記述了元大都城經(jīng)濟的繁榮：“應知汗八里城（即元大都城）內外人戶繁多?！薄巴鈬迌r異物及百物之輸入此城者，世界諸城無能與比。蓋各人自各地攜物而至，或以獻君主，或以獻宮廷，或以供此廣大之城市……百物輸入之眾，有如川流不息。”

通過運河，元代形成了溝通全國的經(jīng)濟網(wǎng)絡。元人李洧孫《大都賦）稱頌說：“轉粟南州，揚帆北海。遠達朝鮮，旁沂遼水?！比珖鞯氐奈锂a通過運河輾轉販運，揚州商販大量販運南方的茶葉和鹽到北方售賣。脫脫之父馬札兒臺為宰相后，就在通州開酒館糟坊，還在江南販賣鹽等特產，獲利甚巨。當時，像他這樣的蒙古權要依靠運河商貿牟利的，為數(shù)不少。

隨著貿易交流日趨頻繁，在北方如直沽、德州、臨清、濟寧等地，沿著運河沿線相繼興起了一批商貿城鎮(zhèn)。馬可·波羅在游記中提及元大都城周圍的新興城鎮(zhèn)：“此汗八里大城之周圍，約有城市二百，位置遠近不等。每城皆有商人來此買賣貨物?！倍戏降倪\河沿線貿易也非?；钴S。在馬可·波羅筆下，運河樞紐城市杭州是“世界最美麗華貴之天城”——城內有10 個巨大的廣場和市場，街道兩旁的商店，不計其數(shù)。運河岸邊有龐大的用巨石建成的貨棧，存放著印度或其他國家的商人們帶來的貨物。這些外國商人，可以很方便地就近到市場上交易。當時，一星期中有三天是交易的日子，每一個市場約有4 萬到5 萬人出入。通過這些描述，可以想見當時運河沿線城市商業(yè)之興盛。到了明清時期，隨著運河經(jīng)濟規(guī)模的擴大，沿線城市的經(jīng)濟也越來越發(fā)達。

明清運河與物產交流

由于諸多原因，明清時期禁海運、轉河運，朝廷更加依賴大運河的運輸功能及其帶來的經(jīng)濟效應，使得大運河發(fā)揮的效能遠超前代。明朝人陳邦瞻曾說：“元之為此河，河成而不盡以通漕，蓋天假之人之力以為我朝用?！?/p>

明代大運河的繁榮，始于成祖遷都北京。營建北京城的物料大多取自全國各地，重開運河勢在必行。永樂十三年（公元1415 年），朝廷疏浚會通河，各地運載物料的貨船，接踵而至。營建物料數(shù)量最多者為燒造的城磚、券磚、細料方磚(金磚)、筒板瓦及琉璃構件，樣式數(shù)十種。這些物料的燒辦地域涉及山東、河南、江蘇、江西等地，故必須經(jīng)大運河船載運送至京師。而在各類物料中，大型皇木的采集與運輸最為艱難，要從四川、湖廣、貴州等地深山中砍伐，采得的木材編組成筏，沿各地江河而行，最后匯入大運河，始達京師，分貯于神木廠、大木廠、臺基廠等處，以供造作。

雄偉的都城建成后，相應的糧食和軍備供應也必不可少，明清朝廷均認為“漕運為國家命脈攸關”。雖然大運河主要是為了漕糧運輸，保障京城供給，但不乏漕運兵丁利用職務之便，販鬻貨物的亂象發(fā)生。除了漕船運輸?shù)纳唐?，清代“南省各項商賈貨船運京售賣，俱由運河經(jīng)行”。這些在運河上南來北往的船只，實現(xiàn)了南北物產的頻繁交流。

在物產交流中，相較而言，從南方運至北方的物品種類更為繁多，特別是農作物這一品類。在明代，很多美洲的農作物如辣椒、玉米、南瓜等傳入東南沿海和西南等地，隨著漕運一路向北，在運河沿線傳播開來。煙草在明末傳入中國，依托大運河帶來的運輸便利，很多煙草種植戶和從事煙草經(jīng)營的商戶獲利豐厚，導致煙草種植和經(jīng)營逐漸北移，在山東等地也出現(xiàn)了大量煙草種植戶和商戶。西瓜據(jù)稱是由契丹傳入中原地區(qū)，明代河北、河南、山東、安徽、江浙等地都在廣泛種植。由于專業(yè)化種植帶來的經(jīng)濟效益，北方地區(qū)開始大批量種植棗、梨、柿、桃、李等各類水果，逐漸形成專業(yè)的果園種植產業(yè)，深度加工后銷往各地。

除此之外，運河經(jīng)濟規(guī)模的擴大還促進了沿線城市手工業(yè)制造的產業(yè)化，形成了著名的產業(yè)加工地。紡織品是南北貨物交易中的重要物品。在明代，華北所產的棉花被大量運銷至江南，江南加工的棉布和絲織品則運銷至華北，由此，江南成為重要的紡織品加工中心。福建和浙江的茶葉種類多、品質佳，是當時重要的貢品，也隨著運河行銷至北方。竹木是輸入北方地區(qū)較多的建材原料，竹木制作的各種器物在北方城市也很有市場，比如紙、筆等用具。由于這些文化用品在北方深受歡迎，久而久之在南方地區(qū)也就相應形成了著名的文化用品制造產業(yè)，推動了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

歷史上，大運河作為重要的水路交通樞紐，是中國古代的經(jīng)濟大動脈之一，為南北經(jīng)濟交流和國家大一統(tǒng)局面的形成、鞏固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清末，由于運河管理和利用的馳壞、新興運輸工具和運輸方式的采用使得大運河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如今，大運河作為世界文化遺產，迎來難得的新發(fā)展機遇。國家有關部門制定出臺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實施方案、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保護規(guī)劃等，將極大推動大運河沿線區(qū)域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助力人民生活品質的進一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