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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秘密(第六章)

    2023-09-27 13:54:56三刀于
    東方劍·消防救援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消防隊老漢叔叔

    三刀于/文

    上期說到,何瑩瑩在直播間疑似要自殺,在經(jīng)過一系列的調(diào)解之后,何瑩瑩也“入住”了消防隊,三個小伙伴的友情隨之升溫?!皩W生組”這邊“安靜祥和”了,“成年組”這邊卻是“危機四伏”:先是晁老師那理不清的家庭關(guān)系,令人心煩;再是羅春冬蒙受了不白之冤,有口難辯;后是老城區(qū)內(nèi)護城河的水倒灌進了居民區(qū),近百名群眾受困。羅春冬帶著消防隊的付叔叔一同前往進行救援,不料羅春冬卻因不明原因被送到醫(yī)院搶救。

    第六章 身世之謎

    26

    不知不覺就講到了這里。

    迄今為止,亓老師是唯一的讀者,他鼓勵我繼續(xù)寫下去,說回頭可以公開發(fā)表。我不好意思辜負他的一番苦心,卻又覺得有些秘密或許不應(yīng)該公開。

    看完我之前寫的那一章,他加了一個“禍不單行”的標題,還修改了好多地方。雖然那些話不像是我說的,但我還是尊重了亓老師的意見,因為關(guān)于羅叔叔的事情,他更有發(fā)言權(quán)。

    也幸虧學校安排的是線上授課,亓老師才騰出空閑來去調(diào)查。網(wǎng)上的傳言倒是實情,“藍朋友”公益基金未經(jīng)民政部門批準,擅自開展活動系違法行為。

    他先找到那些受到幫助的人家,可謂一路綠燈。隨后他從于參謀那里討來聯(lián)系方式,去拜訪那些老板。大多數(shù)老板都心存善念,夸贊羅叔叔是菩薩轉(zhuǎn)世。我媽覺得這么形容還不夠妥當,說羅叔叔本來就是活菩薩。

    我家是第一個被資助的對象,我媽也自然是亓老師最先溝通的對象。聽聞亓老師還要忙教學,我媽自告奮勇想搭把手,她真的跟女俠似的,挨個去找老板們了解情況。

    她在個別人那里受過白眼。“個別人”當中包括禿瓢兒老板,我媽本著報喜不報憂的原則,刻意把那次遭遇過濾掉了,否則亓老師早就發(fā)現(xiàn)了癥結(jié)所在,羅叔叔也用不著繼續(xù)背黑鍋了。

    禿瓢兒老板毫發(fā)無損,羅叔叔卻因為突如其來的險情,為了搭救付叔叔而受傷。他忍痛把老板癱瘓在床的媽媽背出店鋪,剛把老人安頓好,一頭栽到了馬路牙子上。

    羅叔叔昏迷不醒,他因失血過多命懸一線。禿瓢兒老板悔不當初,跪著乞求醫(yī)生。醫(yī)生也無能為力,登州市血庫告急,大雨還在肆虐,從其他地區(qū)調(diào)集根本來不及。

    我媽當時守在急救中心門外,可惜她使不上力氣。羅叔叔是Rh 陰性血,比國寶大熊貓還珍貴。支隊領(lǐng)導緊急向省里求援,于參謀也火急火燎地聯(lián)系熟悉的媒體記者。

    登州市各大電臺輪番播報新聞,呼吁熱心群眾伸出援手,搶救逆行英雄。估摸著是耽誤了一點時間吧,羅叔叔雖然蘇醒了過來,卻什么都記不得了,醫(yī)生說他頭部受到重創(chuàng),得了失憶癥。

    災(zāi)后第二天,《登州日報》刊發(fā)了亓老師的文章,整整一個版面,寫的是成立“藍朋友”公益基金的前因后果,里面還專門提到了我們一家人。他愛好寫作,我能堅持寫下親身經(jīng)歷的這些故事,全靠他的鼓勵。

    亓老師的大學同學在報社當編輯,說那絕對是正能量的好通訊稿。悲催的是,羅叔叔看不懂報紙了,瞅著那些蠅頭小字,他直喊腦殼子疼。

    市委書記到醫(yī)院慰問,羅叔叔仍舊傻笑。我親眼看到,書記伯伯雙目濕潤,捧著鮮花的手都是顫抖的。電視臺記者跟著拍攝,他虎著臉讓他們滾蛋,說對待英雄不需要作秀。

    書記伯伯強忍怒火,出了病房就朝手機大發(fā)雷霆。他罵對方磨洋工,那么長時間還沒查出個結(jié)果,還不及個小學語文老師,一篇文章便撥云見日。

    他說一封誣告信告出了一個典型,當即下令宣傳羅叔叔的先進事跡。書記伯伯唯才是用,把亓老師借調(diào)到了市委宣傳部幫忙。

    于參謀牢騷滿腹,說宣傳屬于馬后炮,羅叔叔又看不明白;她又念叨這樣也好,羅叔叔至少沒那么多煩惱了。亓老師斥責她頭發(fā)長見識短,說社會需要樹正氣。

    亓老師把書記伯伯的批示拿給于參謀看,說市委的意見是,消防救援隊伍常年為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保駕護航,以羅春冬為代表的平凡英雄功不可沒,各行各業(yè)都要學習他的感人事跡,提升全民的消防安全意識,不惜一切代價確保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

    沒等他把話講利索,于參謀怨尤地說,都快成冤假錯案了。亓老師意味深長地勸她,說就跟消防執(zhí)法同理,凡事都講究個程序。

    沖動容易叫人失去理智,于參謀又嫌支隊不出面保護羅叔叔。亓老師不尷不尬,說調(diào)查是市里安排的,支隊方面不好插手,得避嫌。

    他好說歹說才讓于參謀消了氣。我當時在場,思緒也隨之飄出去很遠。

    嘿嘿,黃大龍同志經(jīng)常挖苦我媽頭發(fā)長見識短,亓老師和于參謀會不會成為一對呢?我想到了有情人終成眷屬,可又覺得那非常糟糕,因為我爸跟我媽看上去并不怎么和睦。

    可能是瞥見我正在傻笑,亓老師把話題轉(zhuǎn)向我,說我文筆不錯,只要經(jīng)過系統(tǒng)的訓練,將來必成大器。

    他說話間朝我做了一個鬼臉,神態(tài)特別搞笑。我吐了吐舌頭,將他倆撇在了那里,轉(zhuǎn)身跑到了訓練場。

    對,訓練,叔叔們在熱火朝天地訓練,我喜歡看他們訓練。魚鳥河消防救援大隊新招錄了一批消防員,付叔叔正一絲不茍地給人糾正動作。

    小解叔叔在一旁觀望。他猛地問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付叔叔的變化。我搖了搖頭。他讓我認真觀察,說那是給我布置的作業(yè)。

    訓練間隙,叔叔們圍坐成一圈,付叔叔開始講述羅叔叔的故事,把那天的救援講得繪聲繪色。哦,我明白了,他的話變得稠密起來。

    還有啊,聽說羅叔叔救了心上人,孟子蕓不再胡鬧,她讓付叔叔在消防好好干,還說自己要到消防隊干文職,與英雄們并肩戰(zhàn)斗。

    禿瓢兒老板也得說道說道,他主動投案自首,承認花錢雇了“水軍”,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煽風點火。念在他上有老下有小,于參謀替羅叔叔做主,諒解了他的可恥行為。

    小解叔叔夸我作業(yè)完成得不錯,提醒我別忘了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我抓瞎了,那些天精力不集中,愣是沒記住老師講過什么。

    我趕緊去找羅寶源,豈料他哭喪著臉,正在收拾行李。我問他要干什么,他說去找爸爸。我瞠目結(jié)舌,羅叔叔在醫(yī)院好好的,他又在抽什么風?

    27

    忘了一個細節(jié),何瑩瑩已經(jīng)被晁老師接回了家,如果她還在消防隊,必然會幫我問個明白。

    孟子蕓如愿以償,她在工作上是于參謀的助手,兩人同住一間宿舍。我現(xiàn)在時常想,消防隊是個神奇的地方,不僅能改變一個人的習性,甚至能叫人脫胎換骨。

    她不再像過去那般吹毛求疵,對每位叔叔都熱情相待。叔叔們常說,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這沒有半點虛假的成分,反正作訓服總是臟兮兮的。隊上有很高檔的洗衣機,孟子蕓卻攬下洗衣服的差事,言稱手洗的更干凈。

    作為魚鳥河消防救援大隊的第二名女性,她還應(yīng)承為大家伙介紹對象。她很快跟他們打成了一片,我總覺得孟子蕓給大院里吹進一股熱風,她走到哪里笑聲便飄到了哪里。

    一場秋雨一場寒,那場暴雨之后,氣溫降下來好幾度。于參謀給我和羅寶源網(wǎng)購了兩身衣服,光看背影,我倆極像一對雙胞胎。對,我的小伙伴暴瘦下來。孟子蕓比小解叔叔還逗,說何瑩瑩回家啦,小羅同學害了相思病,等學校恢復(fù)正常就好了。

    若在往常,羅寶源早就發(fā)狂了,可他并未反駁。他越是沉悶,我就愈發(fā)心慌,但關(guān)于找爸爸的事情他只說過一回,我也不好妄下結(jié)論。我只能偷偷觀察他,跟大人們說不清道不明,他們畢竟都忙得不可開交。

    羅叔叔在醫(yī)院養(yǎng)病的時候,隊里來了一位姓黎的大隊長,替羅叔叔臨時主持工作。他與教導員搭檔,對工作的要求比之前更為嚴格,至少于參謀是無暇照顧我和羅寶源了。孟子蕓主動請纓,成了我倆的新姐姐。嘿嘿,她也不愿讓我們喊阿姨,致使我覺得女人是恐懼變老的奇怪生物。

    孟子蕓并不輕松,她急于熟悉工作,每天都加班加點,惡補消防的規(guī)章制度,論拼勁跟于參謀不相上下,都是大紅門里的花木蘭。小解叔叔給出的評價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與付叔叔是標準的夫唱婦隨。

    沒法子,我跟他的關(guān)注點不同,我在暗自比較于參謀和孟子蕓的相似和區(qū)別之處。通過我的觀察,除了上面所說的工作勁頭,其他方面大相徑庭,尤其在接人待物上更是判若云泥。

    亓老師夸我用對了成語,他在新單位被人重用,見縫插針囑咐幾句。他叫我多留意生活中的細節(jié),我照做了,發(fā)現(xiàn)孟子蕓雖然熱情似火,卻有些固執(zhí)己見。

    她不相信羅寶源那是反常行為,怪罪我性格內(nèi)向,把簡單的問題復(fù)雜化。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內(nèi)向也不是壞事,付叔叔過去悶頭不語,孟子蕓不照樣喜歡他嗎?

    還有啊,我在電子閱覽室看過一份資料,說戰(zhàn)斗機飛行員通常是抑郁質(zhì)的,而宇航員又是從他們當中優(yōu)中選優(yōu)。按照這個理論,我未來可以駕駛宇宙飛船,去月亮上找嫦娥阿姨。小解叔叔說我胡謅八扯,意思是抑郁質(zhì)跟性格內(nèi)向風馬牛不相及。

    之后我反省過,也許我真在瞎琢磨,依著孟子蕓的說法,羅寶源是長大成熟了,那行為證明他在牽掛羅叔叔。我不再自討苦吃,索性觀察起新來的黎叔叔。

    他與羅叔叔有很大的差異,成天不茍言笑,令我心里很不熨帖。小解叔叔稱眼見不一定為實,說兩位大隊長性格迥異,工作方法自然會有很大的差別,但殊途同歸,目標都是為老百姓保平安。

    小解叔叔還說,黎叔叔是戴著帽子下來的,工作重點是調(diào)研消防改革后的執(zhí)法規(guī)范問題,他比羅大隊長更像軍事主官。我不由自主地想,黎叔叔來隊上報到那天的確戴著大檐帽,可那帽子跟其他叔叔的沒什么兩樣啊。

    還是有所差別的,比如說他的那張臉,明明挺帥氣的,卻拉得比“馬爸爸”的臉還長,仿佛那樣子很酷。小解叔叔說此乃包公臉,我心想包拯可是名垂千古的清官,黎叔叔怎能跟剛正不阿的包大人混為一談?

    我覺得小解叔叔是叛徒,白瞎了羅叔叔對他那么好。他根本不曉得我在尋思什么,兀自向我解釋軍事主官的意思。他說那是人民軍隊的老傳統(tǒng),早在1927 年的三灣改編,就有了“支部建在連上”,消防隊伍的改革就是要繼承和發(fā)揚優(yōu)良傳統(tǒng)。

    我可不愛聽他瞎白話,即使黎叔叔再牛皮,也不該貶低羅叔叔,莫非他記仇,嫌羅叔叔當初讓他干通信員?嘿嘿,我得明確表達個人的好惡。

    “1927 年,我爺爺還沒生呢,你又沒參加過‘三灣改編’,說什么我都不會相信的?!蔽夜室飧Ц?。

    小解叔叔和顏悅色:“那是歷史,真實發(fā)生過的,咱得尊重歷史。”

    我模仿他的語氣說:“眼見不一定為實。”

    他似乎看出我胡攪蠻纏,耐著性子轉(zhuǎn)了話題:“軍政主官共同負責隊伍管理,消防站有指導員,大隊有教導員,再往上是政委??偠灾?,一切都得聽黨指揮?!?/p>

    執(zhí)勤樓上有“對黨忠誠、紀律嚴明、赴湯蹈火、竭誠為民”十六個大字,叔叔們還經(jīng)常學習大大給消防救援隊伍授旗時的訓詞,把“在黨人民群眾最需要的時候沖鋒在前”喊得山響,這些道理我不可能不懂。

    嘿嘿,再糾纏下去就露餡了,我趕緊開溜。后來想想也對,大隊長和教導員就像一家之長,一個當爸爸,一個當媽媽,黎叔叔唱黑臉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猛然間想念爸爸媽媽了,我媽還隔三差五打個電話,黃大龍同志直接把我當成了多余的,令人極度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骨肉。某一剎那,我真希望黎叔叔新官上任三把火,將我掃地出門,縱使我再喜歡消防隊也無妨。

    趁著于參謀不忙的時候,我吞吞吐吐地把內(nèi)心想法說了,她叫我安心待下去,說我作為特例可以住在消防隊,黎叔叔已經(jīng)向支隊請示過了,“藍朋友”公益基金也升格了,由支隊接手,經(jīng)民政部門正式批準,日后能幫到更多的人。

    我又開始異想天開,尋思著也去賺點錢。于參謀用了一個露積成海的詞兒,等同于眾人拾柴火焰高,我得盡點微薄之力。

    亓老師贊同我的觀點,還把我的這句話引用到了羅叔叔的事跡材料里。他勸我按部就班學好各科知識,說學生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學習,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也是眼下最大的貢獻,只要有志氣,勢必會成為對祖國和人民有用的人才。

    我好不容易插上話,說了對羅寶源的顧慮,亓老師笑我庸人自擾,說羅寶源是根紅苗正的消防子弟,莫把事情往歪處想。

    28

    我做了一件特別不光彩的事情,像個特務(wù)一樣跟蹤羅寶源,甚至他去洗手間也會偷偷跟著。他有過無故失蹤的先例,羅叔叔還在醫(yī)院治病,我怕他來個不辭而別。

    羅寶源干打雷不下雨,除了日漸消瘦外,還是跟往常一般,時不時地干些荒唐事兒。他可能真長大了吧,我聽人說,想讓失憶癥患者找回記憶最好是熟人陪著多嘮嗑,“找爸爸”或許是這個意思。

    我偶爾會想,自己太過敏感,竟把小伙伴想象得如此不堪。嘿嘿,敏感倒也不是壞事,亓老師說寫文章的人必須比常人更為感性,才能從日?,嵤轮邪l(fā)現(xiàn)打動人心的細節(jié)。再說了,我不能總是當特務(wù),時間久了會變得疑神疑鬼、神經(jīng)錯亂。

    幸虧消防隊每天都有新鮮事兒,雖然有的事情把叔叔們氣得肝兒疼。這是付叔叔的原話。自從他當上戰(zhàn)斗班班長,一個人講的話比其他叔叔加到一塊還要多。

    我給他整理了“付叔叔語錄”,譬如“雖然俺姓付,但俺是正班長”,再比方說“一班排名第一,兄弟們得跟著俺打頭陣”。方言和普通話摻雜在一起,聽起來很幽默,我時不時地模仿他的口音,把叔叔們逗得開懷大笑。

    敷面膜的那位叔叔更有趣,一本正經(jīng)地讓我去拜師學相聲,我剛說不感興趣,小解叔叔便教導我藝多不壓人。我前面說過,他背叛了羅叔叔,我不愿跟他玩兒了,可他仍是喋喋不休,三句話不離本行,總能扯到那個百寶箱上。

    新來的武叔叔與眾人格格不入,他從來不笑,每逢小解叔叔講自己的維修技能,他總在角落里嘟囔。我很想知道他在嘀咕什么,有幾次專門湊到他跟前,可他戒備心很強。

    付叔叔早察覺了他的異常,幾次三番與他談心,說自己過去也融入不到集體,還說一班必須扛紅旗,不能當軟綿綿的小羊羔。可武叔叔軟硬不吃,頂多翻幾個白眼,搞得付叔叔剃頭的挑子一頭熱。

    小解叔叔說不要緊,心急喝不了熱豆?jié){,新同志總得有個適應(yīng)階段。付叔叔點頭稱是,但他不想任何一個人掉隊,尤其是進了火場,那可得膽大心細,比下山的老虎還要勇猛才行。

    說歸說,小解叔叔也在想招數(shù)。那天趁著訓練休息的當口,他點名讓武叔叔唱歌,武叔叔扭扭捏捏站起來,說自己五音不全,唱歌不著調(diào)兒。小解叔叔佯裝生氣,說做人得著調(diào),別跟村頭的大姑娘似的上不了臺面。武叔叔謊稱拉肚子,付叔叔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讓他少耍小聰明。

    人有三急,事情不了了之。沒過幾天組織開會,讓所有人都提意見,武叔叔瞇縫著眼,好像在打瞌睡。小解叔叔宣布散會了,他才吊兒郎當?shù)匾蟀l(fā)言。他說有的人太把自己當盤菜,好漢還不提當年勇呢,要在社會上碰了面,誰都不認識誰是老幾。

    后來聽付叔叔講,因為武叔叔拐彎抹角諷刺百寶箱,小解叔叔當時臉紅脖子粗,他本人也氣得肝兒疼。如若沒接到報警,那天誰都下不來臺??烧嬲屗麄兏蝺禾鄣牟皇俏涫迨澹莻€長相儒雅的老漢。

    火災(zāi)發(fā)生在居民樓上,女主人把電動自行車推到家里充電,釀下了禍患。老漢住在樓下,已經(jīng)臨近冬天了,他卻打開了窗戶。叔叔們處置這類火災(zāi)不在話下,他們各就各位,有打水帶的,有操控消防車供水的,眨眼間水龍射向火舌,等居民們跑來看熱鬧時,火已經(jīng)被撲滅了。

    他們前腳回到營區(qū),戰(zhàn)斗服還沒來得及換,老漢攆著屁股追了過來。他叫嚷著要見領(lǐng)導,說叔叔們滅火時把他的收藏品全毀了。

    付叔叔出面不行,小解叔叔說好話也白搭,他倆低三下四的樣子怪可憐。沒多大會兒工夫,引來數(shù)不清的路人圍觀,老漢見有人拍視頻,全然不顧個人形象,聲嘶力竭地吵著要索賠。

    他說那天正給書房通氣,消防員把自己的字畫毀于一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于參謀擔心被人惡意炒作,畢恭畢敬地將老漢請進會客室。

    老漢聲色俱厲地說,他收藏的畫作都是國寶級的珍品,有唐伯虎的《桐山圖》、徐悲鴻的《奔馬圖》,還有一些我記不真切了。我剛好路過門外,聽到那番話,冷不丁地想到那幅《八駿圖》,感覺老漢說的不對。

    我三步并作兩步,跑進電子閱覽室,上網(wǎng)一搜,老天爺呀,他可真能扯淡。如今我發(fā)覺自己特愛較真,當時我毫不猶豫地闖進門去,說《桐山圖》《奔馬圖》分別收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和徐悲鴻紀念館。

    老漢說不可能。我極力想證實自己是正確的,尖著嗓門嚷嚷,說等我去北京,讓舅舅帶我去故宮。

    我顯然失去了理智。老漢出言不遜,說別處的都是贗品,他個人的藏品才是真跡。我恥笑他不懂裝懂,他說大人說話輪不到小孩插嘴,然后讓消防隊賠償十個億,否則就到省里去告狀。

    黎叔叔姍姍來遲,我以為他會給老漢個下馬威,哪知他腆著臉向人家賠不是,把消防的臉都丟盡了。我突然覺得他只會窩里橫,不配當大隊長,我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離開消防隊。

    羅寶源怎么會知道我的秘密?時至今日,我仍舊耿耿于懷。當天夜里,他神神叨叨地對我說:“我要去找爸爸,咱走吧,實在不行就先去北京找你舅舅?!?/p>

    29

    羅寶源看來真動了心思,他把所有薯片送給了我。嘿嘿,我立馬想到了黃鼠狼給雞拜年,他的變化出人意料,也令我捉摸不透??刹还芪覇柺裁?,他都支吾其詞。

    我心里直犯嘀咕,哼,想得美,什么秘密都不告訴我,還想讓我?guī)ケ本仪榘盐耶敵闪诵∩倒?。古人說,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做人得有骨氣,我才不在乎他的破薯片呢。

    靜下心來一想,我又于心不忍。羅寶源也許是得了厭食癥,他吃什么都沒胃口,包括他最愛吃的薯片。我敢打賭,他絕對有心事,可那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好奇心令我暫時打消了離開消防隊的念頭,我找了一個借口,說去北京需要路費,沒錢寸步難行。我稍微理解黃大龍同志了,他可能也是想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吧。

    羅寶源二話沒說,砸了自己的存錢罐,他心知肚明,那些鋼镚兒全加起來也不夠走出登州市區(qū)的費用。他這回沒哇哇大哭,而是緊繃著小臉,眼淚汪汪地望著我,說平常不該亂花錢買薯片。

    我很可憐這個貪吃鬼,但我愛莫能助,若是張嘴向大人們借錢,他們必定問東問西,況且我也沒能力償還。羅寶源束手無策,直播帶貨早就停了,過去的定金是禿瓢兒老板給的,小解叔叔說那人可謂機關(guān)算盡,我傷腦筋的卻是,于參謀為什么要諒解那家伙,而不是讓壞蛋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我請教亓老師,他認為善與惡僅僅一念之差,好人與壞人也沒有明顯的界線。我被他繞得暈暈乎乎,他比給我們當語文老師時忙多了,我不好意思尋根究底。

    后來我也想明白了,任何人都不會把“壞蛋”寫在臉上,而且壞人也不可能長得尖嘴猴腮。大多數(shù)的電影和電視劇都在胡編亂造,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壞蛋,非常不合理,就像把大家氣得肝兒疼的老漢,形象與行為根本不匹配。

    我還好奇這件事情的處理結(jié)果。嗯,老漢絕對不是好人,可黎叔叔為什么要一忍再忍呢?我想找到答案,這也是我繼續(xù)留在消防隊的另一個原因。

    老漢每天都到隊上混吃混喝,跟上下班一樣準時,不明就里的人會誤以為他是消防工作人員。他蠻橫無理,讓黎叔叔請專家來鑒定,藏畫被水泡壞了,這豈不是故意刁難?

    大人們對此觀點不一。于參謀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黎叔叔是不想激化矛盾,正在尋求萬全之策;付叔叔則說,不能毫無原則地退讓,更不能慣那孫子臭毛病,讓那狗屁玩意兒騎在脖頸上拉屎屙尿;武叔叔死眉瞪眼地嘲諷他,說有本事就去把那孫子一腳踹飛,在隊上唧唧歪歪為哪般,純屬脫褲子放屁,多此一啰唆。嘿嘿,他還怪幽默的,我被他逗得笑趴下了,也明白了一點,他倆都把老漢當成了敵人,罵老漢腦子被門擠了。

    我很快便樂呵不起來了,事實上都是潛意識在作怪。我在咬文嚼字,“風平浪靜”讓我想到離消防隊不遠的大海,平靜的海面下極可能是兇險的漩渦。

    我發(fā)覺自己沒救了,總是琢磨些毫不相干的事情。說出來肯定會遭人恥笑,那會兒我毫無來由地聯(lián)想到頭頂?shù)男齼?,老家有句順口溜,一個旋兒好,兩個旋兒壞,三個旋兒死得快。我長了兩個旋兒,可我不是壞孩子。

    爺爺過去教育我,說人之初性本善,那順口溜只是民間說法,并不科學。他的理念是,凡事要靠自己,只要心存善念、多行善事,必然會成為受人尊敬的大善人。

    我相信爺爺?shù)脑?,我爸那代人喜歡找算命先生測生辰八字,他說我是天上火的命,得遠離水,但我年年在池塘里扎猛子,也沒出過意外,難道我連水都不能喝了?我媽信佛,她求佛祖保佑平安,可真正保平安的是消防員叔叔。

    嘿嘿,我由此得出一個結(jié)論,不能迷信。黃大龍同志不是相信生辰八字嗎,地球上同一時刻降臨的寶寶不計其數(shù),非洲的娃娃不可能跟澳洲的孩子一樣,澳洲有袋鼠,非洲是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也就是說,不可能像在電腦上復(fù)制粘貼那般簡單,一個生辰八字就讓他們擁有相同的命運。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于參謀辦公桌旁,她操作鼠標,將一段文字復(fù)制粘貼到了文檔中?,F(xiàn)在回想,她大概在起草一份檢查方案,如果沒記錯的話,是羅叔叔受傷讓書記伯伯更加重視消防了,市委市政府下了通知,要求各級都行動起來,為人民群眾營造良好的消防安全環(huán)境。

    于參謀停下手,側(cè)著臉夸我想象力豐富,這跟亓老師的評價如出一轍。她仿佛受到了啟發(fā),說我講的毫無瑕疵,順口嘲諷那些信星座和血型的人,說如果信命管用,干脆在家躺平得了。

    我蹦蹦跳跳地跑出辦公室,硬是把該說的話拋到了腦后。我的缺點暴露無遺,說白了就是經(jīng)不起表揚。是的,我想告訴于參謀,武叔叔說話惡狠狠的,風平浪靜背后搞不好是暗流涌動。

    只要有好玩的,我會把惦記的事情扔到爪哇國。那天叔叔們出警,在居民家里捉回一條大長蟲?!伴L蟲”是我老家的方言,指的是蛇,好多人避之不及,因為黃大龍同志其實是小龍,也就是屬蛇的,我好像并不怕它。

    登州是北方沿海城市,很少遇見那么長的長蟲,把它擒住的是武叔叔,他是四川人,小時候捉過長蟲。我興奮得手舞足蹈,說要把它留下當寵物。他喊我瓜娃子,說必須放生,只等林業(yè)部門確認放生地點。

    話音未落,老漢一步三晃地走過來,說長蟲是好東西,燉湯喝能大補。武叔叔分外眼紅,一把抓起長蟲,隨手甩到了他身上。老漢神情大變,一屁股坐在地上,裝暈。

    付叔叔說壞了,老漢原本就來者不善,這下可惹了一身騷。武叔叔嗤之以鼻,說早就看那孫子不順眼了,既然黎大隊長不敢硬碰硬,老子讓他知道馬王爺長幾只眼。

    實際上他罵了好多臟字,按說罵人是不對的,可我偏偏覺得武叔叔很威風。嘿嘿,我在等待他修理那耍賴的、被稱作孫子的老漢。

    30

    我媽知恩圖報,她主動承擔起照顧羅叔叔的任務(wù)。將老漢送到醫(yī)院后,黎叔叔前去探望他的前任,順道把勞務(wù)費塞給了我媽。我媽急了,說我吃住在消防隊,羅春冬同志又對我家有恩,這筆賬沒法算。

    兩人互相推讓之際,武叔叔把老漢給趕跑了。黎叔叔原打算令他一同跟著,待老漢蘇醒過來認個錯,可萬萬沒想到,他連唬帶嚇,把人家給降住了。

    老漢裝病,住在單人病房,沒有旁人在場,所以那天的事情我媽也是聽護士姐姐說的,再轉(zhuǎn)述給我難免添枝加葉。不管是真是假,我還是該把她的講述原原本本記下來。

    老漢為老不尊,剛睜開眼便出言不遜。武叔叔放聲狂笑,笑得護士姐姐心里都發(fā)毛。

    直到老漢罵累了,武叔叔才一字一頓地說,別再裝蒜了,如果還敢放肆,就不客氣了。老漢氣急敗壞,武叔叔卻不慍不火,說做人得講良心,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平衡的,不怕遭報應(yīng)就盡管折騰。對方還想爭辯,他皮笑肉不笑地警告說,最好給兒女積點德。

    我媽就說了這些,我不相信事情會這么簡單,但這都沒法去求證。老漢辦了出院手續(xù),灰溜溜地離開了醫(yī)院,沒再到消防隊鬧事。

    這本該是喜事,小解叔叔卻放心不下,他怕老漢再出幺蛾子。他認為武叔叔態(tài)度不端正,尋思著當眾批評武叔叔,黎叔叔沒同意,說武叔叔是個好小伙兒,關(guān)鍵看能否打開這家伙的心結(jié)。

    原來武叔叔身上也藏著秘密,可惜我鉆不進他的腦殼里,無法獲知他的真實想法。嘿嘿,我靈機一動,盤算著發(fā)明一種神器,能接收所有動物的腦電波,那樣我不但能知道武叔叔的秘密,還能知道被賣掉的“馬爸爸”想不想我。

    或許是為隊上解決了棘手事兒,武叔叔有些居功自傲,他通常用鼻孔眼瞅人,跟誰都不搭腔,成了令小解叔叔頭疼的刺兒頭。我也有點看不慣,奇怪的是黎叔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助長了他的臭脾氣。

    連我都曉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黎叔叔卻偏向他,我愈加感覺這位新大隊長兩面三刀,比羅叔叔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再次萌生去意,甚至覺得消防隊是個是非之地。

    即將向羅寶源道別了,我卻發(fā)現(xiàn)他常常與武叔叔竊竊私語。這是之前被主觀忽略的問題。武叔叔在隊上沒朋友,他為什么會跟小孩兒混在一起呢?

    那天風和日麗,初冬的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影視劇里演的是,每逢兇災(zāi)必是狂風暴雨,現(xiàn)實并非如此。

    記得在下午一點多鐘,叔叔們正在午休,隊上接到報警,說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跌進了深不可測的枯井里。小解叔叔聞警而動,看到武叔叔一副懶散的樣子,臨上車前踢了他一腳。

    出警的過程我一無所知,只知道歸隊后武叔叔好像被抽走了精氣神兒,他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飯端到了嘴邊也不眨巴眼。叔叔們輪番勸說,他仍是不肯動筷子。

    黎叔叔發(fā)怒了,罵武叔叔是個膿包,讓他打哪兒跌倒了就打哪兒爬起來,別當縮頭烏龜。好家伙,武叔叔居然落下了眼淚。

    從只言片語中我勉強梳理出了事情經(jīng)過:奔赴現(xiàn)場途中,武叔叔和小解叔叔唇槍舌劍,到達目的地后,他仍在鬧情緒。小解叔叔不得不下井,他塊頭大,卡在了半腰,致使落井兒童險些喪命。

    沒錯,武叔叔個頭不高,長得精干,是下井救援的最佳人選,可惜他沒聽從指揮。雖然小男孩福大命大,可武叔叔無法饒恕自己,倘若再拖延個兩三分鐘,小家伙很可能因井底供氧不足變成癡呆兒。

    武叔叔終于爬起來了,他沒理會任何人,徑直找到羅寶源,說自己不該記恨父親,險些犯了跟父親同樣的錯誤。羅寶源哭咧咧地說,那也比自己強,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天吶,一個秘密接著一個秘密,我的智商徹底不夠用了。

    他依然單打獨斗,每天都泡在電子閱覽室,不知在忙活什么。我特意跟武叔叔套近乎,好在他并未把我攆走。我看到他在電腦上輸入的漢字,好像是在研究深井救援神器。

    雖說“神器”讓我產(chǎn)生無限聯(lián)想,但我還是覺得該離開了,有些秘密我恐怕永遠也搞不清啦。當我把想法和盤托出時,羅寶源拽住我,說只要答應(yīng)帶他去北京,會把所有秘密告訴我。

    我只當他拿我尋開心,沒曾想他的秘密差點驚掉我的下巴頦。他說自己是B 型血,羅叔叔是熊貓血,兩人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有沒有搞錯?羅寶源發(fā)下毒誓,說羅叔叔受傷的那天,他也想獻血來著,哪知血型不符。我猛地想起于參謀的話,或許用血型來算命也有幾分道理,要不然他和羅叔叔的性格差異不會那么大。

    羅寶源的媽媽呢?找到了她,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赡莻€神秘的女人似乎不存在,起碼隊上沒人見到過。我理不清思路,一直沒人給準話。

    羅寶源猛地甩開我,留下句“不講義氣”,無比悲傷地轉(zhuǎn)身離去。我想到了梁山好漢,還想到了桃園三結(jié)義。

    不能再猶豫了,我快步追上羅寶源,讓他別生氣,說一定幫他解開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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