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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外客

      2023-11-19 18:46:54蘇輕淺竹知寒
      南風(fēng)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云州阿爹

      文/蘇輕淺 圖/竹知寒

      他知道她在找他,也知道她永遠(yuǎn)也找不到他。即便近在咫尺,他們卻隔了幾十年的人間陽壽。

      時雨紛飛,薄霧縈繞,云州城浸在一片漫漫春色中,江月宜站在房檐下,伸手接過一串串雨珠,雨水頃刻碎在掌心,她合掌一握,定定入神良久,眼中漸漸有了潮意。

      她又回來了。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來云居寺上香,她曾在這里鄭重許下一愿,雖歷經(jīng)萬難,終得償所愿。從那時起她每年都會回來,許一個愿,為一個人,遙祝他安樂順?biāo)欤到o虞。

      雨還在下,江月宜撐起傘,走上濕漉漉的青石板,逐音橋泠泠氤氳在霧氣中,橋邊的卜卦攤子倒有幾分熱鬧。大家鬧哄哄地圍在那個老翁身旁,都在翹首期盼新一年的運勢。

      江月宜看著人群里的老者埋首蘸墨,走筆龍蛇,不過須臾便有人歡喜,有人憂慮。她突然想起那人說過,占卜之事,窺得兇吉,若貿(mào)然干預(yù),輕則陽壽折損,重則身死魂消。

      她搖了搖頭,正欲離開,卻被人群中擠出來的大娘一把拉住:“姑娘莫搖頭,這老頭靈驗的很,你若真心求問,他定能幫你圓了心愿。”

      “難不成他比寺里的神佛還要靈?”

      大娘左右四顧,悄聲道:“平頭百姓怎可攀得上佛祖,我三叩九拜,佛祖卻不應(yīng),但這老頭會說給你聽。不不不,他生來便是啞的,只能寫給你看,可若他不靈,怎的神佛會封了他的口,不讓他說話,就是怕他泄露天機(jī)吶?!?/p>

      江宜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姑娘你莫要不信,前些年我來問,他說我家檐上要再添四塊新瓦,那時候我以為他信口胡言,結(jié)果這些年當(dāng)真添了四個孫女,今日再一問,他說機(jī)緣已到,合該求仁得仁,我們王家總算要添個大胖小子了。”

      “今日真高興,遇見姑娘也是緣分,不如我替你問一掛,你且看他靈不靈?!?/p>

      江月宜不好駁了她的盛情,思忖片刻,緩緩在她掌心寫了個魚字。

      不一會兒大娘擠出人群,遞給她一張紙,龍飛鳳舞的大字,魚入潭淵,杳杳不見。

      江宜月心口一窒,勉力彎了唇角:“謝謝大娘,我知道了?!?/p>

      江家世代做草藥生意,起初只是上山采藥的藥農(nóng),可她祖父頗有遠(yuǎn)見,不安一輩子困于山野,憑一己之力將江家的生意發(fā)展壯大,遍布各州縣,成了頗有名望的藥商。

      這一次是江月宜毛遂自薦要親自押運這一批草藥入云州,誰知卻被她無意撞破知縣偷龍轉(zhuǎn)鳳,私挪草藥之事。這一批本是御貢的藥材,若有差池,豈是他們一個區(qū)區(qū)商販可以承擔(dān)的罪責(zé),從前聽說貪官污吏,她在祁州,遠(yuǎn)離朝政,百姓安樂,沒想到僅僅只是京里的知縣,卻如此膽大包天。

      她上告無門,便去敲了知府的家宅,本想說清原委便能討得公道,誰知卻被告知知府大人病篤,不宜見客。她接連去了幾天,都被趕了出來。

      這一日,她備好干糧,匆匆趕到知府家,想要整日守在門口,再得通傳。哪知今日府門大開,她正暗自慶幸,卻見一個清修道人連推帶搡地被打了出來。

      江月宜站在門內(nèi)正欲張口,那管家斜睨了她一眼,厭惡道:“又是你,來人,把這兩個人一道捆了,扔得越遠(yuǎn)越好,別讓我在云州城再看到他們?!?/p>

      倆人被捆了手腳捂住口鼻,扔到了城郊的荒山,掙扎到傍晚才從繩索里逃出來。扔掉口中破布,江月宜氣急道:“你這道人怎地?zé)o端端連累人?!?/p>

      旁邊那人氣定神閑地松弛著手腕,淡聲說:“若姑娘沒有惹惱他們,怎會得了別人的厭憎與我這惡人一道被扔進(jìn)山里?!?/p>

      “你…”江月宜惱恨道:“本姑娘不與小人爭辯?!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山野荒蕪,野獸出沒,姑娘若愿一人獨行,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p>

      江月宜豎起耳朵,果真聽見遠(yuǎn)處傳來野獸的清嘯,再見近前的山林蒼蒼莽莽,怪石異樹,剛才的怒氣竟也被嚇退了大半。

      那小道找了一處背風(fēng)地,燃起一簇火堆,江月宜訕訕地挨著坐下,心想今晚只怕是個難捱的夜。誰知肚子卻咕咕嚕嚕地叫起來,她斜蔑了那小道一眼,卻見他一臉正色,從懷里掏出一張餅,分給了她一半,說:“吃吧,終究是我連累了姑娘。”

      “知府大人當(dāng)真病了嗎?”江月宜問。

      “嗯?!毙〉廊它c了點頭。

      “可嚴(yán)重?”

      “因德行有虧,大限將至,命不久矣?!?/p>

      “你不會就是這么告訴他家人的吧?”江月宜一口餅哽在喉嚨里,差點翻了個白眼。

      他點了點頭,“自然是卦象如何說我便如何解,這是他的命數(shù),難道不該據(jù)實已告?”

      “你是第一次下山吧,雖然預(yù)知天命,卻不懂世情,如果一直這么口無遮攔,只怕會有無妄之災(zāi)。這次下山前,可有為自己算一算?”

      “入世本就是為了修心,若預(yù)知前路,循規(guī)蹈矩,那便是白來走一遭。不過我看姑娘…”他收了話頭,仔細(xì)打量起江月宜?!按舜渭日`了姑娘,那便為你算上一卦吧?!?/p>

      江月宜剛要拒絕,只見三枚銅錢飛入半空,翻轉(zhuǎn)變幻,而禪機(jī)就藏于其中。這次運草藥入京甚為蹊蹺,知縣膽大妄為,知府沉疴難愈,樁樁件件都透漏著古怪。她一時新奇,便湊過腦袋去瞧。

      銅錢落地,她看不出什么端倪,卻見小道人蹙眉在掌心涂涂畫畫。

      “如何?”她問。

      “大廈將傾,親緣離散,令尊不久將逢災(zāi)厄?!?/p>

      “你、你、你這無知道人,紅口白牙,卻盡吐誅心之言。”她說著揚(yáng)起燒紅的柴火就劈過去,“是不是還想討打?”

      小道人收好銅錢,背對著江月宜躺下,自若道:“卦象如此,姑娘若不信,只當(dāng)我沒說過。”

      這一夜,江月宜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腦中一直閃現(xiàn)那三枚飛在半空中的銅錢,連滑落的軌跡都呈現(xiàn)出大兇之兆。

      天剛剛露出一線白,她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旁邊的小道人呼吸輕淺,還在睡著,火堆里只剩下些零星的光,山野的地上又潮又硬,他倒睡得安穩(wěn)。可昨夜自己噩夢連連,險些逃不出夢魘。

      “喂,醒醒,天亮了?!彼媚_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人。

      宋青虞睜眼就看見她眼下碩大的烏青,“姑娘可睡得好?”

      “承你吉言,一夜好夢?!苯乱艘а狼旋X地說。

      他低頭一笑,“那我便不向姑娘討賞了?!?/p>

      “賞,怎能不賞?你初次下山,人間險惡,便賞你和我一道去云居寺求神佛庇佑?!?/p>

      云居寺是云州有名的佛寺,香火長盛不衰,皇帝每年都會來此祈求國運昌隆。直到跪在巍峨的大殿,受佛祖憐憫眾生的俯視,口鼻被香燭漫浸,江月宜那顆惴惴不安的心,此刻才稍稍安定。

      宋青虞看她小心翼翼地從簽筒里搖出一根簽,望著簽上的字時而喃喃自語,時而蹙眉深思,只覺得好笑。正笑著,卻見她突然回過頭來看他,忙斂了容色。

      “小道士,若讓我發(fā)現(xiàn)你信口胡言,就等著挨揍吧。”江月宜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簽。

      她那樣子單純無忌,雖時常跟他念著大道理,看著也像個未經(jīng)事的少女。他心下倒忽然希望那解簽人能美言幾句,他一向睡得輕,昨夜,她一夜輾轉(zhuǎn),呼吸時輕時濁,夢里也在喚著阿爹。

      不過須臾,他再望去,解簽的攤子前竟空無一人?!敖乱?。”他四處喊著她的名字,找遍云居寺,才在一處水井旁找到她,手里握著一張下下簽。

      “你、你不會想要跳井吧?!彼麌樍艘惶?。

      江月宜抬起朦朧淚眼,氣惱道:“小道士,從我認(rèn)識你開始你就喜歡胡說八道?!闭f罷,把那張下下簽團(tuán)成個紙團(tuán),扔到宋青虞臉上。

      “那你坐在這干嘛?”

      江月宜抽噎道:“聽說有水匯聚的地方靈氣最盛,這井里興許住著神仙,我若求求他,他興許會救救我阿爹?!闭f著一把拉住宋青虞,哭道:“你同我一起求,便更誠心些?!?/p>

      宋青虞哭笑不得,“若當(dāng)真如此,誰還會去大殿里敬香,只在這井邊排隊就好了。”

      “那你說該如何?”少女仰著臉,淚珠一串串從臉頰滑落,“小道士,你既算得出吉兇,也能救我阿爹對嗎?”日光徘徊在她臉上,照亮她的悲切和無助。

      “我…”他看了看江月宜,垂下了眼。臨行前師傅的話,乍然出現(xiàn)在耳際,“若貽誤天機(jī),更改命格,便會天罰加身,必將替他人受過?!?/p>

      清晨,江月宜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江月宜,起來了嗎?今日不是要回家嗎?”

      她摸摸昏沉沉的腦袋,才想起來,昨日她坐在井邊哭了很久,許是擔(dān)心她真的會跳井,宋青虞就站在一旁陪她,直到她累了,倦了??伤烤故窃趺椿貋淼??記憶混沌處,是她趴在一處寬闊溫暖的地方睡著了,只是有些硌人。

      吃了早飯,江月宜便一路疾行出了城,想要早點將此事告訴爹爹。走了半日又累又餓,正懊惱沒有在城里買點干糧帶上?;仡^卻見宋青虞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你怎么又來了?”她沒好氣地問。

      “昨日是你讓我陪你一道回家啊?!彼麣舛ㄉ耖e地回道。

      “我?讓你陪我?”江月宜睜大眼睛問。

      宋青虞咬了一口包子,點了點頭。昨日,她傷心難愈,他亦勸了許久,直到答應(yīng)她隨她一道回家,她才安靜下來。沒想到只一夜她就忘得干凈。

      “你若不需要我,我走便是。”說罷就轉(zhuǎn)身往入城的方向去了。

      “喂,小道士?!北鞠胙b裝樣子不理他,可那包子的肉香不停撲進(jìn)鼻子里,本就饑腸轆轆,便再抵不過五臟廟的催促。“還有包子嗎?”江月宜咽了咽口水,說:“我餓了?!?/p>

      宋青虞聽見,收住腳步,止不住地笑。轉(zhuǎn)過身若無其事地把包子扔給江月宜,說:“給,還熱乎的?!?/p>

      “喂,小道士,送我回去后,你還要去哪兒?”江宜月咬了一口包子問。

      “踽踽獨行,不問前路,塵緣了斷,便是歸期?!?/p>

      “你們算命的都喜歡說這種云蒸霧罩的話嗎?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她癟著嘴揶揄他。

      宋青虞扭過頭看著她,眼里是坦蕩的澄凈,“我確實不知道?!睆?fù)而緩了緩又說:“本就是游歷紅塵,在哪兒都好?!?/p>

      “若你遇到了困難,就來江家找我吧,雖然你這人時??诓粨裱?,但大抵上算是個好人?!?/p>

      “是看在肉包子的情分上嗎?”宋青虞低眉輕笑。

      江月宜惱羞成怒,霍然起身,“宋青虞!你討打!”

      入了祁州,江月宜的心情明顯松弛不少。這一路,宋青虞給許多人卜卦,在別人的悲歡離合里,他一直持心中正,卻不再如從前那般咄咄逼人,有時良言相解,有時婉言相勸。他漸漸褪去山中修行之人的神性,學(xué)會在這世間游刃有余的行走。

      只是祁州近日不甚太平,聽說是京里來了大官,整肅官紀(jì)。城中宵禁,官兵四處巡邏,百姓議論紛紛。京里每年都會來人,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這次的陣勢卻突然讓江月宜的心頭涌上一陣難言的不安。

      玉橫街上到處都是官兵,過了轉(zhuǎn)角就是江府。她小跑著向前,卻在一墻之隔外聽見府內(nèi)傳出阿娘悲切的哀求,接著是數(shù)記重重的鞭響,像是頃刻抽碎了誰的骨頭,哀求聲和嚎哭聲此起彼伏。

      “阿娘,阿娘?!彼怎咱勠劦乜藓?,透過圍觀的人群她看見阿爹的手腳被鎖了鐵鏈,滿臉是淚,凄惶地立在門口,阿娘死死拽住他手,卻被官兵一腳踢開。

      江月宜再不能忍,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卻被宋青虞一把拉住,那聲孤絕的阿爹被他截斷在掌心。他緊緊捂住她的嘴,用手臂把她箍在懷里,帶離人群。等二人掙扎著離開江府,掌中鮮血已經(jīng)順著宋青虞的手臂染濕了外衣。

      “放開我!”江月宜在宋青虞懷里拼命掙扎。“我要回去,你放開!”

      “江月宜,你冷靜點,你回去若不能幫忙,就不要枉送性命。”

      “冷靜?你要我如何冷靜,像你一樣沒血沒肉無心無情嗎?他們是我的爹娘,府里都是我的親眷?!?/p>

      她的盛怒在他眼前如火花四濺,可他卻看得見那些驚懼之下夾雜著摧心剖肝的痛楚。突如其來的災(zāi)禍已遠(yuǎn)超少女的想象,她像是在滅頂?shù)某彼袏^力求生的困獸,只求不顧一切為爹娘搏命。

      見她情緒激蕩,不能思考,宋青虞一掌劈上她的后頸,少女軟軟躺進(jìn)他的懷里,眼角的淚水倏而落在他手上,是滾燙的。

      “阿爹!”江月宜從夢中驚醒,“我在哪里?”許是還沉浸在剛才的噩夢里,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

      “我們在回云州的路上?!?/p>

      “我阿爹呢?為何去云州?”

      “你爹的案子已被移交京里審理,現(xiàn)下他也在去云州的路上?!彼吻嘤菽戳艘谎劢乱耍藖頎t子上一直熱著的粥,“先喝點粥補(bǔ)補(bǔ)力氣吧?!?/p>

      這幾天她一直高燒不退,昏睡中也一直喊著爹娘,他看著她瘦弱的身體一天天塌陷在柔軟的被子里,好像隨時要被吞噬,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情緒。

      “江月宜,你只有吃飽了飯,才有力氣為你爹伸冤?!彼闷鹕鬃?,把粥喂到她嘴邊,她仍是呆呆的,像是散了魂失了心,任他擺弄。

      “好?!边^了許久,她好像才回過神,木木地應(yīng)答。

      再次站在云州城,街市一如從前,車馬喧闐,人頭攢動,可江月宜站在街上,望著四通八達(dá)的街巷,卻不知哪一條路才能覓得達(dá)官清貴,救阿爹于水火。

      昨日她去了官衙,去了大理寺,卻都被搪塞,江信年乃是朝廷重犯,羈押候?qū)?,不能過問。她在街上失魂落魄地走著,一抬頭,竟又回到了云居寺。

      父親被抓的緣由,她一路幾經(jīng)打探,線索卻越來越指向云州的那座皇城。她自小生活在祁州,卻不知從何時起父親跟皇家有了牽扯。

      心中迷茫深重,她便跪在佛祖面前以求明示。這一跪,便跪了三天三夜。面前的香燭一刻不曾熄滅,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要如何才能救江家。

      宋青虞只能在云居寺默默陪著她,看著她的身影在香霧裊裊中,越來越單薄。“江月宜,起來歇歇吧,我替你跪著。”

      跪著蒲團(tuán)上的人搖了搖頭,他走到她身側(cè)想去拉她,卻看見她一直在流淚。宋青虞躬身拂去她臉上的淚,說:“我去給你拿些吃的來?!?/p>

      正欲起身,一只纖白的手拽住他的衣角。

      “神明不應(yīng)我,是不是爹爹當(dāng)真做了錯事?!彼橐?。“小道士,你再幫我卜一卦吧?!?/p>

      三枚銅錢落在大殿的磚石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宋青虞看見她的肩膀一顫?!叭绾瘟??”

      他沉默半晌,江月宜輕笑:“還是不好嗎?命定之事,果真強(qiáng)求不得。”

      她勉力起身,卻膝頭一軟,險些一個踉蹌撞上香案。宋青虞忙伸手扶她,她搖了搖頭,“不必扶我,這條路再難,我終將都要自己走完?!?/p>

      “今日我又出去打探,你父親的事還沒有消息,卻聽得那些官吏們說,皇帝這些年喜食丹藥,虧空了身體,太后因此事已與他勢同水火。因太后的禁令,皇帝這些年已無法在云州煉制丹藥,而祁州自古盛產(chǎn)草藥和礦石,只怕你父親這次被抓與皇帝私煉丹藥有關(guān)?!?/p>

      “私煉丹藥?”江月宜緩緩抬眸,眼中晦澀難辨。

      她突然想起押運的路上,有一隊官員以查驗是否有人借官船私運貨物為由,上船巡視草藥,江月宜和船家被隔在岸上許久,等再上船時,捆扎的草藥已有了被翻動的痕跡,莫非他們在找丹藥?

      第二日,江月宜是被抬回來的。人到客棧門口時已經(jīng)暈過去了,衣裙?jié)M是血。

      “這是怎么回事?”宋青虞拉住送她回來的衙差。

      “這姑娘也是瘋了,一大早到我們衙門里鬧,說要狀告皇帝,說、說…”那衙差趕緊低了聲,環(huán)顧四周說“她說皇帝私煉丹藥,脅迫她阿爹,害得她家破人亡。這事關(guān)乎天家顏面,誰管得了,我們縣爺說她若再鬧,就施以仗刑,可這姑娘倔得很,就是不走,縣爺話已出口,只能打了板子,誰知不到十板子人就已經(jīng)暈了。我們縣爺?shù)降兹噬?,派我們給送了回來?!?/p>

      十大板。宋青虞心里默念。這些日子她一直長跪佛前,若不是宋青虞苦苦相勸,她才每日勉力吃上一點,那把孱弱的骨頭架子已然被悲傷貫穿,若不是求助無門,她怎會寄心于神佛。朝廷里的腥風(fēng)血浪,掀起來,落在平頭百姓身上,非死即傷。

      她應(yīng)了這十大板,只因這是在因果相循里,她能抓得到的唯一一點實質(zhì),即便對手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她亦舍身不悔。

      等到江月宜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女子。她告訴她,宋青虞已經(jīng)離開了,臨行之前,雇她來照顧江月宜。

      她黯然一笑:“他離開了也好,原就是清修道人,這紅塵俗事本不該牽累他?!?/p>

      和玉忙道:“他說他還會回來,也許十天半月,也許稍久一些,請姑娘務(wù)必等他。”

      在宋青虞離開的日子里,江月宜終于等來的阿爹的消息,判了流放,家眷沒奴。阿爹年歲大了,不知他能否撐過千里苦行,到達(dá)那個僻寒之地。家里姊妹從小錦衣玉食,如何受得了寄人籬下之恥,母親近些年身體也一直三好兩歉,更加耐不住這樣的磋磨。

      曾經(jīng)繁華錦繡的江家,頃刻便被君王碾成指間沙。他大手一揮,從此骨肉親緣便如星飛云散,天各一方。

      江月宜不想再等,不管是去圍堵皇上的儀仗,還是在皇城門外為父親疾呼,她都只想為江家討回公道。

      卻不知此時,云州突然亂起來,聽說盛王借勢興兵,一路北上,已經(jīng)逼近云州城。當(dāng)年,太后憐愛幼子,力排眾議扶幼子上位,逼得長子盛王遠(yuǎn)離云州,偏安一隅。可誰知,皇帝自在位以來,政務(wù)荒疏,貪圖享樂,后又廣招江湖術(shù)士,迷上丹藥,日夜吸食,一發(fā)不可收拾。

      而盛王遠(yuǎn)在東州,卻治下有方,東州這些年物阜民熙,百姓安樂,二人之能相形見絀。如今盛王兵臨城下,不知道太后心中可有一絲后悔。

      當(dāng)夜,宋青虞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來,江月宜在客棧庭院見到他時,只當(dāng)是自己眼花了,數(shù)月未見,面前的人瘦了許多,可臉上的笑容卻如明珠生輝,璀璨明亮。他大跨步上前,對江月宜說:“你父親的事很快就會有轉(zhuǎn)機(jī),不必再擔(dān)心了?!?/p>

      “你去哪兒了?”江月宜的眼落在客棧門外,那里站著兩個人,雖靜默在黑暗中,可衣著和身姿一看就不同于常人。

      似乎是有些忌憚那兩個人,宋青虞伸手拉住她,“我們進(jìn)去說?!?/p>

      江月宜昏迷后,宋青虞坐在她身邊卜了一卦,死門內(nèi),隱隱有紫氣盤踞于東方,微弱卻未俱神形。病榻上的女子,呼吸輕不可聞,滿身鮮血,他攥緊那三枚銅錢,枯坐到天明,第二日,他雇來和玉照顧江月宜,獨身奔赴東州。

      在東州,不出幾日,他便因神機(jī)妙算在民間打響名氣,又為達(dá)官貴人釋道解惑,漸漸引起了盛王的注意。

      盛王府內(nèi),他潔白道袍纖塵不染,行止吐納自有風(fēng)儀,明明淡泊如云外青松,一開口便撼天動地。

      “龍嘯出于東州,紫氣匯聚云頂,此地大興也。”

      第二日黃昏,紫氣乍涌,翻卷如浪,從海的盡頭奔涌而至,落日金光與磅礴紫氣直沖云霄,遠(yuǎn)處隱隱雷動,突然天破云開,有人驚呼,真龍現(xiàn)世,福澤東州!

      自此,宋青虞被盛王奉為上賓。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盛王早已廣納賢才,這些年韜光養(yǎng)晦,此刻,他也正在等待一個契機(jī)。

      瑩瑩燭光下,宋青虞的臉有些蒼白,江月宜望著他:“你去了東州?盛王造反這一卦你又算得如何?”

      “必能成事?!?/p>

      “你如此行事是為了救我阿爹嗎?”

      他的目光沉了沉,里面枝枝蔓蔓的情緒緩緩流瀉,卻只化為一嘆,道:“君王無道,置黎民于水火,若能另覓賢主,開辟盛世,倒也是一件功德?!?/p>

      在東州,他亦借著盛王之力查出皇帝吸食丹藥,已經(jīng)氣血虧虛,有了癮癥,太后不得不橫加干預(yù),在各州縣安插人手,逮捕江湖術(shù)士。那日上船搜查的官員正是太后的人。后來江月宜入云州,皇帝通傳知縣去貨船尋找丹藥,卻一無所獲,皇帝無藥可食,癮癥復(fù)萌,勃然大怒,這才派人去祁州抓了江月宜的父親。

      “可你說過,如果逆天改命,便會有懲戒加身。”

      他眉間堆疊起淡淡笑意,輕聲道:“這是盛王命定之事,我不過推波助瀾,借他一縷東風(fēng)罷了?!?/p>

      盛王攻入皇城時,皇帝跪地稱降,不費一兵一卒,江山便已易主。盛王依照宋青虞所言大赦天下。那日,江月宜從天牢接回阿爹,傍晚的風(fēng)把霞光一寸寸撕碎,遍灑漫山粼光,金烏西墜,盛光大涌,晃得她睜不開眼,宋青虞便消失在了這片金光中。

      江月宜把阿爹送回祁州,安頓好家人,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有余??赡侨盏那榫埃婚]上眼,還好似發(fā)生在昨天,那個少年融在那片金光里,微笑著和她揮手告別。

      他終究還是為她違逆了天道,從此永墮虛無。

      她想起那夜,她說:“你救了我阿爹,我要怎么謝你?”

      “就給我煮一壺茶吧。”

      宋青虞從小修習(xí)于天極山,山中有一片茶園,春時,霧起于山巒,師傅便帶著他,背著竹簍去采茶,園中茶葉芽尖肥嫩,色青而潤,師傅取名霧里青。

      在師傅與他講授的時間里,常常沏一壺茶于案上,茶香裊裊,靜氣凝神,師傅便教他了悟世間之道,如何持中正之心。這茶香伴他從蒙昧到開悟,從童稚小兒到天才少年。

      相識以來,這是宋青虞第一次對江月宜提起個人好惡,第二日,江月宜跑遍云州,也遍尋不到這味叫霧里青的茶。她買了城中最好的青茶,細(xì)細(xì)煮了一壺,對宋青虞說:“對不起,我找不到霧里青,你嘗嘗這個如何,可有你記憶中的味道?”

      宋青虞淡淡一笑,:“無妨,師傅種下的茶,自然世間少有。”

      見他飲下,江月宜遲疑問道:“可有幾分相似?”

      “此茶不如霧里青沉郁醇厚?!彼а弁蛩?,“卻輕靈甘美,讓人流連。”

      依循記憶中宋青虞的只言片語,江月宜終于找到了天極山。山門大開,無人攔阻,她四下環(huán)顧,正如他曾說過的那樣,云霧繚繞,蒼翠雄奇。舉目遠(yuǎn)眺,山間果真辟了一片園地,那大概就種著他記憶中的霧里青。

      沿著山間小路拾級而上,江月宜看見一個老翁正在采茶?!罢垎柺窃茩C(jī)道長嗎?”

      老翁抬起頭,“可是江施主?”

      江月宜訝然道:“道長如何知道?”

      “我在此地等你許久了,自他下山那日起,我就知道定有一人是為他而來的。”

      “那道長可知他現(xiàn)下身處何地?是否真已墜于紅塵之外?”

      老翁沒有應(yīng)答,只席地而坐,眺望前方霧海茫茫:“青虞天資聰穎,下山前,我曾讓他為自己卜得吉兇,他說方外之人,但求無掛無礙,若命已天定,便隨緣而解,不必強(qiáng)求??晌覅s算出,他注定會有一難?!?/p>

      原來東州并非龍興之地,紫氣虛而未定,而宋青虞逆轉(zhuǎn)天象,只因借命而為。盛王本不該承嗣大統(tǒng),皇帝也龍氣未熄,他強(qiáng)行改天換命,形同自毀。

      “只是他實為助你,卻也幫助百姓渡災(zāi)解厄,帝王無道,百姓受苦,他也算做了好事,所以本該神魂俱滅,卻也最終留了一命?!?/p>

      “那我要去哪里找他?”

      云機(jī)道人搖了搖頭,“即便他還活著,也是靈識俱毀,形同癡兒?!?/p>

      “不論他在何處,不論是生是死,我一定要找到他。求道長指點迷津。”江月宜跪在地上,神情哀戚,卻滿目堅毅。

      “罷了,罷了,萬般皆是命。情起云州,若有機(jī)緣…你便在云州等他吧?!?/p>

      江月宜走的時候,向云機(jī)道人討了些霧里青,她說:“即便他忘了我,也不會忘記這一縷茶香。無論他在何處,我一定會找到他?!?/p>

      自從父親回到祁州,就把家中生意漸漸交到她手中,這些年,江月宜為了方便留在云州找尋宋青虞的下落,便在云州開了間藥鋪,每年會在這里住上一段時日。

      自文帝即位以來,勵精圖治,減輕賦稅,深受百姓愛戴,云州城更比從前熱鬧。月至中天,逐音橋上游人如織,賣餛飩的攤販,依舊熱氣騰騰,江月宜站在橋邊的柳樹下,靜靜看著對面人來人往,車馬穿行。

      卻不知哪位貴人酒后驚了馬,馬在人群中突然沖撞起來,江月宜站在橋這邊,只聽得對面一陣陣驚呼,似乎要撞上什么人。

      “小心?!彪S著一聲斷喝,對面的人聲也似乎一松,江月宜的心也跟著落下來。

      可不過剎那,她腦中卻有如閃電驚雷,江月宜提起裙子,大跨步跑上橋,卻見對面人群已經(jīng)散了,一個小女孩坐在地上,她忙往她手里塞了顆糖,急切問道:“妹妹,剛才救你的是誰?”

      小女孩環(huán)顧四周,道:“他已經(jīng)走了?!?/p>

      “那你可看清楚相貌了?”

      “是…是月珠河旁大柳樹下給人算命的老伯?!?/p>

      宋青虞也以為自己會死,那日他被金光吞噬,再醒來,已在城外的林子里??墒谴藭r的他,皮膚已形如枯木,頭發(fā)如覆霜雪,唯有聲音還一如少年人。

      他悄悄去祁州看過江月宜,看她從少不經(jīng)事漸漸變得從容,堅定,游刃有余。他不該再去打擾她,不能讓她帶著對他的愧疚生活。無處可去,他又重新回到云州,在月珠河旁支起算命攤子,維持生計。

      只是他沒想到,會再遇到她。她在月珠河旁租了間鋪子,閑時常坐在河岸對著河水喃喃自語。有時從云居寺回來,看著手里的解簽一路和丫鬟笑談,雖不知道她許了什么愿,但那深深的笑意大概是應(yīng)了她的心事。

      他知道她在找他,也知道她永遠(yuǎn)也找不到他。即便近在咫尺,他們卻隔了幾十年的人間陽壽。落雨了,雨絲纏綿,是他不該再繼續(xù)的癡念,他看她執(zhí)傘亭亭立于雨霧中,心中鈍痛,卻提筆寫下,魚入譚淵,杳杳不見。

      雨還在下,像是在為他送別,這些年無聲的相伴,他已然知足。紅塵于他,已不過彈指剎那,尋一處清幽地,了卻余生罷了。

      他沒有打傘,慢慢地行走在雨中,像是希冀這雨能洗清多年的牽掛,亦或是將這份思念,遙寄在春深更深處。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伴著深淺不一的喘息,在他身后停?。骸八吻嘤?,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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