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盛
金沙江曲曲折折蜿蜒而來,在麗江走過六百多公里的路途,浩浩蕩蕩向東方奔流而去。千百年來,江水在玉壁金川大地上流淌著,溫柔地把古老的時光揉入自身,向著海洋,向著希望,緩緩而行。沿著金沙江走來,一路上不僅有溫柔的絕美風(fēng)景,還有一些或者波瀾壯闊或者平凡似水的故事。
金沙江從香格里拉入境麗江后,自北向南奔流而來,在石鼓,她將要走過自己的第一個轉(zhuǎn)身——長江第一灣。而在這段從南至北的旅程中,就在金沙西岸,有一條雄壯秀麗的山脈,那便是老君山。
這是老君山上的一條路,它很曲折,慢慢蜿蜒著,向著山頂?shù)姆较颉B泛苷?,鋪著黑色的柏油,在陽光下,它像銀蛇一樣耀眼,沿著陡峭的山崖延伸,連通著藏在老君山腹地的小村美樂。
幾十年前,美樂村沒有路,只有那條一代又一代的大山子民靠著人背馬馱趟出的羊腸小徑連接著外面的世界。美樂村是個以傈僳族為主的少數(shù)民族村,山上的傈僳人民們一直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山窮水惡,“砍一片,燒一坡,種一籮,收一筐”,他們說“窮”就是美樂這個傈僳村子難以磨滅的陰影。
1996 年,美樂村里沒多少人讀過書,一個讀過高中的小伙子謝良忠接下了村長的重擔(dān),窮則思變,要想村子有錢把生活過得下去,非得有條路不可。謝良忠咬著牙率領(lǐng)著一群村民,開啟了漫漫修路之旅。19 個村小組,兩千多名村民利用農(nóng)閑時間投工投勞,一炮一錘,一鋤一锨,3 年時間硬是在懸崖絕壁之間打通了一條幾十公里的主干道,從此美樂村終于有了路。當?shù)谝惠v卡車開進美樂村委會的時候,老百姓們歡騰了,謝良忠也笑了,他知道從此美樂將不再受窮,這條蜿蜒的銀蛇將會帶給這個小村天翻地覆的變化。有了希望,謝良忠也有了帶領(lǐng)村民們繼續(xù)沖下去的動力,村里沒有學(xué)校,他無償向集體借出了自家祖屋,辦起了學(xué)校,村里沒有產(chǎn)業(yè),他又栽下了第一棵核桃樹。曾經(jīng)“美而不樂”的美樂村如今綠蔭滿地,核桃林漫山,傈僳山寨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路通了,電通了,核桃落了,日子好了。
汽車在那條窄窄的路上飛奔,遇上了對頭車,車子停了下來,對面那輛車的司機是個小伙子,兇狠地瞪著我們,沒有一點相讓的意思。謝老書記無可奈何地笑了?!斑@些孩子啊,他們怎么知道,這條路可是我?guī)е麄兊陌职?、叔叔、伯伯一錘一錘干出來的呢!”是啊,這條窄窄的路也是這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書記的孩子,他愛它,他用一生的時光修筑了它,他用它帶著全村的傈僳同胞們走出了脫貧致富的希望。
如今,那個年輕的書記老了,時光的風(fēng)霜在他臉上刻下道道皺紋,他背著手站在路的那頭,望著山坳里的核桃林,思量著,下一班來拉核桃的大卡車就快到了吧……
當金沙江在石鼓開啟了她的華麗轉(zhuǎn)身,便圍繞著巍峨的玉龍雪山一路北上。一路上江面開始變得狹窄,她夾帶著厚重的泥沙沖過了那個險峻的大峽谷虎跳峽,然后華麗轉(zhuǎn)身,拖著她碧藍色的裙擺,溫柔地又向南徐徐進發(fā)了。她的身邊,是一片蒼涼、雄壯而又美麗的土地——小涼山。
寧蒗這片艱苦的大地,彝族同胞們在這里世代聚居,他們走過了“一步跨千年”的飛躍,一代又一代的寧蒗人,用勤勞的雙手把這里變成了小涼山樂土。而全面小康的最終一步,老沙還是沒能看見。
老沙不老,2020 年他41 歲,可他的生命,也永遠定格在了41 歲。老沙名叫沙天文,他的個子不高,戴著黑框眼鏡,黝黑的臉龐上總是掛著溫情的微笑,是個溫和的彝族漢子。沙天文是寧蒗縣紀委派駐到跑馬坪村的駐村工作隊長,他最熟悉的不是他走出的小山村永寧坪馬鹿塘,也不是他安家落戶的寧蒗縣城,而是這個他4 年間付出淚水、付出鮮血、付出生命的地方——跑馬坪。
幾乎每次和老沙見面的時候他都不在村委會里,他常常在村組里跑著,上山,下田。他的車子里沒什么自己的用品,然而卻成了一個移動的“檔案館”,里面有著幾乎所有關(guān)于跑馬坪的資料,每一個村小組的情況、每一家農(nóng)戶的信息、每一個貧困戶的需要。每次當老沙微笑著從他那輛白色的車子上下來的時候,那風(fēng)塵仆仆的身影和鞋子上厚厚的泥土?xí)屓瞬挥勺灾鞲械桨残?,那是這個彝族漢子特有的魅力,樸實的、溫和的、踏實的魅力。
老沙出事的那天,他正開著車到一個村查看危房改造的項目。那天沒有初秋該有的天高云淡,小雨淅瀝瀝下著,那是條還沒硬化的土路,泥濘、濕滑,雖然這條路老沙進村入戶時候跑過了無數(shù)次,但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車子發(fā)生了側(cè)滑,老沙沒能把車子救回來,翻落到了路邊深深的坡溝里,車里的資料撒落了一地,也帶走了這個溫和的彝族漢子。大山啊,你哺育了多少人,現(xiàn)在就有多少人想要回報你,可是有的時候,你為什么對這些可愛的人又那么的無情?
如今的跑馬坪村更美了,高速路像天外飛仙一般從它的身側(cè)略過,夜晚的繁星很亮,在高速的身上灑下了一層光輝。寧蒗脫貧摘帽了,跑馬坪村也脫貧出列了,可是老沙看不到了。不,老沙能看到,天邊最亮的那顆星星,大概就是他吧!
溫柔的金沙水,一路向南緩緩流淌,河谷地帶有些炎熱,那如玉帶般的,碧藍的江水,卻帶來了絲絲的涼爽。她一路走過千山萬壑,終于在永勝縣往東方去了。永勝這片熱土,用縱橫的溝壑擁抱著金沙江水,讓江水默默溫養(yǎng)著貧瘠的土地。
通往魯?shù)乩穆愤吽芰艘粋€紅紅的大字——干。他們說“干”就是魯?shù)乩木?,“等不是辦法,干才有出路”,對于貧瘠的魯?shù)乩瓉碚f,確實也是這樣。過去的魯?shù)乩幸粋€很詩意的名字“東風(fēng)”,這個深情的望著春天的名字,仿佛是一個深情的少年,在金沙江邊的夜空下,期盼著來自東方的第一縷光明。
脫貧摘帽了,所有魯?shù)乩诵闹衅谂蔚哪且豢|光明終于照進了現(xiàn)實之中。危房改造——消滅了世世代代居住的茅草房;易地搬遷——搬出了難以居住的窮山惡水;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修通了那條通往格克的天路。
大概所有從魯?shù)乩叱龅娜?,?nèi)心中都有一絲堅強的、不屈的、堅毅的性格。袁三三是與我一同借調(diào)在市扶貧辦工作的同事,我們初次相識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姐姐有多優(yōu)秀。直到我到過了魯?shù)乩?。魯?shù)乩壅鄣牡缆房傋屓撕ε?,旁邊便是萬丈懸崖,從路邊望山谷里碧藍的江水似乎只是一條細細長長的線。三三姐是在魯?shù)乩瓥|樂村委會駐村的,當我在魯?shù)乩母刹棵媲疤岬饺愕臅r候,他們會不由自主豎起大拇指,眼中寫著佩服。聽說三三姐在魯?shù)乩臅r候,路還沒修好,想要入戶只有騎摩托車沖過懸崖邊的羊腸小徑,當其他駐村干部還在猶豫不決感到害怕的時候,三三姐已經(jīng)一腳跨上了村干部的摩托后座,“怕什么?走!”這是這位平凡卻又偉大的女性說出的最簡單的一句話,也是把為民情懷訴說得最有力的一句話。后來,每當我看到“優(yōu)秀駐村工作隊員”表彰的那些獎狀的時候,腦海中總會想起這個有些特別的名字。
風(fēng)吹起來了,從金沙江畔吹來,吹動貧瘠的魯?shù)乩瓿闪巳A麗的蛻變,萬物復(fù)蘇,東風(fēng)來了。
一江之水,連接了麗江的血脈,一江之水,見證了麗江的滄海桑田。玉壁金川大地上,金沙江永遠流淌著,默默地陪伴著麗江,走過春花秋月,走過時光更迭,美麗的大江大河,我們永遠銘記、永遠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