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良
大漠,孤煙,黃沙,落日。正是初秋的黃昏。
余暉里,將軍兀立城頭,目之所及,除了漫漫黃沙,似乎什么也沒有。
但將軍知道,黃沙之外的大漠深處,正有一支虎狼之師,隨時準備沖殺過來。
雙方暗中對峙已一月有余。
其實雙方相距甚遠,但將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洞若觀火。敵軍一出,將軍就已知曉,并且知道領(lǐng)兵的正是屢犯邊關(guān)的悍將烏思摩。
落日緩緩地向天際線靠近,大漠里像是被潑了血。
三年前將軍被派駐這里,經(jīng)歷十余戰(zhàn)后,無數(shù)戰(zhàn)士的鮮血流在了這里,浸染著這里的每一粒沙子。
這黃昏的顏色,是戰(zhàn)士們流出的鮮血嗎?將軍想,縱然粉身碎骨,也決不能讓敵人踐踏我一寸土地。
清脆的雁鳴傳來。將軍想,雁群歸巢了。不遠處有一個湖,每到黃昏,雁群歸來,棲息湖中。此時,也是獵雁的最好時機。
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此時敵人也決計不敢來犯,是將軍難得的可以放松的時刻。
去獵大雁吧,再有一段時間,這些家伙該飛走了。
將軍帶上弓箭,向著湖的方向走去。他正要靠近湖時,只見湖邊的葦叢里伏著一個人,一手握弓,一手搭箭,眼睛緊緊地盯著湖心。
群雁正悠閑地浮于湖面,開始入睡。湖邊一棵粗壯的葦桿上,卻停著一只大雁,警惕地環(huán)視著周圍。
將軍很快認出那人是附近的獵戶小武,他跟將軍極為熟絡(luò),幫助過將軍數(shù)次。小武是一位出色的獵手。將軍早就聽說他善于獵雁,但親眼見他捕獵,卻是第一次。
將軍怕驚了大雁,便隱藏于葦叢看小武狩獵。
小武并不急著射出手中的箭,只靜靜地伏著,仿佛在等待最佳的時機。
突然,小武起身,旋即蹲下,身影在葦叢中一晃而沒。
雖是極短的一個晃動,但那只停立在葦桿上的大雁已經(jīng)被驚擾到了,伸長脖子發(fā)出尖利的叫聲。
湖中的大雁紛紛驚醒,咕咕低叫,轉(zhuǎn)動脖子四處搜尋。小武伏身于葦叢中一動不動。大雁們未發(fā)現(xiàn)異常,于是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小會兒,小武再次起身,蹲下。湖邊的大雁再次報警,湖中的雁群再次騷動,確認未發(fā)現(xiàn)險情后又恢復平靜。
小武如此反復五六次。奇跡出現(xiàn)了,湖中的大雁在發(fā)現(xiàn)又一次“上當”之后,竟然一起撲向岸邊報警的那只大雁,將鋼錐似的嘴狠狠地啄在了那只大雁的身上。
頓時,那只大雁羽毛飛散,發(fā)出陣陣哀鳴。之后,任它如何報警,湖中群雁再不理睬。
小武瞅準時機,一箭射出,箭聲未停,一只大雁已然中箭,再射一箭,又一只大雁中箭。湖水在夕陽的映照下,像一灘殷紅的血水,兩只大雁的尸身漂浮于水面,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大雁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飛起,急速逃離險境。湖中一時亂羽飛揚,湖波蕩漾,黃昏的寧靜霎時間被打破。
將軍不由得大叫一聲:“好!”
小武連忙招呼:“將軍,知道您早來了,沒來得及跟您打招呼,請恕罪!”
將軍詫異:“你知道我早來了?”
小武靦腆地說:“這也許是我們獵人的直覺吧。您過來時,我就知道有人靠近這邊,也知道是您?!?/p>
將軍說:“一直聽說你善于獵雁,今天親眼所見,技藝竟然如此高超,佩服。”
小武說:“哪比得上將軍您呀!您知己知彼,運籌帷幄,拒敵于邊城之外,您才是最高明的獵手!不過,我們打獵也需要知己知彼,運籌帷幄?!?/p>
將軍饒有興致地問:“那……獵雁可有什么講究?”
小武說:“大雁最是難打,因為它們警覺性最高。只有使其失去警覺性,才能找到最佳時機。”
將軍問:“如何做到呢?”
小武說:“一個雁群不管有多少只雁,總有一只專門放哨的。這只雁對雁群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即使自己置身于巨大的危險中,也要極力維護雁群的安全。它叫作雁奴,只要有危險靠近,它總會及時發(fā)出警報?!?/p>
將軍嘆道:“有這樣忠心的雁奴守護,確實不易找到機會。難怪以前我獵雁難有收獲?!?/p>
小武卻話鋒一轉(zhuǎn):“雖然有雁奴,但雁群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如果雁奴發(fā)出數(shù)次警報而沒有險情,雁群便認為雁奴欺騙它們,不僅會報復雁奴,而且再也不會相信雁奴的任何警報了,這就是我數(shù)次弄出動靜而遲遲不動手的原因。我在等待雁群對雁奴失去信任?!?/p>
將軍聽罷,默然無語,只長嘆一聲,不知是為雁奴,還是為了別的。
天色快暗下來了,地面的一切已依稀難辨。將軍別了小武,自回城中。
燈下,將軍執(zhí)筆疾書:“臣第五次啟奏,敵陳兵邊關(guān)已久,必有所圖。其言與我朝和平共處之語,定然不實。懇請朝廷明察,收回撤防之命?!?/p>
一個月之后,烏思摩領(lǐng)軍突襲,將軍率隊迎敵,雙方于城下展開了廝殺。激戰(zhàn)之際,左右伏兵齊出,烏思摩猝不及防,敵兵死傷無數(shù)。
烏思摩拼命殺出重圍,奪路而逃,卻被將軍一箭射落馬下。
深秋,肅氣陣陣,寒風蕭蕭。將軍帶著數(shù)騎走在南歸的路上。
天空一群大雁疾飛,將軍抬頭,卻見排在最后的一只大雁,與雁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也許是看到將軍一行人了吧,它一邊飛一邊發(fā)出凄厲的雁鳴。
將軍輕呼:“雁奴!”他摸摸馬背上的羊皮袋,里面是一封請罪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