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喪葬詞語與文化初探

□夏姣娣/文

方言詞匯的產(chǎn)生與一定的歷史背景、文化現(xiàn)象和文化制度有很大的關(guān)系，是特定時代、特定社會的獨特物質(zhì)、制度、心理文化的反映[1]。方言詞匯是地域文化的載體，能夠展現(xiàn)當?shù)氐牧曀?。中國向來尊崇“生死事大”。生和死象征著一個人一生的起點和終點。在廣大農(nóng)村地區(qū)，喪葬儀式是人一生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且經(jīng)常與語言和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受到了許多學者的重視。每個地方的喪葬儀式雖或多或少有差異，但都是當?shù)氐奈幕曀椎捏w現(xiàn)。本文主要調(diào)查了衡陽市衡陽縣渣江鎮(zhèn)的喪葬儀式以及儀式中涉及的詞匯，挖掘其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

1 衡陽喪葬詞語

中國源遠流長的儒家文化非常推崇孝道，具體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提倡厚葬。盡管當今社會提倡去繁從簡，主張火葬，但是在一些農(nóng)村還是實行土葬這種古老的形式[2]。如今的土葬相比古代已經(jīng)少了很多流程，但也沒有過于隨意，因為在民間文化中，葬禮的隆重程度與子孫的孝順程度緊密相連。在中國百姓的心目中，死者仍能福佑陽間的人，如果不敬不孝，就可能招致兇祟，因而葬禮十分重要。本文主要以衡陽市衡陽縣渣江鎮(zhèn)瓦鋪村的喪葬儀式為范例，收集喪葬儀式中涉及到的詞語，進行文化內(nèi)涵的相關(guān)研究。

壽器[?i?u213?hi24]：棺材。

壽衣[?i?u213?i55]/老衣：入殮時死者穿的衣服。

倒地紙[tau33ti213??33]：在人咽氣之后，家人要拿出錢紙（[?ian11??33]即紙錢），燒成灰之后，裝進預先縫好的枕頭套中，給死者當枕頭。

起水[?i33?y33]：長子或長孫穿上給死者裝殮用的紅衣褲，披麻戴孝，拿錢紙、炮竹和香去河邊，身邊跟著敲鑼打鼓[kua213]的人，敲打的次數(shù)與逝者年齡相同。到了河邊后，把硬幣丟進水里，然后裝水，意為向龍王買水。

抹妝[ma11?uan55]：用檀樹、柏樹、蠟樹的枝葉燒水，再和帶回來的水混合，給逝者凈身，凈身之后，給逝者穿上預先準備好的壽衣：第一套為白色，第二套為紅色，第三套為黑色，再加一件黑色的長袍。傳說去世的人都要去閻王跟前報到，閻王會安排小鬼給新鬼剝皮，小鬼剝?nèi)バ鹿淼拈L袍和黑衣黑褲之后，會把露出的紅色衣服當成是新鬼的血肉，然后就會停止，紅色衣服即對逝者起到保護作用。除了衣褲，逝者還需穿上白襪黑鞋，頭戴黑帽，所有的服裝在縫紉時均不打結(jié)，避免逝者去陰間解結(jié)。

入棺[?y11kuan55]：給逝者凈身穿衣之后，就需要把逝者放進壽器。壽器底層鋪上石灰，再鋪上白布，然后將逝者放在白布上，再蓋上一層白布。壽器中還可以放逝者喜歡的東西陪葬。

釘排栓眼[tian24pai11suen55?an33]：即封棺，在壽器的四個角處釘上釘子。

七星燈[?hi22?in55ten55]：壽器用凳子支起來，下方放一個裝油的碟子，碟子中放七根燈芯點燃。

得信[te22?in24]：孝子（一般是兒子）披麻戴孝，下跪告知親戚鄰居逝者去世的消息。

披麻戴孝[phi55ma11tai24xau24]：逝者的晚輩需要披麻戴孝。如果是直系兩代，則需要頭戴白布，如果是重孫一輩的則是戴紅布。

開咽喉[khai55?ien55x?u11]：在停靈期間，家人需要供飯菜零食放在逝者靈前。

地仙[ti213?ian55]：請地仙看埋葬的位置、朝向及下葬的日子，預先安排開路、映戲、出門的時間，且下葬的日子需要跟家里人生辰八字不相沖。

吊紙[tiau24??33]：吊唁，親朋好友鄰居等來到逝者靈堂前下跪作揖，以表心意。

開路[khai55lu213]：開路一般是定在葬前第三天，主要是讓逝者的魂魄離開屋子。

映戲[?in24?hi22]：映戲一般是定在葬前第二天。早上吃齋酒，即早飯是素食。映戲這天來祭奠逝者的人需要帶錢紙。

夜飯[?ia213fan213]：即映戲當天晚上的酒席名稱。

上祭[?ian213?i24]：映戲當天晚上就需要上祭，上祭分為上客祭和上家祭。上客祭是指禮生宣讀逝者的親人的姓名及生辰八字，講明關(guān)系，意為告知逝者，該親戚已來吊唁。讀到誰，誰就需要到靈前作揖。上家祭是指禮生宣讀逝者的姓名、生辰八字、一生的經(jīng)歷（包括何時生小孩、如何持家、經(jīng)歷的苦難等）。

抯小掐[?ua24?iau33?hia55]：家祭之后，早飯之前，需要把壽器抬出靈堂，放到坪中。地仙還會提前算出與抯小掐時八字相沖的人的屬相和生辰并粘貼出來，相關(guān)的人需要在抯小掐時避開壽器，傳說如果相沖的人看到壽器會出現(xiàn)肚子疼或者被帶走（死亡）的情況。

出門酒[?hy22min11?i?u33]：即下葬當天早上的酒席。

邀席[?iao55?i11]：用來表示孝子的禮節(jié)，即在下葬當日早飯的第五個碗，孝子在酒桌中跪下，感謝親戚朋友的到來，并說“酒席淡薄”。百客站起來回“身起”。有的地方還會給每一個賓客“發(fā)白”，即白布。

上人情數(shù)[?ian213?in11?in11su24]：下葬當日，來吊唁的人都需要登記自己來吃酒所給的金額，記數(shù)人記下后，會給毛巾、壽碗作為回禮。

出門[?hy22min11]：即上山下葬。孝子左手捧靈牌，右手拿梧桐棍子（兩尺左右），頭戴三那箍[san55na11ku55]，彎腰走在前面，以表示對死者的尊重和慚愧，同時還能從形式上反映出孝子因為悲傷過度而不能自立，只能倚仗棍子支撐。壽器則由十四人抬著，兩人在前頭開辟道路，后面跟隨哭送的家人，再后面是樂器隊和拿花圈、幡子的親戚朋友。在開闊平坦的地方還需要轉(zhuǎn)掐[?uen24?hia55]，即抬著壽器轉(zhuǎn)幾個圈，轉(zhuǎn)掐及過橋等難行處，孝子均須跪迎。一路上都需要放炮竹和煙花。路過別人門前時，該家也需要擺上一方長凳，長凳上放果盤，燒點錢紙和線香以表敬意。

祭綢/祭帳[?i24?i?u11／?i24?ian11]：即逝者血親送的被子。

金井眼[?in55?ian33?an33]：放壽器的洞，一般為五尺到六尺，也有少許是九尺。出門那天，把壽器抬到金井眼中并且居中放好。

2 衡陽喪葬詞語蘊含的文化

方言和民俗密不可分。溫端政指出：“方言是地方文化的重要載體。方言語匯往往承載著濃郁而富有特色的地方文化。[3]”鐘敬文提出：“民俗，即民間風俗，指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chuàng)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4]”事實確實如此，方言承載著一個地區(qū)的民俗文化，伴隨著民俗文化的需要而產(chǎn)生；民俗也反作用于方言，民俗文化的發(fā)展演變推動著方言的發(fā)展變化。衡陽方言喪葬詞語能夠反映出衡陽人喪葬儀式的特點，其背后所反映出的孝道文化、生命文化、禁忌文化和宗教文化，值得重視。

2.1 孝道文化

孝道思想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之一。在農(nóng)耕文明時期，孝道文化開始萌芽，周朝時期，孝道得到了統(tǒng)治者的重視，到春秋時期，百家爭鳴，儒家學說興起，孝道有了比較全面的論述。如：“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論語·為政》）“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保ā墩撜Z·為政》）等。除了以語錄和對話文體的形式記錄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論語》中反復強調(diào)孝道以外，《禮記》《孟子》等著作都有提及孝道內(nèi)容。漢武帝時期為選拔德才兼?zhèn)涞某甲?，還創(chuàng)立了“舉孝廉”的察舉制度，因此這一時期有很多令人稱頌、傳誦至今的故事，在《二十四孝圖》中有專門記載?？偟膩碚f，“孝道文化”在古代人民群眾心中占據(jù)了很高的地位。

在衡陽，為逝者舉行隆重的葬禮，不僅是逝者后代的責任和義務，也體現(xiàn)著他們對逝者的“孝心”。

在衡陽的喪葬儀式中，請地仙看地、定埋葬時辰，請僧道念咒等，是為了讓逝者走得安詳。此外，壽器旁邊需要一直有人跪著陪靈。出殯時，兒子要拄著二尺長的梧桐棍，彎腰走在前面，以表示對逝者的尊重和慚愧；女兒則需走在棺材后，撕心裂肺哭送，表達對逝者的不舍和痛心。喪葬儀式體現(xiàn)著中華傳統(tǒng)對孝道文化的繼承。

孝道文化中也反映出“祖先崇拜”。李蕾在分析丹東地區(qū)喪葬儀式時認為：“原始人類將生殖崇拜與祖先崇拜結(jié)合起來，逐漸轉(zhuǎn)為對活著的長輩順從和尊敬?？梢哉f，孝道起源于祖先崇拜。[5]”這種祖先崇拜直到現(xiàn)在也存在。如每年初一、清明節(jié)和七月半，后人需要祭奠先人，祈求先人庇佑。

2.2 生命文化

當人去世之后，人們?nèi)砸藐栭g的生活方式對待逝者，這種事死如生的生命文化貫穿了整個葬禮，甚至還有延續(xù)。如逝者應凈身、穿衣、穿襪、穿鞋、戴帽，宛如生者，壽器中還應放煙、酒、牌等隨葬品?！暗沟丶垺北灰曌麝庨g的貨幣，用來消費和賄賂小鬼。在整個葬禮中，逝者靈前需要供奉水果、零食、飯菜等，以免讓逝者餓肚子。逝者的陰生（去世的日子）往往也比較隆重，就像陽間過生日一樣，吃長壽面，請親戚聚餐，且吃飯往往是逝者先吃，其他人不能移動桌子椅子和飯菜，不然逝者會生氣讓其肚子疼。儀式過后，其他人吹滅蠟燭，方可上桌吃飯。除了做菜，還需要買紙制的五色衣、冥幣、房子、車子、手機、手表、電視等燒給逝者，與陽間生活無異。此外，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后人要拿上錢紙、線香和炮竹去給逝者拜年問好，如同給生者長輩拜年。這種事死如生的生命文化，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在喪葬儀式上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不僅表現(xiàn)出生者對逝者的敬意，也表現(xiàn)出對逝者的懷念。

2.3 禁忌文化

中國的“禁忌”歷史十分悠久，賈誼的《過秦論》中就提及“秦俗多忌諱之禁”。除了禁忌行為，還有禁忌詞匯，如需要避統(tǒng)治者或者父母的諱，以表尊重。《公羊傳·閔公元年》中說：“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边@是古代避諱的一條總原則。除了避諱尊者、親者、賢者，一些不好的事情也需要避諱，例如死亡。死亡向來是人們不愿談及的事情，但是喪葬不可避免，于是就產(chǎn)生了與喪葬相關(guān)的“避諱雅稱”。在衡陽，人們一般稱“死”為“走了”“拜年了”等，把咽氣后燒的紙錢稱為“倒地紙”，把死后所穿的衣服稱為“老衣”或者“壽衣”，把棺材稱為“壽器”。這種不提及死，甚至反向稱為“壽”的方式，表明了人們對死亡的抗拒。

2.4 宗教文化

除了孝道文化、生命文化、禁忌文化，衡陽的喪葬儀式中也反映出了宗教文化。喪葬儀式上要請僧道開路念咒，從而到達引路、超度的目的。在衡陽，人們認為和尚和道士能通陰陽，所以才能成為逝者的引路人，這可能跟衡陽的宗教傳統(tǒng)有關(guān)。衡陽市南岳區(qū)現(xiàn)存有“江南第一廟”“南國故宮”之稱的南岳大廟，并且儒、釋、道三教共存一廟，這是我國乃至世界廟宇中絕無僅有的。可以說，衡陽的喪葬儀式是涵蓋了“儒釋道”三大教派的思想理念，這與衡陽地區(qū)現(xiàn)存的宗教文化傳統(tǒng)密切相關(guān)。

3 結(jié)語

喪葬儀式中的方言詞匯，受到當?shù)厝宋牡乩憝h(huán)境的影響和制約，具有獨特的表達形式，具有濃厚的地域色彩，是對當?shù)氐赜蛭幕姆从?。本文主要分析了衡陽喪葬詞語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了解了衡陽文化的包容性。這些詞語，不僅反映出當?shù)氐奶厣曀?，也是探索本地文化的重要來源?！?/p>

引用

[1] 丁愛俠.連云港婚嫁喪葬禮俗中的方言俗語[J].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3(1):44-46.

[2] 戴昭銘.中國東北的婚喪習俗和民俗詞語[J].漢語學習,1996(6):1-5.

[3] 溫端政.漢語語匯學教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4] 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

[5] 李蕾.從丹東地區(qū)喪葬儀式看中國傳統(tǒng)喪孝的傳承與轉(zhuǎn)換[D].哈爾濱:哈爾濱工業(yè)大學,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