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建軍
《水滸傳》里刻畫了形形色色的閑漢混混,其中給人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楊志賣刀時前來騷擾的“沒毛大蟲”牛二。這位牛先生是開封著名的潑皮破落戶,專業(yè)從事“撒潑、行兇、撞鬧”,“連為幾頭官司,開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滿城人見那廝來都躲了?!?/p>
掩卷沉思,不禁納悶:牛二一沒背景,二沒組織,死后連個告狀的苦主都沒,為何卻能在天子治下的開封城橫行日久,不但老百姓懼怕,連官府都不敢惹?仔細研究會發(fā)現這一細節(jié)中隱藏了一個朝代覆沒的“死癥”。
落魄中的楊志身無盤纏,決定把祖?zhèn)鲗毜顿u掉。當他在開封城繁華之地天漢州橋一帶剛“立未久,只見兩邊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內去躲”。老百姓們邊跑邊說道:“快躲了!大蟲來也!”弄得楊志一頭霧水,不明白開封城里緣何會有“大蟲”出沒?結果發(fā)現老百姓口中的“大蟲”是個“面目依稀似鬼,身材仿佛如人”“黑凜凜”的大漢。這大漢還“吃得半醉”,吃酒影響神志,指不定會做出什么出格事來。
楊志初來乍到自然不懂“行情”,他非但沒躲避,還和牛二發(fā)生正面交鋒。作為資深老潑皮牛二,慣常吃拿卡要、撒潑耍橫。對楊志售價三千貫的寶刀,出于慣性思維一定要白拿。于是仗著身材孔武有力,又喝了壯膽的酒,牛二開始街頭耍橫表演。
他不斷找茬兒,挑寶刀的毛病,伺機奪取。牛二以他過往經驗認為大多數人都懼怕他。但經驗有時靠不住,導致他缺乏識人眼力,錯判形勢,誤以為楊志是個軟柿子。牛二不知輕重的言語和主動挑釁的行為,讓他最后成了楊志的刀下鬼。開封市民為街頭惡霸之死額手稱慶。
老百姓怕牛二很正常。平頭百姓不想惹事,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己日子,所以能忍則忍,不愿出頭。就像試刀時,牛二隨便向香椒鋪里討了二十文當三錢來試刀,商戶為這點兒小錢不敢吭聲。如此氛圍助長了牛二的囂張氣焰。
但是開封府要對地方治安負責,鏟除牛二這種街霸惡霸是分內職責,為何對牛二束手無策?是因為牛二游走在法律邊緣,不犯大案抓不到懲戒機會嗎?還是牛二背后有靠山不敢管?其實牛二單槍匹馬,無組織作后盾,也無社會背景,這就要探究開封府到底是不敢管還是不想管?
眾所周知《水滸傳》作者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他在寫書時會不自覺將“元朝”的影子移植到北宋末年,這種情況在書中有很多。刻畫潑皮牛二橫行開封府時,施耐庵正是借此影射元朝基層治理問題。施耐庵曾在杭州為官三年,因不滿官場腐敗而辭官。這段工作經歷讓他對元朝官場生態(tài)有了一定了解。
牛二們之所以能在社會上大行其道,背后有腐敗的元朝官場為其充當“保護傘”。
元朝很長一段時間廢除了科舉制度,令官員文化水平飛流直下三千尺?!敖葱惺≈林?,而省臣竟無一人通文墨者”“州縣三四員,字不辨王張”,官場上文盲扎堆的現象并不是個案,導致整個官僚機構政治素質低下,后果不堪設想。
掌握實權的蒙元權貴們大多不懂漢文,讓一些粗通文墨的吏員有空可鉆。貪官污吏配合演繹出了許多腦洞大開的官場荒誕劇,比小說還精彩百倍。例如河南小官范孟居然對本省大員大舉屠刀,自封“都元帥”,把官場鬧了個底朝天。
官吏們只思權錢,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捌鋯柸擞戝X,各有名目,所屬始參曰拜見錢,無事白要曰撒花錢,逢節(jié)曰追節(jié)錢,生辰曰生日錢,管事而索曰常例錢,送迎曰人情錢,句追曰赍發(fā)錢,論訴曰公事錢。”(葉子奇《草木子》)官吏們思考的是如何撈錢,根本不為老百姓著想,“漫不知忠君愛民之為何事也”,因此對牛二們視而不見。再說牛二一窮二白,官吏們從中撈不到油水,又何必費神?社會上牛二就變得越來越多,法治廢弛。
劉伯溫就曾向朱元璋進言:“宋元以來,寬縱日久。當使紀綱振肅,而后惠政可施也?!狈ㄖ巍皩捒v”讓官員貪腐層出不窮,國家機器運轉失靈,基層治理完全陷入混亂。所以說不是牛二有多牛氣,是因為官場腐敗不作為讓他有了發(fā)展生存空間。
流氓無產者牛二孑然一身,無生產資料,謀生手段就是在街頭“撒潑、行兇、撞鬧”。牛二是流民群體的一個縮影。長期戰(zhàn)亂、自然災害、土地兼并、賦役繁重、高利盤剝,這些天災人禍都會造成原本束縛在土地上的農民流離失所,成為游民盜賊。這些人涌入城市,又缺乏謀生技能,身強體健者就有了當牛二的資本。牛二占據的地盤是在開封城最繁華的天漢州橋一帶,經過長期經營,混上了“沒毛大蟲”的綽號,形成人見人怕的局面。不過從牛二的外表看:“渾身遍體,都生滲滲瀨瀨沙魚皮;夾腦連頭,盡長拳拳彎彎卷螺發(fā)”,此人并沒混得頭臉體面,也是掙扎在貧困線上。
元朝的流民問題十分嚴重,而且沒能得到很好的緩解。長期征戰(zhàn)使社會生產力遭到極大破壞,“民居稀闊,農事半廢”,流民數量增多。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后為解決流民問題也頒布了一些政策,如“流民還業(yè)第一年免稅,第二年減半”“均賦役,招流移”。但是由于統(tǒng)治者的貪得無厭,肆意搜刮,這種局面沒有多久就被打破。到了元世祖統(tǒng)治后期,全國流民比例達到二十分之一,觸目驚心。元代繼任統(tǒng)治者們更是對這一問題沒有較好解決,還開了歷史的倒車,最終社稷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