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耕耘
蒲松齡將“志異”作為故事書寫的趣味,這是漢魏以來小說家的悠久傳統(tǒng)。蔡九迪所著《異史氏:蒲松齡與中國文言小說》,梳理了關于“異”的話語、解釋和意義。全書關注三大故事主題:癖好、性別錯位和夢境。它正好對應蒲松齡書寫的癡、異與現(xiàn)實感。正因有大量情癡、戀物之癖,才化生大批精怪、靈異之事?!八麛ⅰ薄适虏煌⒎窃谟趯ξ锏臄M人化,因為《聊齋》故事中的主人公常常會愛上他們癖好之物的人格化身?!倍鴫艟?,實質(zhì)卻有更深意義——它提供兆言與證言。前者是預示,后者是佐證。志怪故事里的夢,大多都具有感應、介入現(xiàn)實的功能。如《石清虛》中的石頭,具有人的名字身份和道德人格,石成為姓氏,清虛暗示氣格,前提是這些在夢中顯現(xiàn)。夢境實質(zhì)是溝通“異”與現(xiàn)實的通道。異事可轉(zhuǎn)化為歷見的真實,而達到異與史的化約。
《異史氏:蒲松齡與中國文言小說》[美] 蔡九迪著江蘇人民出版社2023年5月
蒲松齡具有實驗性寫作的端倪,他不只在研究故事可能的意向性。重要的是,他還試圖并置相互沖突的價值立場?!而澁悺沸纬闪顺爸S的雙向性,既寫癡迷鴿子者的一葉障目與資源錯配,也說明庸俗之人毫無欣賞能力。這種曖昧是聊齋故事的誘人之處。大量寫“癖”的故事,到底是一種病態(tài)上的成癮,戀物?還是心理上的其志一也,忘情專情?蒲松齡的故事解釋與評判,似乎略有“雙標”。有些故事,他是放在晚明性靈、唯情的思想潮流里去褒贊的。“癖好的泛濫被大肆鼓吹為自我表現(xiàn)的最高形式”。如石清虛(石頭)和邢云飛(愛石者)之間如知遇求報的關系:人為石甘折陽壽,石為知己寧可自碎。癖,可成為文人苦悶寄托,重情象征;也可演變?yōu)槊难胖说穆訆Z,其“刻畫了癖的強迫性結(jié)構:欲望,占有,失去”。
然而,蒲松齡也有從商業(yè)主義、實用主義立場出發(fā),反諷和戲談的一面。換言之,他的品評是細分多元的。好賭好色,固然是大多小說批判勸誡的放縱行為。但蒲松齡還揶揄了一些雅癖,如對弈、讀書、愛菊。我想他旨在戳穿那種自我麻醉、呆迂不能自醒的精神教化,文化催眠?!饵S英》和《書癡》中,“令癡迷者震驚不安的是,菊花精與書精似乎樂于戳穿其本身固有的聯(lián)想義?!秉S英乃菊花所化,她本該最理解隱逸高潔的精神符號。但她卻賣菊謀利,發(fā)家致富。這暗示她對馬子才安貧固窮的不滿,也是對菊花文化符號的消解。而書精顏如玉使書生勿讀,最后誘引了藏書被毀的結(jié)局?!镀骞怼分袝娖澹?,“然癖嗜如此,尚未獲一高著”。嗜棋者依舊一手臭棋,正如郎玉柱以書為命,還是考不中功名。
女扮男,男化女,女中丈夫等故事,則是性別錯位造成的異。作者揭示性別轉(zhuǎn)換,既不對等,也不均衡的歷史語境。女扮男,往往成為家族喜事與孝行,抑或是擔負起道德責任。而男化女,大多被視為妖異。所以,《人妖》里,男扮女裝者被去勢,最終被改造成了男妾?!霸摴适滤磉_的更多是馬萬寶機智而富有成效地恢復秩序……吊詭的是秩序的恢復只能通過最為極端和不可阻擋的性別越界的方式來完成?!辈叹诺峡粗仄阉升g精神層面上的“越界”探索。癖,意味著超出常態(tài),溢出限度的偏執(zhí)。異,標記了對常道、正統(tǒng)、秩序的僭越意義。夢境則是對現(xiàn)實和虛構的超越。變異,首先由變易而來,變易則必然存在轉(zhuǎn)化。它既可能是交互的,抑或單向的;也可能是失衡的,或均衡的。這些可能性,都將促成故事價值的極大兼容與多元曖昧。
英國俄羅斯文學學者唐納德·雷菲爾德花費五年時間, 遍訪俄羅斯各個資料檔案館,研究契訶夫的生平,研究考證了數(shù)千封和家庭成員、愛人、友人部分未曾發(fā)表的信件,以編年史的 形式講述了契訶夫的一生與創(chuàng)作。
雷菲爾德嘗試將契訶夫復雜、立體、有血有肉的 “人”的形象更好、更生動地呈現(xiàn)給熱愛他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