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西游記》中的頭號“寵妻狂魔”

大遺產(chǎn)

在《西游記》中，覬覦唐僧肉體的妖怪不在少數(shù)，有些是想直接吃掉他，有些則是要跟他成親，好奪了他的元陽。在眾妖怪中，黃袍怪（奎木狼）絕對是個異類，這位仁兄的出現(xiàn)，主要是為了和心上人再續(xù)前緣。只可惜，緣分不能強(qiáng)求。最終，他視如珍寶的婚姻家庭，被自己深愛的百花羞親手埋葬。

在《西游記》第二十八回，唐僧翻過白虎嶺，趕跑了大徒弟孫悟空，就進(jìn)入了黃袍怪的領(lǐng)地：碗子山。

這黃袍怪又叫奎木狼，本是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下凡后的他，身披一件精致黃袍，人送外號“黃袍老怪”。好好的神仙不當(dāng)，奎木狼怎么就下界為妖了呢？因為愛情。

第三十一回，他將“自甘墮落”的往事和盤托出：

他（百花羞）本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因欲與臣私通，臣恐點污了天宮勝境，他（她）思凡先下界去，托生于皇宮內(nèi)院，是臣不負(fù)前期，變作妖魔，占了名山，攝他（她）到洞府，與他（她）配了一十三年夫妻。

別的神仙在按部就班地出勤上崗，奎木狼卻走了桃花運，被披香殿玉女看上。怎奈天庭編制已滿，為限制神仙戀愛生子，世襲神爵，玉帝早與眾神定下了不許私動凡心的禁令?？纠侵缓门c玉女相約，同赴下界。玉女先行一步，托生成寶象國的三公主百花羞?？纠莿t變作妖魔，占了碗子山，把公主搶到洞府做夫妻。

這不正好兩廂情愿嘛，為何說“搶”？

因為下凡后的玉女失憶了，前塵往事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光憑奎木狼丑得能嚇哭小孩的模樣，出身尊貴的百花羞無論如何也看不上他了。

好端端一個郎有情妾有意的愛情故事，因下凡后的“失憶”，就全然是南轅北轍，另一番味道了。這是一心憧憬甜蜜愛情的奎木狼不曾想到的。大概也是作者賦予的寓意所在：你要人間的愛情，那就好好享受它的酸甜苦辣、悲欣交集。

小說里處處都有奎木狼情意綿綿、為愛付出的描寫：唐僧忍受不住饑餓，主動起身尋找化緣的沙僧和八戒，結(jié)果不巧墜入魔洞。對這個不請自來的和尚，奎木狼毫不客氣，準(zhǔn)備將他蒸煮烹食?？砂倩ㄐ唠S便編了個謊話，要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饒了唐僧，只當(dāng)是“齋僧還愿”，他就馬上放棄了唐僧肉：“我要吃人，那里不撈幾個吃吃？這個把和尚，到得那里，放他去罷。”

但愛情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甜蜜，也會遭遇各種考驗。尤其是百花羞已然失憶，這就難免讓奎木狼懷疑她的真心。

百花羞把唐僧偷偷給放了，又寫了封信，讓他轉(zhuǎn)交給父親寶象國國王，從而引得豬沙二人再來纏斗。敏銳的奎木狼，一邊戰(zhàn)斗，一邊在腦子里復(fù)盤事情的全貌，頓時怒火中燒。他無法接受公主的背叛。

這場對決以八戒逃走、沙僧被俘告終。戰(zhàn)后回洞，奎木狼用極難聽的言辭責(zé)問百花羞：“你這狗心賤婦，全沒人倫！我當(dāng)初帶你到此，更無半點兒說話。你穿的錦，戴的金，缺少東西我去尋，四時受用，每日情深。你怎么只想你父母，更無一點夫婦心？”

站在奎木狼的立場，他對百花羞掏心掏肺，連自己都感動了，可公主比“養(yǎng)不熟的狼崽子”更狠心，竟然“只想父母”，怎能不教他怒氣填胸?？纠且皇肿プ」鞯念^發(fā)，揪上前，將她摔在地，暴跳如雷地要與沙僧對峙。

結(jié)果，情節(jié)很快峰回路轉(zhuǎn)。沙僧不肯出賣公主，一己承擔(dān)下來，奎木狼一聽，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陡然就變了個模樣，“丟了刀，雙手抱起公主”道歉：“是我一時粗鹵，多有沖撞，莫怪莫怪?！苯又质菐椭夘^發(fā)，又是上座賠禮，又要安排酒席壓驚。

奎木狼對百花羞時好時壞，時而溫柔，時而暴戾，如此豐富和復(fù)雜的性格矛盾，正是《西游記》作者對人性的透徹理解與刻畫。身處凡塵之中，無法完全控制情緒，深陷感情中的奎木狼，貪嗔癡念，無法自拔，大概也是他下界后必然會體驗到的情緒支配，而這些都是在天庭時不會擁有的人間至情。

有人說，奎木狼變成黃袍怪后，妖的兇狠屬性被激活，卻對百花羞溫柔以待，更能體現(xiàn)他的專情。然而，若站在丟失前世記憶的百花羞的角度，她恰如一個被“拐”到大山無法回家的可憐女人。

小說如何描寫百花羞的心態(tài)呢？請看她拜托唐僧捎給父王的書信：

被妖倚強(qiáng)，霸占為妻。是以無奈捱了一十三年，產(chǎn)下兩個妖兒，盡是妖魔之種。此真是敗壞人倫，有傷風(fēng)化，不當(dāng)傳書玷辱……

站在百花羞的立場，他們這對夫妻的關(guān)系實在不平等。黃袍怪是個性情不定的妖魔，他可以溫言軟語，也可以怒目圓睜，對百花羞有著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這讓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對方的好意，反而要時時謹(jǐn)慎討好，與之周旋，日子過得提心吊膽。

她的選擇，不論對否，都符合封建倫理約束下，一個弱質(zhì)女子的求生心態(tài)。

明代人張岱點明：“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庇悬c癖好和瑕疵，反而說明是一個真人，一個有情的人?？纠钦侨绱?。他有愛憎真情，有善惡倒轉(zhuǎn)，所追求的不過是與玉女繼續(xù)前緣。只不過，當(dāng)兩個人的愛情變成一個人的一廂情愿，他所付出的代價竟是家破人亡。

奎木狼回到天庭后，猴子惱怒天庭看不住神職人員，吵嚷著要玉帝再降懲罰。玉帝于是貶奎木狼去兜率宮，給太上老君燒火，等有功后再官復(fù)原職。

自此，他站回了天庭系統(tǒng)里屬于他這顆螺絲釘?shù)奈恢?，成了一個聽候指揮調(diào)遣、規(guī)行矩步、沒有自我的仙界打工人。

這就是神仙，萬人敬仰卻無情，比人高貴卻缺乏生氣。如果說前面奎木狼跳脫出天庭，下界為妖，與玉女雙宿雙飛，是對人間真情的向往，后來的回歸，就是大夢一場后的心如死灰——對現(xiàn)實的服從和認(rèn)命。

不過，他至少愛過、感受過，經(jīng)歷過不一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