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故事

MIYA　石文學

左頁：灰色針織開衫Miu Miu黑色闊腿長褲Emporio Armani：黑色平底涼鞋MCM

灰色西裝外套、灰色暗紋襯衫均為Fendi

陳碧舸：黑色花朵裝飾胸針、絲巾均為Emporio Armani;耳飾Oior

黑色翻領連衣裙Valentino

左：灰色針織開衫Miu Miu;黑色闊腿長褲Emporio Armani右：黑色絲絨長褲Emporio Armani

灰色西裝外套、灰色瞎紋襯衫均為Fendi

黃色格紋短裙Burberry;黑色高跟鞋、金屬手環(huán)均為Giorgio Armani

灰色針織開衫Miu Miu：黑色闊腿長褲Emporio Armani?

灰色針織開衫Miu Miu：黑色闊腿長褲Emporio Armani 黑色皮質(zhì)夾克MCM;方形挎包Dior;黑色耳環(huán)Emporio Armani;墨鏡Tom Ford

灰色針織開衫Miu Miu；黑色闊腿長褲Emporio Armani：黑色平底涼鞋MCM紅色掛脖連衣裙Evening；黑色皮質(zhì)夾克MCM;方形挎包、黑色長靴均為Dior

西裝背心Giorgio Armani;發(fā)帶、黑色長筒靴均為Dior

黑色針織毛衣Gucci：黑色花苞裙Yingpei Studio：玫粉色半身裙Pinko，水晶吊燈耳環(huán)Swarovski;珍珠腰鏈Lost In Echo;玫瑰金寶石鑲嵌戒指、銀色鑲鉆戒指均為Monica Vinader

墨色翻領連衣裙Valentlino

李沁：像植物一樣靜

和VOGUEfilm故事里的“夏天”一樣，李沁的演員之路，也經(jīng)歷了一個從不確定到確定的過程。她的應對之策是“靜”，不是悄然無聲的靜，是水滴石穿的靜。

—次碰撞

“累并快樂著”，兩天高強度拍攝下來，李沁嗓子有些沙啞。

不同于熟悉的影視劇拍攝節(jié)奏，VOGUEfilm拍攝的《夏天的色彩》是支10分鐘的短片，要求在兩天內(nèi)拍攝完成。從導演到演員，所有主創(chuàng)人員都是第一次合作。如何短時間內(nèi)和大家熟悉起來，彼此交付信任，同時找到自己與角色的契合點，對李沁來說不亞于一場考驗。

她擁抱考驗，凡是新鮮的、生動的、未嘗試的，李沁都好奇也憧憬。就像《夏天的色彩》最初吸引她的，便是“夏天”的職業(yè)身份一一名時裝設計師，一個自己從未想過、演員生涯里也未曾涉足的職業(yè)。男女主兩種完全不同性格的設定也讓她覺得有趣，相比長片，短片有諸多形式感的嘗試，對演員而言，這意味著更大的表演空間。

在片場，李沁實打?qū)嵉馗惺艿搅丝臻g的打開：導演、演員、攝影師，每個人都如實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并在此基礎上集思廣益。具體到這句臺詞是否合理、那個動作是否必要，自然和舒服，是所有人的共識。第二天拍攝對手戲之前，李沁和導演劉言文珺、顧準的飾演者孫陽，針對故事背景、短片表達以及男女主角之間的關系，特意開會進行了一番深入的探討。“故事本身只是一個框架，不同人眼中會有不同的理解，不同人之間也會產(chǎn)生不同的化學反應”，李沁認為，只有先建立一個共同的認知，落實到表演上時，才會更有默契與火花。

一種高度的專注與融洽的碰撞貫穿了兩整天的拍攝，“最后就是一個一加一大于二的呈現(xiàn)”。李沁松了口氣，一開始，她也沒想到會這么順暢?！断奶斓纳省肥且粋€關于女性成長的故事，“我們對這個故事多少都有些自己的理解，也容易在一點上達成一致?！彼f。

比如，片中的重場戲，夏天和閨蜜Nana在沙發(fā)上談心。按原先的劇本設定，夏天直接和Nana道出了自己與男友的困境。李沁看完后，覺得一個成熟的女性不會_上來就剖白心事，一定是朋友先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開心，再來一點點分析她的問題。劉言文珺認為在理，現(xiàn)場改了詞。于是，原本李沁一個人的獨白，變成了她和Nana的扮演者陳碧舸_人一句。兩人一來一回，臺詞的節(jié)奏感就出來了，再配合畫面切換，李沁相信，這會是一場漂亮的戲。

剛拿到劇本時，李沁就留意到了這場戲。戲里，這是夏天覺醒的轉折點：戲外，這也是短片的立意所在。前期和主創(chuàng)團隊溝通時，李沁便不時表達，希望能更細致地呈現(xiàn)夏天的內(nèi)心世界：從最初的迷茫，到有所意識，到最終決定做回真實的自己。每一次心態(tài)的轉變，都是細節(jié)的鋪陳一一她一向看重細節(jié)，認同表演的質(zhì)感源于微處。

導演劉言文珺此前對李沁了解不多，“印象里還是一個小女生”，這次接觸下來，她意識到這是一位非常有主見的成熟演員，“她對自己的人物和故事相當有自己的看法”。她提供了這場戲的另一個細節(jié)。原先劇本里，她寫的是夏天和Nana手頭邊做著事邊講對白。李沁代入自身想了想，認為不太像現(xiàn)實生活中自己與好朋友的相處方式，于是便有了最后兩人躺沙發(fā)上，一邊護膚一邊談心的畫面。演員演起來舒服，監(jiān)視器后面的導演也滿意，一定程度上還節(jié)省了時間，皆大歡喜。

穿過迷霧

參演VOGUEfilm是李沁近來的一次新嘗試。她喜歡短片的立意點，認為夏天的迷失，某種程度上也反應了女性成長過程中的一種普遍困境，它不一定關乎情感，也有可能是事業(yè)、家庭等其他方面的課題。

李沁自己便經(jīng)歷過類似的困境，因此格外感同身受。十來歲，被選進《紅樓夢》劇組集訓時，她對演員這個職業(yè)充滿了不確定。躊躇與忐忑，向前還是退后，輪番在她心頭上演。最心灰意冷時，她打電話向母親求助。母親開明，一向尊重女兒，是位很有智慧的女性。她把問題拋回給女兒，對她說，“無論你做什么選擇媽媽都會支持你，但在這之前，你一定是想清楚了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什么，并且明白一旦選擇了就不能后悔，無論結果好壞”。

輿論場上，李沁常被大眾提及的是她的古典氣質(zhì)與低調(diào)隨和，好像和誰都相處融洽，給人一種現(xiàn)世安穩(wěn)的美好。在今天，隨和是一個似是而非的評價，它容易讓人忽略其中力量感的部分。事實上，從小到大，李沁從來都是自己拿主意，幼時學習戲曲，后來成為演員?！斑@些年，一直是我的人生我做主的狀態(tài)?！豹毩ⅰ⒆灾?、倔強，是她對于自我的錨定，凡是自己認定的事，她一定會堅定地走下去。

同故事里的夏天一樣，李沁也最終走出迷霧，抵達了自我。過程是怎樣一番復雜與曲折，現(xiàn)在已無從得知，但從結果看來，迷失也不失其意義與價值，“有時候就是要經(jīng)歷迷茫和掙扎，才能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人在迷失中掙扎，也在迷失中明晰。李沁相信，我們對于自身的探索，也會成為我們的經(jīng)驗總結與方法論。

“我今天這樣的性格，母親對我的影響也很重要”，李沁回憶，好幾次在重要的十字路口拿不定主意之時，母親都會一一跟她探討，然后告訴女兒，最終決定還是得你自己做；更多時候，和大部分母親一樣，對她嘮叨身體是第一位的，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母女倆關系一直很好，那種情感關系里常被討論的個人空間等議題，李沁認為在自己身上并不存在。“可能都不需要我說，媽媽是會主動給我空間的人，所以我反倒沒那么在意。”套用短片的設定，母親或許就是李沁生活中的Nana，她用“尊重”與“懂得”編織出一張輕又韌的網(wǎng)。李沁知道，無論何時，無論發(fā)生什么，這張網(wǎng)都會牢牢承托住自己。

輕裝上陣

最近一段時間，李沁在忙著《慶余年2》的拍攝。2019年底，《慶余年》播出，創(chuàng)下當年收視紀錄。第二部則直至今年5月，正式宣布啟動。

李沁也是在一次次等待中迎來了與林婉兒的第二次相遇。戲是要磨的，李沁相信這個，尤其對于這樣一部萬眾期待的戲，劇本、道具、場景、表演，所有主創(chuàng)人員鉚足了一股勁兒，希望呈現(xiàn)出更具誠意的作品。這種精益求精的精神也激勵著李沁，她做足了準備，但也警惕把自己逼太緊，明白對演員而言，輕裝上陣尤為重要。除此之外，她最大的一個念頭，是不要給自己留遺憾?！爱斎唬囆g是有遺憾的，但至少可以在個體層面，不留遺憾?！?/p>

這是李沁第一次拍攝有續(xù)集的戲。中間隔了五年時間，再次回到片場，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李沁覺得親切，對起戲來也默契十足。在那之下，還有一層隱隱的感懷。“這五年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很少有機會見面，多少還是能窺見一些成長與改變的痕跡?！?/p>

包括她自己，青澀褪去，自覺成熟了不少。李沁認為，這種成長與故事里的林婉兒是同構的。在第二季里，林婉兒將去到更大的世界，她和范閑的感情也會有所升溫。演員經(jīng)歷與角色故事兩相疊加，李沁把這視作一個契機?；貞浧饋恚迥昵暗谋硌荻嗌偾酀?，這次她的底氣更足了些。

到了現(xiàn)在這個階段，再有挑戰(zhàn)的角色到了跟前兒，李沁覺得都可以試試。

為什么不呢？比如今年上半年與觀眾見面的劉巧珍和佟曉梅，在她看來，都是時代縫隙里金子一般的女性。但與她們面對愛的態(tài)度不同，當代女性李沁更傾向于認為，愛是要有回應的?！皠⑶烧涫遣还軐Ψ奖聿槐磉_，她都熱情似火：佟曉梅則是克制，一路默默守候。我可能更需要雙向奔赴，如果我表達了而對方?jīng)]有表達，可能就不會再有太多流露。”

李沁說話輕輕的，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靜的氣質(zhì)，不是悄然無聲的靜，是水滴石穿的靜。過去幾年，她一直維持著穩(wěn)定的作品輸出。每年進組兩到三部戲，然后和觀眾一起等待前年或者去年拍的戲播出。其余時間，她褪去演員的外衣，投入到日常生活里?！懊恳粋€角色都是一種輸出，所以需要不斷吸收、沉淀，然后，再出發(fā)?！比缤恢曛参?，呼吸、吐納、自我更新。

這種節(jié)奏令人舒服，李沁覺得自己對生活和工作的掌控力更強了。“喜歡的就去做，不喜歡的也可以選擇說不”，在這種自我掌控的節(jié)奏里，人的得失心也沒那么重了?！叭绻且粋€好的結果，當然非常開心：如果不那么如意，我覺得也是可以接受的”，李沁稱之為一種成熟的心態(tài)。她說，現(xiàn)在對她來說是一個比較好的時期。

孫陽：等角色來找你

一個演員演繹角色的能力，決定了其職業(yè)生涯的標準。孫陽是一個認真的演繹者他尊重、理解并敬畏故事里的人物，并且不將過于分明的善惡、對錯之立場以主觀意識直面表達。參透角色的復雜性并傳遞給觀眾，是孫陽所擅長的。

扮演

初見孫陽，他剛剛結束VOGUEfilm短片《夏天的色彩》一場戲的拍攝。采訪過程中他謙遜且真摯，坦率又松弛，與大銀幕上的阿豪、阿才、陳欣年這些角色完全不同。

《夏天的色彩》故事中，孫陽飾演的顧準對女友夏天有比較強的控制欲，尤其在日常穿著、裝飾的色彩上，他更喜歡單一的顏色，而夏天更喜歡多元的色彩。

而在戲外的合作中，孫陽則充分展現(xiàn)了對女性創(chuàng)作的尊重。即便知道要飾演一個“綠葉”性質(zhì)的男主角，他也毫無抗拒、沒有架子，在片場積極配合各部門的工作，表現(xiàn)出專業(yè)的態(tài)度。

“我很喜歡這部短片的立意，哪怕我在里面可能會讓觀眾有不適感，但我覺得我能通過表演把他轉換成一個不是那么讓人討厭或是能讓觀眾同情的角色”，談及角色時，孫陽眼神里有光。顯然，他已經(jīng)學會了和角色和諧相處。

好作品是演員的底氣，今年是演員孫陽的“底氣年”。更令人欣喜的是，今年似乎還是他的“運氣年”。

8月8日，《孤注一擲》上映，截至目前票房突破38億；9月9日，《第八個嫌疑人》上映，票房累積破4億。參與出演的《人海同游》入圍了今年第28屆釜山國際電影節(jié)、第7屆平遙國際電影展，《遠大前程》也有預告片放出。

在《第八個嫌疑人》首映禮上，主演大鵬說這部作品“把電影里的人熬紅了”。的確，四年前孫陽主演的電影《過春天》上映，憑借這部高口碑的作品，“阿豪”脫穎而出，他開始嶄露頭角。

“《過春天》那會兒一直被觀眾說我有肚腩，其實是因為在當時的拍攝進度和環(huán)境下沒有時間去保持，而且在當時的光線條件下腹肌看起來沒那么明顯。所以，在拍攝《孤注一擲》時，我提前兩個月開始健身，希望不會讓大家失望?！碑斎?，孫陽并不是要證明什么，而是劇本中有一句“阿才把背心脫掉，然后換上衣服”。最終在拍攝現(xiàn)場，導演覺得換衣服有些拖泥帶水，為了人物塑造和敘事節(jié)奏，孫陽“決定不換衣服，只是把襯衫脫掉”。雖然沒有露出腹肌，但因為兩個月的鍛煉，精氣神更符合阿才這個角色。

為了更接近阿才，孫陽第一次完整地看完了《古惑仔》系列電影?！豆呕笞小吩谙愀埏L靡時，孫陽正在上小學，媽媽不讓他看，后來他發(fā)現(xiàn)身邊的同學都看過。“因為我不跟風，覺得你們都看了我就不看了?！庇^看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陳小春、鄭伊健、張耀揚等演員即便都在演古惑仔，但表演方式完全不同。如同阿才一樣，這些角色身上有比較曖昧的灰色地帶，這是孫陽要尋找的。他尤其敬佩張耀揚，其在三部電影中飾演了不同的角色，“都是壞人，但演得都不一樣，非常立體，我被驚呆了”。

下意識

電影《孤注一擲》上映后，阿才這一角色得到了觀眾的認同，在抖音、微博等社交媒體上的相關話題播放量、閱讀量數(shù)以億計。對此“天翻地覆的變化”，孫陽表現(xiàn)出了不一樣的心態(tài)，他說“感恩自己兩年前付出的努力被接納了，沒有辜負掉”。

之所以有這樣沉穩(wěn)且感恩的心態(tài)，還是因為《第八個嫌疑人》。當“孫陽再演反派”上熱搜時，很多觀眾或許還不知道，陳欣年才是孫陽首演的反派角色?！斑@四年一直在等待，因為不確定這部電影哪一天有機會跟觀眾交流。所以在拍攝《孤注一擲》時，我就想只要當下我努力了、盡全力了，那就問心無愧，剩下的就交給未來?！?/p>

孫陽認為“下意識”對表演來說很重要，要與故事的時代背景聯(lián)結，與城市環(huán)境聯(lián)結，與周邊的人群以及所有符號聯(lián)結，這樣形成的“下意識”才會讓演員“沒有后顧之憂地去表達那一刻的切身感受”。為此，他花了很多精力“回到過去”，然后成為陳欣年。

陳欣年的人物原型是陳恩年，1970年出生，廣東省清遠市陽山縣青蓮鎮(zhèn)人。“廣東大城市和小地方的人肯定是不一樣的，我在網(wǎng)上找了一些描述那個年代的文章來看，也找到那個年代春運場景的圖片，想象那時候車廂里的聲音、氣味是怎樣的，通過這些方式找到一些那個年代的印記。此外，我從爺爺或者爸爸他們還沒移居去香港之前的那些記憶獲得信息，然后去拼湊。”

孫陽通過文字、圖片以及視頻資料進入到那個時代的城市環(huán)境，這一方法在<孤注一擲》中我們已然看到效果。在塑造《過春天》中阿豪這一角色時他就嘗試過這種方法，當時他刻意把自己曬黑，也會去阿豪會去的地方體驗觀察。

灰色西裝外套、灰色暗紋襯衫、灰色西裝長褲均為Fendi

“我覺得可能是從阿豪開始打開了某個思路，然后到了陳欣年，又運用了類似的手法把它建構起來，然后才到阿才，整個脈絡是這樣子。我后來發(fā)現(xiàn)越演跟本身不像的角色，發(fā)揮的空間就越大?！睂O陽如是說。這很難不讓我們想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體驗派”表演體系，體驗派非常重視表演者的體驗，認為演員應該去親自體驗并據(jù)此發(fā)現(xiàn)所演繹的角色的特點和精神內(nèi)核，鼓勵演員從個人經(jīng)歷和記憶中汲取靈感，以獲得真實的情感，并與角色建立聯(lián)系。

而這一方法或許還要追溯到孫陽在大學戲劇系的學習和實踐。那時候他和同學在一起排話劇，他尤其鐘愛小劇場，因為小劇場“跟觀眾最接近”。他不僅演話劇，也做過導演，因此“會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這個文本”。所以在參與的電影作品中，他都會“先用全局思維思考，再看角色的狀態(tài)，繼而從各個方向去切入。之所以會在意物件、氣味這些，是要構建一個更理性更明確的畫面的抓手，這才是角色最具支撐力的所在”。

非二元

孫陽認為，與新導演合作“空間會更大”，而且有很多共創(chuàng)的機會《過春天》《人海同游》都是導演處女作，《第八個嫌疑人》《孤注一擲》也是導演的第二部長片?！吧陫W導演完全讓我自己發(fā)揮，拍完一場戲后他覺得是對的，我們就繼續(xù)往那個方向去。我在《人海同游》里只有三場戲，但我愿意為了一個好故事和好團隊去奉獻，能參與一部好的作品，我覺得是有意義、有價值的?！?/p>

這次VOGUEfilm短片《夏天的色彩》的導演劉言文珺也是一位新導演，當被問及這部短片的女性主義表達時，孫陽坦言：“我很在乎女性的感受，也會在乎作為男性的感受，我永遠讓自己在一個比較中性的角度去看，我覺得我本身是一個支持平權的人。為什么我支持平權，因為從小到大我是在很多很偉大的女性的教育下成長的。只有突破了二元性，才有辦法用一個更宏觀的視角去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切?！?/p>

孫陽也與不少女性導演合作過：在《大宋宮詞》的片場，他看到過雷厲風行、敬業(yè)奉獻的李少紅導演，也在《過春天》的現(xiàn)場再次感受到白雪導演傳承的這種風格，而在拍攝《第八個嫌疑人》時，他則體會到了李子俊導演的細膩、穩(wěn)健。所以，他感覺雖然在處理不同題材的故事以及人物情感等層面，男性導演和女性導演會有不同，但最后還是會落到專業(yè)度和包容性上，那就是“你到底有多敬畏藝術，以及有多想把這個作品做好”。

他也像這些合作過的專業(yè)導演一樣敬畏電影這門藝術，他堅持在電影院看電影?！拔矣幸粋€很喜歡電影的朋友認為，電影在某種程度上是產(chǎn)出給電影院的。沒有電影院的話，或許未必會有電影。所以，我在各個社交平臺上的簡介是‘a(chǎn)n actor，want to build a cinema。我想擁有自己的電影院，跟觀眾分享電影院該有的樣子。”

由這種敬畏而來，孫陽認為“演員應該退到后面去，把自我先擱在一旁”。他很喜歡伊朗導演阿巴斯、芬蘭導演阿基，考里馬斯基的作品，但“這種類型或風格是獨一無二的，如果碰上這樣作品中的角色就是緣分”。所以，要“等待角色找到你，你來為他發(fā)聲，是那種非你不可的角色，這樣才有你發(fā)聲的權力和意義在”。相信會有這樣的角色找到孫陽，也期待他早日擁有自己的電影院，屆時他的觀眾會在他的影院，看他為角色發(fā)聲。

陳碧舸：流動著，感受著

黑色吊帶裙、黑色絲帶、黑色玫瑰花裝飾、耳環(huán)均為Emporio Armani

一段時間里，陳碧舸人生的關鍵詞是“被選擇”——被選中成為運動員，然后是模特。直至她開始創(chuàng)作用表演、影像或展覽的方式，她感覺自己被激活了。她用她的親身經(jīng)歷向我們驗證，人生不是跑道而是曠野，她自由徜徉其中。

影子

上午11點，陳碧舸妝發(fā)完畢，從化妝間走向隔壁片場，開始今天第一場戲的走位。她一身黑色吊帶裙、一雙豹紋絲襪，腰間隨意地系著件襯衣。用不著走臺步，光是站在那兒，Nana這個角色就已經(jīng)立住一半。如她所言，“當我是一個模特時，就不需要再去鏡頭前證明我是模特這件事”。

8月下旬，在一趟回國的航班上，陳碧舸看完了VOGUEfilm《夏天的色彩》的劇本。飛機落地后，她給主創(chuàng)團隊發(fā)去信息：你們是怎么偷偷潛入我的人生，寫了一個我的劇本？

相似不只在于共同的模特身份。夏天、Nana、顧準，短片中的三個角色，陳碧舸都可以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原型，或者更確切地說，每個角色都代表了她生活的某一階段?！拔医?jīng)歷過夏天和顧準這樣的關系，也因為愛情失去過自己，一度還變成過顧準這樣的人，當別人進入到我的生活時，疑惑他為什么不能按照我的習慣來?！彼o三個角色都寫了很長的人物小傳，“我希望自己在創(chuàng)作時，他們的人生在我腦海中是完整的”。

三個人的故事里，讓陳碧舸最為觸動的還是Nana和夏天之間的友情。在她看來，時尚行業(yè)的友情是非常珍貴的，尤其這是一個時裝設計師和一個模特——每個人職業(yè)發(fā)展不一，一路同行至中途，分道揚鑣的不少。陳碧舸回想自己生活里的朋友，“都是這些年一直幫助我、在我遭到攻擊時保護我、泄氣時鼓勵我的人”。這也成為了她在塑造Nana時的抓手，對夏天來說，Nana就是這樣一位不離不棄、一直陪伴左右的朋友。

但這還不是關鍵。陳碧舸認為，Nana某種程度上也是夏天的一個影子，她內(nèi)心的某種投射，一個更輕松、自在的面向。對這樣的兩位女性而言，陪伴并不會停留在表面，而是更細微、敏銳、細水長流的，甚至Nana會比夏天自己更先一步感知到她內(nèi)心真實的聲音。“所以第一場在夏天工作室里的戲，我會更大大咧咧，因為清楚此刻我需要承載的就是一個帶節(jié)奏的歡快角色，甚至還要適當?shù)胤糯螅ㄟ@種歡快），但后面兩人在老顧沙發(fā)上談心的時候，我又會往下沉。”陳碧舸相信，兩位女性流動的情誼也是這部短片會讓觀眾有所共鳴的地方，“它會讓很多人看到自己的影子”。

如果沒有這次短片拍攝，這兩天陳碧舸會在紐約。原本規(guī)劃里，她會在紐約的工作結束后約見自己故事里的“老顧”，和他一起去看展覽?？赐陝”竞螅惐挑捶艞壛诉@個計劃。她告訴對方，“接到了一個講我們的故事的劇本，所以我要留在北京拍攝”。

滲透

演員，是陳碧舸繼運動員、模特之后又一個職業(yè)新身份。過去幾年，她陸續(xù)參演了《獵罪圖鑒》《心居》等電視劇，角色戲份不多，但她樂在其中。

至少相比模特工作，陳碧舸認為，演員的工作多了一個滲透的過程。以《夏天的色彩》為例，她飾演的Nana雖然只有短短三四場戲，但她的每一句臺詞、對手演員的每一個反應，都可以有不一樣的演繹方式，甚至只要你愿意，還可以在腦海里還原她的前世今生。

陳碧舸的演員生涯最早可以追溯至十多年前在洛杉磯拍攝的一條汽車廣告。2011年，正忙著紐約時裝周走秀的她收到一個廣告拍攝邀請，由她出演女主角，搭檔好萊塢影星喬治，克魯尼。沒有拒絕的理由。從這條廣告開始，陳碧舸作為演員的可能性被看到了，她開始被時尚圈外的人關注，時不時地便會有人找到她遞上劇本。

很長一段時間里，陳碧舸對演戲是排斥的?！澳贻p的時候，我是一個對自己沒什么自信的人，我會覺得我不是專業(yè)演員，個子又高，演不好的話整個人就會顯得超級傻，大家可能還會質(zhì)疑你為什么不好好做模特?！彼哉J錯失過一些良機。

打開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從2017年開始，她會在模特工作不那么忙的時候，跟著美國女演員、表演導師Sandra Seacat學習表演。社交平臺上，陳碧舸記錄了求學期間的一個奇妙時刻：“在準備一段漫長的獨白時，她告訴我不需要背誦臺詞，感受整體與你的鏈接，待我準備好，行動與臺詞自然而然涌動而出?！标惐挑从纱舜_信了“真”的重要，真實感受、真實觀察，以及盡可能如實地表達?！叭硕际嵌嗝娴?，但這一面是我最不想失去的一面?！彼诮o《夏天的色彩》寫人物小傳時特別設置了一個細節(jié)，在夏天和Nana相處的空間內(nèi)，會有很多她們一起玩耍留下的公仔。

2019年，也是在Sandra的鼓勵下，陳碧舸寫出了自己第一個劇本，并拍成了自己首部導演作品《苜》。相比短片本身，這次編劇和導演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給她帶來最重要的變化是對表演的確認。“你有了一個全局觀，會從一個更全面的角度去了解這個故事的意圖，每一場戲它大概要表達什么，作為導演或是作為主創(chuàng)，你想要這個角色為你傳達什么，然后換位思考到我自身。”等再回到鏡頭前時，陳碧舸明顯放松了不少。

與此同時，她也意外發(fā)現(xiàn)，做演員的經(jīng)驗于模特工作同樣有益?！氨热?，大片拍攝時，我會更流動，會讓每一個快門按下去都不是浪費的，它都有自己的靈魂在，而不是照著擺的感覺?！弊苑Q雙魚座的她從小害怕無聊，這些年不停游走于不同城市，嘗試各種不同領域，部分也是性格使然。

幾年前，因為一部戲的拍攝，陳碧舸在蘇州外公家住了三個月。上午拍完戲，回家吃個午飯，小睡一會兒，下午繼續(xù)出工。這部戲至今沒能播出，陳碧舸卻覺得那是自己接得尤為值得的一部戲。她說，之前的人生跟之后的人生，她都沒再有過這么密集地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2020年，極度疼愛她的外公去世。那是她人生中一段灰暗的日子，親人離世外加輿論紛爭，她迷惘過好一陣，最后也是在創(chuàng)作中找回了自己。

參照

2021年秋，陳碧舸作為策展人的展覽“愛的藝術”在今日美術館開幕。她一并拿起導筒為展覽拍攝了八支短片，其中一支為《痛愈者》：她在美術館里放了兩株含羞草，一株對它循環(huán)播放“I hate you”，另一株播放“I Loveyou”，并如實拍下了它們的生長過程。結果不出所料，聽著愛的聲音長大的那株長得十分健康，聽著恨的聲音長大的則掉了不少葉子，但長得更高，“因為它在掙扎”。陳碧舸說，不管是人還是其他生物，在愛里的普遍會生長得更好一些。這也構成了她的底色，生活里沒什么答案是清晰可見的，但你可以一直選擇去愛與創(chuàng)作。

整個9月，陳碧舸只休息了一天。模特、演員、創(chuàng)作者的多重身份，讓她的日常生活轉得像個陀螺。

問她，一般都怎么介紹自己？“那要看對方是誰，”陳碧舸說，“如果是完全不認識的人，我會說：你好，我是陳碧舸，南京人；如果是時裝品牌的合作，開場白就變成了：你好，我是一名模特；如果是創(chuàng)作相關的工作，那就視創(chuàng)作類型而定，演員、導演或者策展人都適用。”大多數(shù)時候，她把自己視作一個載體與容器，好的、壞的、新的、舊的、體驗性的、感受性的，她都樂此不疲地往身體里裝，享受每一次疊加的快感，然后在需要哪一面時，她就拿出那一面來。

陳碧舸認真思考過，如果只是以模特或演員這樣的單一職業(yè)來定義自身，大多數(shù)時候也是在被選擇。這些年里，她一直奉行著一條準則：當工作選擇我們的時候，我們能做的就是非常珍惜，認真地對待它：然后，就是對比以往同類型的工作是不是還可以有更有趣的發(fā)揮。她相信在相對被動的工作形態(tài)里，人也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主動權。

所有職業(yè)身份之外，陳碧舸更多希望自己以“搞笑人士”為大家所知。在她看來，你可以自己開心，又能讓別人開心，何樂而不為7尤其工作場合里，如果能讓大家都放松下來，“那它就不是工作，它就是玩兒”。

好玩，是陳碧舸當下的價值觀之一。“如果我今天選擇來干這件事，我一定是知道它會令我開心的。就像我是選擇去紐約跟老顧見面，還是留在這里跟我喜歡的短片團隊呈現(xiàn)和他的故事，這便是我的選擇。”除此之外，她不預設，也很少做長遠計劃，人生最大的夢想是每天起床之后身體舒服，精神狀態(tài)飽滿，感受力全部打開?！斑@樣的一天，對我來說就非常有價值?！?/p>

女性意識覺醒的當下，陳碧舸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像很多女性朋友描述的那樣經(jīng)歷過一段痛苦掙扎、蛻變的過程，她把原因歸結為母親。那是一位非常獨立、自由的女性，有自己的事業(yè)、生活與朋友，并且有遠見卓識。當她十來歲被選進國家藝術體操隊集訓，沒辦法繼續(xù)上課后，母親還是堅持在訓練之余找老師給她補課。后來退役，她的文化基礎尚在，才得以繼續(xù)上學念書。二十來歲，模特事業(yè)風生水起時，母親也不時提醒她保持平常心，不要因一時名利失去自我。

陳碧舸總結自己與母親的關系，類似短片里的夏天和Nana，母親也是她的一面鏡子，給她警醒，也為她樹立了某種參照?！拔疑聛砜吹轿覌屖沁@個樣子，所以，我覺得女性就應該是這樣的。”

劉言文珺：溫和之下

入行十年，從起初只想為好電影服務到開始創(chuàng)作自己的長片，劉言文珺保持了始終如一的安靜、隨和與好脾氣。她是眾人口中“溫和”的導演，卻傾向于認為那只是表象，自己內(nèi)心深處是另一番景觀。

從空間到色彩

《夏天的色彩》起初名為《空間》，講述的是年輕設計師夏天在親密關系中如何尋找自我意識的小故事，這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它的靈感是來自弗吉尼亞·伍爾夫的《一個人的房間》。8月下旬，導演劉言文珺看完故事雛形，和團隊反復推敲后，決定將立意點轉移至“色彩”。她是一位喜歡用視覺講故事的導演，在劉言文珺看來，色彩顯性直觀，觀眾可以從不同色彩中明確感受到角色的個性差異與心理轉變。

劇本先后改過八版，終版打印出來一共11頁紙，分鏡表上顯示70多個鏡頭。按一般電影的節(jié)奏，這是一個四到五天的拍攝量，而劉言文珺只有兩天時間。這兩天里，她每天睡三四個小時——全身心沉浸在創(chuàng)作里的人，是感受不到倦意的。在片場，她被一種高度的專注力與創(chuàng)作的興奮感充盈著，眼睛緊緊盯著監(jiān)視器，嚴肅與笑意在臉上交替閃現(xiàn)。時不時，安靜的片場響起一句低低的“這條過了”，又或者“再來一遍”，語調(diào)低沉平緩，聽不出什么情緒。

演員陳碧舸發(fā)現(xiàn)，女性導演們的片場普遍會更安靜一些。李沁也說，導演很溫和，溝通起來很是順暢。劉言文珺認可溫和的正當性，在她看來，一部片子無論長短都是集體創(chuàng)作，但導演是除了演員之外最被大家看到的人，尊重每一個人，讓大家舒服地投入工作理所應當。但溫和的另一面是容易妥協(xié)，里面涉及到“度”的衡量?！坝袝r你隱約覺得有些不滿意，當時在現(xiàn)場你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最后你還是覺得算了，因為不想把大家搞得很麻煩?！?/p>

入行以來，劉言文珺跟過不少大導演的劇組，她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片場狀態(tài)不一：許鞍華同樣溫和，徐克追求極致的精準，婁燁則是少有地在兩者之間找到了平衡的創(chuàng)作者。劉言文珺說：“婁師傅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也是我追求的，他的片場看似隨意，但那種無形的掌控力才是最強的掌控力?！?/p>

這會是一段漫長的歷練過程，需要時間和經(jīng)驗的累積，以及恒久的耐心。劉言文珺明白，但她保持了積極的心態(tài)，也耐得住性子等。這位導演身上有女性常見的堅韌。她的長片劇本《花開有時》早在2018年便已完成，并順利進入釜山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但因時機等種種原因至今未能開始拍攝。但劉言文珺篤定，等哪天時機成熟了，她還是會拍的。

攝像機不會撒謊

劉言文珺是跳躍式進入電影行業(yè)的。

中學時代，她喜歡話劇，自己寫劇本、爭取演出，夢想著將來能從事舞臺劇工作。報考大學時，一番綜合衡量下來，還是選擇了新聞專業(yè)。真正開始專業(yè)的電影學習和訓練，則是在倫敦電影學院攻讀電影制作碩士時期——她是那一屆學院招收的唯一中國大陸學生。

學院三個月為一學期，其中只有一個月教理論，另外兩個月都在實打?qū)嵟钠?。先讓拍默片、黑白片，然后是有聲片、彩色片，接著紀錄片，最后才是35毫米膠片的彩色故事片，“基本就是用電影史的方式在教你怎么拍電影”。這種進階式的電影教育理念讓劉言文珺受益匪淺，專業(yè)度提升的同時，她對電影是怎么一步步發(fā)展到今天有了更深刻的體認。從事電影行業(yè)的念頭便是從那時開始?！拔揖陀X得要終生奉獻給電影，也不是說一定要做導演，只要能為好作品服務，做什么都可以?！?/p>

最早，她是看到導演許鞍華曾就讀于倫敦電影學院，才起心動念申請。巧合的是，畢業(yè)回國之后跟過的第一個劇組的導演正是許鞍華。那是2013年，她跟隨《黃金時代》劇組一路輾轉，拍攝了電影幕后紀錄片《她認出了風暴》，這成為了她電影生涯的起點。有意識地開始自己創(chuàng)作，則是2016年結束《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副導演工作后。劉言文珺記得，第一次見導演婁燁，對方就問她，你想拍什么。問題并不難回答，和“婁師傅”一樣，劉言文珺也對現(xiàn)實主義題材感興趣。真正的挑戰(zhàn)在于怎么實現(xiàn)，以及是否還有實現(xiàn)的空間與土壤?！八膭盍宋液芏??！眲⒀晕默B鄭重道。電影殺青后，婁燁對她說，你不要做副導演了，你就去拍。

這些年里，劉言文瑤陸續(xù)地拍短片，寫長片劇本，做創(chuàng)投。2018年，兩部長片劇本《花開有時》和《我是世界上另一個你（我的爸爸是警察）》分別進入釜山和金馬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自我要求高于能力所及，這是創(chuàng)作者面臨的一個普遍困境。劉言文珺的應對之策是先多多積累，不光技術方面，生活閱歷也同樣?！皩а輰I(yè)一畢業(yè)就去當導演的路徑是個誤區(qū)?！彼屑氂^察過，國外很多優(yōu)秀的導演也是三四十歲才拍了自己第一部電影。

在倫敦電影學院上學時，一位羅馬尼亞教授常說一句話：我們花了這么多錢，一定要拍一個值得被說的故事。劉言文珺深以為然。“電影是一個成本非常高的東西，身為導演你肩負著很大的責任，所以需要先去歷練，才能夠有掌控力，然后才能運用以及用好這些資源，去創(chuàng)作一部值得被看到的作品?！?h4>《夏天的色彩》拍攝過程中，你遇到的最大挑戰(zhàn)和相對滿意的部分分別是什么？

挑戰(zhàn)就是時間太短了。滿意的話，我們嘗試了很多形式感的電影語言，比如夏天和Nana打鬧的鏡頭，用的是手持攝像機，希望讓大家感受到活潑、靈動的氛圍。但在男主顧準家里面用的都是固定鏡頭，構圖非常對稱，兩邊對齊，所有東西都居中。不像長片，短片的好處就是可以多嘗試一些形式感、實驗性的表達。

許鞍華、徐克和婁燁，你曾跟過組的這三位導演，在片場各有什么特點？

許鞍華導演非常平易近人，她有助理，但她并不需要助理做什么，自己打飯，甚至連導演車都不要，認為沒必要這么興師動眾，跟導演組一起出發(fā)就可以。每天到片場，她會跟所有工作人員說“早”，收工之后也會說“謝謝大家”。她是尊重每個人的那種導演，你跟她工作，會有一種很強烈的“我愿意為她工作”的感覺。她是我入行接觸的第一位導演，對我影響非常大，我的“溫和”可能也與這有關系。徐克導演是掌控力很強、非常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導演，他會要求劇組每個人都跟他同步。而且他本身畫畫很好，開拍前每一個鏡頭都會畫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另外一種拍攝了，很高效，雖然臨時也會調(diào)整，但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在拍的時候可能就已經(jīng)想好怎么剪輯了，非常精確。

婁燁導演是非常自由的一個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是會在開拍前把所有東西都準備好，準備到10分，然后拍攝的時候就在那10分里選擇就好。當然，有時候他也會把前面準備的都丟掉，重新把那個10分組合起來。他也是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但同時又很尊重劇組每個人的想法，你有什么都可以提出來，他人非常平和，也不發(fā)火。很多時候他只是在等，等所有人達到他想要的那個狀態(tài)。他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其實也是我所追求的。很多人覺得婁師傅拍戲蠻隨便的，真不是，那種無形的掌控力才是最強的掌控力。技術上我想成為他那樣的導演，能溫和地把大家磨到自己想要的方向去。但我最喜歡的導演其實是侯孝賢。他的電影我可以一直看，同一部電影看個10遍以上都沒什么關系，而且每看一遍都能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目前為止看得最多的一部是《戀戀風塵》。

有特別欣賞或向往成為的女性創(chuàng)作者嗎？

向田邦子。她是日本相當有名的一個編劇和小說家。她的寫作風格，你去想侯孝賢，她也是侯孝賢最喜歡的作家。她的創(chuàng)作非常貼近生活，寫的就是平凡人，以小博大的那種，讀起來很有深意。她也從女性角度寫了很多家庭故事，但她自己的生活完全不是典型的日本女性的生活，她沒有結婚，沒有生小孩，她就是寫作，就執(zhí)著于自己的寫作事業(yè)。

電影行業(yè)里，耐安是我心中一個比較完美的女性形象。她生命力特別強，臨近生產(chǎn)了都還在工作。你會感覺她不停地發(fā)著光，然后會用自己的光去照亮別人，這種女性是有力量的。

你是否有因自己的女性身份，在導演這個職業(yè)上受到一些掣制？

還是會有。大家普遍會覺得女性導演就能拍甜寵、拍情感戲，不能拍類型片、懸疑片。我是覺得人的情感很重要，但并不代表不能拍類型片。

現(xiàn)在越來越多女性在經(jīng)歷女性意識的覺醒，你經(jīng)歷的過程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我本身是一個性別意識很模糊的人?？赡芤驗槲沂仟毶优瑥男∮指野忠粔K兒生活，成長過程中沒太接受過“女孩應該這樣，女孩應該那樣”的教育，他可能有這個想法，但并沒有想要灌輸給我。我的性別意識是慢慢進入社會，發(fā)現(xiàn)我被定義了之后才產(chǎn)生的。因為這個定義是你之前沒想到的，然后你才會意識到原來很多女性正處于甚至活在這種“被定義”里我才開始反思它?，F(xiàn)在回看的話，其實剛開始我對女性會有一種偷偷的模仿，但我從來不覺得拍電影這事就應該是女性干的，或者就應該男性干的。我是拍電影的，那我自然而然更關注拍電影的人，而不是你被定義或歸類的那個東西。

但你上一部入圍FIRST青年電影展的短片《最后的愛情》，里面有很強烈的女性意識？

這部片子除了性別對調(diào)之外，我沒有做其他任何的東西，只是把所有女性的困境都平移放在了男性身上。觀眾反應蠻有趣的，男性看了覺得被冒犯能理解，意外的是，有些女性也會覺得被冒犯，她們認為如果是女性掌握了世界話語權，我們不會這樣的。（女性觀眾這種反應你能夠理解嗎？）我覺得都是嘗試，這部短片是一個實驗，大家有不一樣的感受，對以后的創(chuàng)作也是有幫助的。

你的創(chuàng)作里是否存在母題，吸引你把一個故事拍出來的最大驅(qū)動力是什么？

人的情感。人有了情感才完整，我們才能在故事里看到一個完整的人。包括《夏天的色彩》這個短片，某種意義上也是在探討這個事情。因為我爸是警察的關系，我一直很喜歡懸疑類的故事，但在觀看這類片子時，我常會覺得大家把精力都放在了破案這事上，忽略了破案的人。我可能不是那種專注于拍一個事的導演，我更想拍一個人在做某件事，而不是事情本身。就像《奧本海默》，就是在講奧本海默在做一件事，但更多人可能會拍這件事本身。

你覺得電影是有性別的嗎？

我傾向于認為電影都是帶著創(chuàng)作者的特質(zhì)，如果創(chuàng)作者有性別意識，他／她就會把這些東西帶到他／她的作品里，如果創(chuàng)作者本身沒有，那作品里就不會有。攝像機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