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差

知和

雪一連下了很多天，把大地都染白了。森林旁的空地上，兩只潔白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它們的鼻頭凍得通紅，就像它們正在尋找的胡蘿卜。

“哎呀，這是一個多冷的冬天啊?！币晃活^發(fā)花白的老婆婆拄著木頭拐杖，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最先抬起頭的是那只身形像只茶壺的胖兔子，它看了看老婆婆的臉，垂下耳朵，嘆了口氣，附和道：“是啊，多冷的天啊?！?/p>

老婆婆問：“那么，你們在這樣冷的天氣里，想要找到什么呢？”

瘦兔子說：“我們在找胡蘿卜，我們得把肚子填滿。”

胖兔子說：“是的，還有我們的家人，它們也在餓肚子?！?/p>

老婆婆瞇著眼笑起來：“真是可憐的小兔子。來吧，你們各自說出一個愿望，我會讓它實現(xiàn)。”

她的話語被一陣呼嘯而過的北風(fēng)吹得有些模糊。

胖兔子說：“老婆婆剛剛說了什么？一個愿望？”

瘦兔子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 ：“你是冬日老婆婆嗎？”

在這兒游蕩的孩子們經(jīng)常會提到冬日老婆婆，他們說，她是一位心腸很好的老人，她會實現(xiàn)你所有的愿望，只要你懇求她。

老婆婆臉上的皺紋綻放開來，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兩只小兔子，等著它們許下愿望。

胖兔子豎起耳朵，說道：“我的愿望是找到好多好多胡蘿卜，一個冬天都吃不完?！?/p>

老婆婆點點頭，手里的拐杖在地上輕輕一點，說：“回家去吧，胡蘿卜已經(jīng)在那兒等著你了。”

胖兔子不肯走開，它要等它的伙伴呢。

瘦兔子猶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愿望：“我想要住在溫暖的小屋里，永遠不用在冷天走出來找胡蘿卜?！?/p>

老婆婆聽了，微微一愣，問：“孩子，你真的要許下這個愿望嗎？”

瘦兔子堅定地點頭。

“孩子，任何愿望都有代價，尤其是，像你這樣一個愿望……也許你再也見不到你的家人和朋友，也許你再也不能在雪地里奔跑，感受雪花飄落在鼻尖的溫度……也許，你會失去更多……”

老婆婆的話就像北風(fēng)那樣寒冷，胖兔子聽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可它的同伴瘦兔子仍然堅持要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任憑它在一旁焦急地蹦跳，瘦兔子也沒有朝這個曾經(jīng)的伙伴望一眼。

就這樣，瘦兔子來到了它夢想中的溫暖小屋。屋里燃燒著爐火，連空氣都被熏得暖烘烘的；爐火上烤著一根花玉米，香氣飄散在空氣中，引得這家的小主人不住地流口水?？蛇@些，瘦兔子都感受不到了，此時，它正蹲坐在窗臺上，原本雪白的絨毛變得堅硬光滑——它變成了一只瓷兔子。

來年的冬天如期而至，瘦兔子在這個溫暖的家里過得很舒適。它用不著跑到外面找吃的，也不必受凍、挨餓，它只是安靜地蹲坐在窗臺上。這個家里的小主人有時會跑過來，往它肚子里投入幾枚硬幣。這些硬幣曾經(jīng)在很多人手里待過，見識過廣大的世界，它們可不愿在一只瓷兔子肚子里沉默地度過余生。它們經(jīng)常彼此談天，有時也會對彼此吹噓自己在外面世界的不凡經(jīng)歷。瓷兔子聽著它們的故事，不禁又對外面的世界生出了向往。

可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瓷兔子，一只只能和硬幣為伍的存錢罐。它不能跑也不能跳，再也不能自由地在世界上游蕩了。

有時候它也會想起曾經(jīng)的伙伴，它想伙伴們一定在冷天里發(fā)著抖，餓著肚子。也許，等到天暖和一點兒的時候，它們會聚在一起談?wù)撍?，也許不會，也許它們早就忘了它。而它呢，它常常沉思默想，回憶著過去的日子。它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它應(yīng)該非常滿足，非常幸福，但是，它心里卻總有點兒空落落的。

就這樣過了很多年，終于有一天，火爐里的火焰熄滅了，小屋不再溫暖，所有的家具都被搬了出去。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把瓷兔子抱上了汽車。

看著周圍變幻莫測的風(fēng)景，瓷兔子的心激動起來，它過往的生活是那樣的平靜、無聊、一成不變，而現(xiàn)在，生活似乎即將迎來新的變化。

“看看吧，外面的世界！連空氣都那么地新鮮！”硬幣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亟泻捌饋?，有幾枚還從它肚子里蹦了出來。

瓷兔子并沒有聞到新鮮空氣的味道，從變成瓷兔子的那一天起，它就沒有了嗅覺。周圍的世界像是籠罩在玻璃框里，它能看到，能聽到，卻不能觸摸到。它竭力從那雙緊摟著它的手臂里探出頭來，去看車窗外的世界。

窗外正在下雪，雪花落到樹梢上，枝葉凋零的樹木沉默地站在那里，迎接著冬天的風(fēng)雪。瓷兔子認(rèn)出了那棵樹，在它還是一只小兔子的時候，它曾經(jīng)在那棵樹的樹洞里玩耍過，當(dāng)然，是跟它的伙伴一起。

伙伴，伙伴，是的，那就是它的伙伴！

胖兔子垂著耳朵，在落滿積雪的灌木叢旁踱著步，它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幾只小兔子跟在它身后蹦呀跳呀。

瓷兔子想叫喊，可它發(fā)不出聲音。它畢竟是一只瓷兔子。

汽車很快就駛出了樹林?？床坏轿羧盏幕锇椋赏米蛹拥男臐u漸平靜下來。歲月和硬幣們的故事給了它智慧，它沉思默想，像一個哲學(xué)家那般思考自己和伙伴的生活。

“我的朋友許下了一個和我截然不同的愿望，它度過了一生，那是怎樣的生活呢？看上去是所有的兔子都會有的生活吧。而我，自從來到那間小屋后，就再也沒法過兔子原有的生活。我真的幸福嗎？”

汽車在馬路上顛簸著，硬幣們又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爻臭[起來，它們在講一只小老鼠的故事。小老鼠鉆進了一個老人的褲腿里，老人不忍心打它，反而把它當(dāng)作寵物養(yǎng)在身邊。

“叛徒！一只假老鼠！”硬幣們吵吵嚷嚷。

“一個人生下來是硬幣，就該永遠當(dāng)一枚硬幣！”這是它們的見解。

而瓷兔子呢，如果它能開口，它會說：“這應(yīng)該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吧。”

作者說

我有一只兔子形狀的存錢罐，用了很久。有一天忽然想，它如果是只會思想的真兔子，那么它的故事會是什么樣的呢？于是就有了這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