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龜

黃海

一

若論百獸之中誰最長壽，那自然非烏龜莫屬；若論誰最狡猾，那非狐貍莫屬。

不管山外的想法如何，這片群山里的動物都如此認為。山北邊住著一只狐貍，山南邊住著一只烏龜。據(jù)說這只烏龜已經(jīng)活了上千年，因為去過一處世外桃源而獲得了智慧與長壽。山南邊的動物都欽佩烏龜?shù)闹腔?，對其敬重有加?/p>

在山北，狐貍是統(tǒng)領(lǐng)一方的王者。它曾把一群老練的獵人耍得團團轉(zhuǎn)，讓他們再也沒有上過山。山南邊的領(lǐng)導者是一頭老虎，它奉烏龜為座上賓，凡有大事都會問策于它。烏龜?shù)挠嬛\總能讓老虎事事如意，老虎的勢力因此迅速發(fā)展壯大。

清晨的霧靄迷迷蒙蒙，晨光一點點從白云中綻放出來。一座低矮的山頭上，老虎躺在樹旁，慵懶地看向前方的高山。這座小山被烏龜稱為虎臥山，因為它認為這座山能夠蓄勢。

老虎緩緩起身，目光中閃過一道寒芒。這座山一直是各方爭斗不休的地方，兩邊的資源雖然充足，但隨著動物數(shù)量不斷增多，只有占據(jù)更多領(lǐng)地才能保證族群有足夠的棲身之所和生存資源。

高山的一條羊腸小道上，烏龜正緩緩向上爬行。它不過兩個巴掌大小，深褐色的背甲讓它看起來與路旁的石頭極為相似。霧氣讓崎嶇的山路更加難走，烏龜有些疲憊，但腳步絲毫沒有放慢，小小的黑眼睛依舊堅定不移地直視前方——它要爬上山頂。

在高山的另外一邊，睡眼惺忪的狐貍趴在高處的洞穴里，梳理著光滑柔順的毛發(fā)。陽光照進洞穴，紅色的毛發(fā)閃閃發(fā)亮。

此時此刻，一虎一狐都看著那座高山，烏龜仍在一心向上爬。

狐貍站了起來，走到洞口，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狡黠：“烏龜要是能聽命于我就好了?！?/p>

二

老虎的目光越過群山，看著逐漸升起的太陽，嘴角露出一抹獰笑。下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只身形瘦削的灰狼跑到老虎面前停下，恭敬地說道：“老大，萬事俱備，只欠東風?！?/p>

老虎微微頷首，忽地一下子跳起，身形一閃就落在了一片平整的草地上。不等灰狼反應(yīng)過來，老虎又是接連幾個飛躍，身影便完全隱入樹林?；依蔷o隨其后。

老虎一路跑向山頂，路上每隔一小段距離就能看到一只動物。它們趴在隱蔽處，用草木遮擋自己，目光緊盯著前方。

“跟我走?！崩匣⒌驼Z，身邊的幾個手下迅速站起，輕輕地前行，其他成員見狀紛紛站起，舒展著略微僵硬的身體，一支龐大的隊伍迅速向前移動。

它們一路前進，翻過了山，又一路向下。奇怪的是，路上居然連一只野獸都沒有看到，靜得可怕。森林里籠罩著一層薄霧，顯得格外神秘。樹葉上不時滴落凝聚了一夜的露水，老虎只聽得見呼吸聲和心跳聲，腳步聲悄然無蹤。

“老大，狐貍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我們的計劃了，難不成都逃了？”灰狼湊到老虎身邊，壓低聲音道。老虎搖了搖頭，依舊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老虎似乎笑了一下，忽然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前方發(fā)出一聲長嘯。樹上的鳥兒紛紛飛起，前方一道灰白的身影步伐凌亂地閃過，隱入霧氣之中。

一道身影忽然從樹上落下，樹葉簌簌落下，豹貓叼著一只兔子回來了。

豹貓把口中的兔子丟在老虎面前，兔子依然活著——豹貓的尖牙避開了它的咽喉。老虎看了兔子一眼又移開了視線：“這些小家伙現(xiàn)在不是我們的目標，不必理會。”說著，老虎便繼續(xù)向前走著。兔子趁機溜出獸群，消失不見。

老虎來到山北腹地，看了看眼前這條湍急的河流，又朝著河流兩頭望去，最后看了看前方的山。山上盡是凹凸不平的坑，草地上是一塊塊裸露的土地，泥土濕潤，野草凌亂地野蠻生長，這里顯然動過大工程。

“老大，這里好像有陷阱?！薄安换?，等著。”“等誰？”“軍師?！崩匣⒃诤舆吪P下，目光一直看向山上?；依菚?，便在原地站定，看向河對岸。

直到太陽升到前方的山頂，烏龜?shù)纳碛岸紱]有出現(xiàn)?！袄洗螅F都快散了，那烏……軍師怎么還沒來？”灰狼說到一半，連忙改口。

老虎瞥了它一眼，目光依然看著上方：“讓豹子先去探路?！?/p>

灰狼連忙去后方部署。幾頭豹子一躍而起，跳入水中，迅速游到河對岸。老虎瞇起眼睛，獸群心領(lǐng)神會，都做好了準備起跳的姿勢。

豹子們緩緩向前，壓低身子向上爬著，隨時準備迎接敵人的進攻。

三

這時，霧里出現(xiàn)了幾道黑影，飛速逼近那幾只豹子，后方的獸群高高昂起了頭，想看清那黑影究竟是何物。

豹子自然比后方的獸群先注意到，但黑影速度太快，它們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只能看著那黑影一下子從身旁劃過，砸在地上，發(fā)出一聲聲悶響。眾獸抬眼看去，赫然發(fā)現(xiàn)那是幾塊無比尖銳的石頭，其中兩塊甚至深深地插進了土里。

“不用管，注意躲避，繼續(xù)前進！”老虎發(fā)出命令，絲毫不壓低聲音。它看向后方一群大大小小的山貓，示意它們上去?！澳銈?nèi)ヌ铰罚⒁舛惚??！鄙截堉敝钡爻胺脚苋?，互相扶持著過了河。

越來越多的石頭像雨點一樣紛紛落下，獸群陷入一片混亂。老虎指揮若定，沒有受傷的成員把受傷的成員帶回岸邊，繼續(xù)沖鋒。

“挖土！填河！撤退！”老虎命令道，并不是所有成員都具備過河的能力。

身強體壯的成員紛紛站出來，在河岸邊把大塊大塊的土推下去。最前面的土塊很快就被湍急的水流沖走，好在大家動作很快，經(jīng)過后方的不斷搬運，很快就堆出了一個能夠落腳的臺子。

隊伍成員一個接一個地跳過臺子，往河對岸行進。山上依然被淡淡的薄霧籠罩，什么也看不清。

夜幕降臨，遍體鱗傷的老虎帶著殘兵敗將逃回領(lǐng)地，隊伍傷亡慘重，老虎的后腿上甚至多出了一個不小的血窟窿。這本在它們的計劃之中，但出乎意料的是，狐貍的反應(yīng)居然如此迅速，不僅準確地猜到了它們的計劃，還早有準備。

“大家先好好休整，計劃有所調(diào)整，隨機應(yīng)變?！崩匣⑼鲁鲆痪錈o力的話語。

獸群很快解散，一整天的惡戰(zhàn)讓它們疲憊不堪，倒頭就睡。

四

身旁的獸群響起均勻的呼吸聲，老虎睡意全無。盡管傷口疼痛難忍，但它現(xiàn)在只想去找那位老朋友好好聊一聊。老虎逆流而上，很快在山腰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就知道你會來?！睘觚斖Ｏ履_步，轉(zhuǎn)身看向老虎。

“前幾天聽你說想出去走走，你今天就打算出發(fā)嗎？”老虎看著似笑非笑的烏龜，語氣中帶著無奈與惋惜。

“去山頂看一看再走?！睘觚?shù)恼Z氣中帶著一股期盼，眼睛里似乎閃著光。

“你在山里生活了這么多年，怎么現(xiàn)在突然想出去看看了？”老虎看了看滾滾向下的河流，又看了看遠處的山峰。

烏龜瞇起眼睛，慢條斯理地說：“世界那么大，我們所在的這片群山不過是滄海一粟。像井底之蛙一樣望著這片小小的天空不是長久之計，外面的世界有無數(shù)驚喜等待著我去發(fā)現(xiàn)?！?/p>

“你還會回來嗎？”老虎問。

“不好說?！睘觚敵了计?，看了看老虎身上的傷口，認真地說：“先發(fā)制人，后發(fā)制于人?！?/p>

老虎向烏龜?shù)绖e，轉(zhuǎn)身向山下走去。它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yōu)觚數(shù)男囊?，因為烏龜一旦決定要做某件事情，絕不會有任何動搖。它也知道，烏龜?shù)倪x擇不會有錯。

老虎一邊思考著烏龜?shù)脑?，一邊思索著狐貍接下來的行動。狐貍那邊的傷亡也跟它們差不多，但狡詐的狐貍讓它的手下保留了大部分戰(zhàn)斗力，現(xiàn)在老虎一方明顯處于劣勢，狐貍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在高山上，烏龜?shù)难壑袥]有一絲波瀾。這些年來它去過很多地方，唯獨沒有看過大海。桃花源里的動物向它講述過城市的繁華、江河的澎湃，但提到大海時只能說出藍天、海浪、沙灘、海龜、無垠等關(guān)鍵詞。烏龜努力想象大海的樣子，但腦海中只有模糊的一片藍。

涼颼颼的山風把烏龜?shù)乃季w拉回現(xiàn)實。它看向群山，眼中似乎多了幾分輕蔑，自言自語道：“這種無聊的游戲……”烏龜一邊爬一邊想，也許老虎和狐貍都不會再來找自己了。

烏龜剛來到這片群山時過著隱士般的平靜生活，不知道是誰開始傳揚烏龜?shù)闹腔郏偙惘偪竦卣宜?。在烏龜看來，若是被那個狡猾的家伙找到，要么臣服，要么死去。

一天，烏龜差點兒被一只猛禽抓走，老虎恰巧路過，救下了它。它們相談甚歡，烏龜覺得自己與老虎有緣，可以幫助它抗衡勢力不斷壯大的狐貍，這樣自己也能自由地追求想要的生活。

爬著爬著，它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于是停下腳步側(cè)耳細聽。窸窸窣窣的聲音密集如雨，空氣中似乎彌漫起一股血腥的味道。

“小小狐貍，要吃虧嘍?！睘觚斝α诵Γ廊牒哟才詧杂驳氖^下，從石縫中探出頭，凝神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五

夜色漸濃，老虎在虎臥山后的一座山上抬起頭，敏銳的聽覺告訴它，敵人正在靠近。老虎站起身來，朝著前方連綿的森林看了一眼，向山的南邊走去。

狐貍站在山頂，目光望向虎臥山，露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得意笑容。它看向山的另一邊——烏龜爬上來的方向，眼中盡是嘲諷與不屑：“烏龜終究是烏龜，成不了玄武，虧我當時千方百計地拉你入伙，沒想到你的志向只不過是爬出大山?！?/p>

狐貍看著前方的夜色，倒也不急著去視察戰(zhàn)況了，反而趴在山頭，在河流的源頭旁邊臥下，看著一股股泉水從泉眼里噴出。泉水清澈無比，像是一道透明的幕布，從石頭上緩緩流過，一路向山下流去。

高山南面一處隱蔽的山谷中，許多野獸圍在老虎身邊，目光中皆帶著惶恐和無措。老虎鎮(zhèn)定自若，目光中有一股狠厲?；依蔷o張地看著前方的山谷入口：“老大，我們呆在這兒兇多吉少，遲早會被發(fā)現(xiàn)的，要不我們先撤吧？”

老虎冷冷地看了灰狼一眼，用一種讓它似曾相識的語氣說：“等。”灰狼頓時滿頭冒汗，汗毛乍起，不禁想起了早晨的情景。

“老大，我們要等多久？”

“隨機應(yīng)變?！崩匣⒄f完，不耐煩地看了正準備開口的灰狼一眼。

灰狼低頭不語，后方的眾獸看到此情此景都略顯無措，但看到老虎沉穩(wěn)的樣子，心中的慌亂漸漸被自信代替。

過了一會兒，灰狼問道：“老大，軍師有沒有給你什么好計劃?。俊?/p>

老虎不悅地瞪了灰狼一眼，嚇得它連忙低下頭去。從老虎的眼神中，灰狼隱約看出發(fā)生了什么。老虎的目光看向峽谷，遠方傳來陣陣聲響。

“來了，跟我走?！崩匣⑤p輕起身，看了看身上的傷口，率領(lǐng)一眾野獸調(diào)轉(zhuǎn)方向?；依锹犃寺牶蠓降穆曇?，除了眾獸的腳步聲外，還有很多森林里傳出來的聲音。看來老虎雖是后退，卻不打算撤退，應(yīng)該是準備反擊了。

“傳下去，兵分兩路，去狐貍的老巢！”跑出山谷后，老虎對身旁的手下說道，矯健的身影很快隱入夜色之中。隊伍一分為二，整齊地繞著群山的邊緣地帶前進。

六

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登上山頂，狐貍環(huán)視四周，面露疑惑：“你們沒遇到老虎嗎？”猴子說：“我們在一個山谷里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蹤跡，但找不到它們。老大，它們是不是逃跑了？”

狐貍搖了搖頭：“我了解老虎那家伙，它絕對不會跑的。我們先回去，過幾天再來看看?！?/p>

“等了這么久，烏龜怎么還沒到？爬得再慢，一天也應(yīng)該上來了?！眲由砬?，狐貍看了看山下，那里除了山石草木什么都沒有。

狐貍帶領(lǐng)隊伍回到領(lǐng)地，本想直接解散，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走！”狐貍一邊說一邊朝山上跑去，它渾身肌肉緊繃，做好了迎戰(zhàn)的準備。后方的眾獸也都戒備起來。

頭頂忽然出現(xiàn)幾道黑影，伴著“嗖嗖”的呼嘯聲落入獸群中，緊接著傳來不絕于耳的慘叫聲。狐貍回頭看去，越來越多的石頭從天而降，手足無措的獸群無處躲避，身上不斷綻放出血花。

直到一聲虎嘯響徹山林，一支隊伍從山上沖了下來，它們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清晨的陽光穿過山林，眾獸在各自的領(lǐng)地中舔舐傷口。老虎叼著一只紅色的狐貍，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

高山上的河流旁，烏龜舉目遠眺，遠處似乎傳來大海波濤洶涌的聲音。

（責任編輯/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