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輝的詩

姚輝

朗誦

——娜夜作品音樂詩會側(cè)記

風(fēng)又找到了那個被

風(fēng)反復(fù)朗誦的人

風(fēng)在大地西側(cè)見證過

她的年歲? 那時

風(fēng)正繁復(fù) 一如文字間

逐漸蔥蘢的枝葉

風(fēng)? 總能合轍于她

從山河歲月中

擷取的期許

她獨(dú)自佇立時憶起的

回響? 遠(yuǎn)不止屬于

順時針風(fēng)勢? 她

必須給予風(fēng)更多愛與

自由的勇氣——

從春天輾轉(zhuǎn)到另一種

春天? 她辨認(rèn)無數(shù)

無名寒暑? 并認(rèn)真默記

風(fēng)能堅(jiān)守的璀璨花事

風(fēng)珍惜的芬芳代替

星空? 石頭成為諾言

成為諾言有可能

延展的祝福

——夜色嚴(yán)謹(jǐn)

以風(fēng)為旗的朗誦者

仍將從她熠然的言說中

找到錘煉靈魂最為

“莊重的歡樂……”

春夜

別奢望能憑半樹

蓓蕾改變夜色

即使再加上另外幾類

蓓蕾? 夜依舊會向

山的往事靠近

夜有極強(qiáng)的方向感

它移開燈曲折的骨頭

并將由文字

構(gòu)成的風(fēng)搬運(yùn)到

流星的尾翎上

一些早開的花想借用

風(fēng)的吁求? 讓夜

沉入鳥的凝望

讓鳥將那朵火苗歸還

那條試圖繞開

夜色的路又一次被

暗紅的蓓蕾擋住

風(fēng)與星辰

風(fēng)聲源自星辰的

第一類舊事

獵戶座或許已只能

照耀一小部分落葉了

當(dāng)那四種光芒

如期交互? 風(fēng)聲

乍起? 你足跡外的

鄉(xiāng)土又將在

父親的夢境里

戰(zhàn)栗

那么多無名之星

有著更為重要的光芒

它們? 照亮了

祖先飛翔的骨頭

風(fēng)? 還能懷念什么

星辰閃爍的疑問

仿佛慰藉? 我想將

那塊石頭嵌進(jìn)

星辰不斷

燃燒的縫隙

隨血脈

漫流的風(fēng)從椿樹

左側(cè)返回

風(fēng)終于記住了

星辰曾經(jīng)

模糊的守候

童話

童話的生長速度

還是挺讓人滿意的

那人流盡熱汗

就是為了讓童話

順利延續(xù)

童話闡釋者被

星群謙讓的

沉默打動

他看見一顆星變冷

他想教給它成為

火焰的方式

那個被孩子嵌進(jìn)

燈盞的童話

逐漸綿軟

它就要覆蓋

你緩慢的未來了

可我還想為燈

補(bǔ)寫一則如何有效

躲閃光芒的童話

夜

父親修剪過的樹

即將萌發(fā)新葉

星辰對此能否多些

促進(jìn)作用? 今夜

星辰比較密集

像父親安置在紙上的

繁體叮囑

我可能錯過了

父親不少的叮囑

那些灰色星辰滑過

枝頭? 很快就

抵達(dá)了風(fēng)的末端

認(rèn)識我的星辰或許

正在改變自己的位置

我想通過樹枝

復(fù)制它們

入夢的軌跡

所有多出來的星

都值得忽略么

而我想找到

樹留在星辰背面的

那種啟示

秋雨綿（組詩）

◇ 阿? 娉

秋分

你來的時候

我并不悲傷

荷花仍然盛開

賽菊芋撐著金色的小傘

高大的黃山欒打著燈籠在散步

狼尾草景石旁正在梳妝

天藍(lán)

藍(lán)得無一句絮語彷徨

此刻日夜平分

生命也被一分為二

前一程繁花似錦

下一程日月流光

舉過頭頂?shù)墓?/p>

不必羞愧

秋風(fēng)從不計(jì)較它的大小和重量

踏霜前行

一直走到白雪茫茫

覆蓋住所有

不安和驚慌

一株小草給予的無窮力量

破冰取水把昏花的眼睛洗出光亮

打開心打開收緊的臂膀

接受你送來的

完整樂章

秋分時

一縷風(fēng)在綠城廣場

秋雨綿

秋風(fēng)一起

雨還是亂了陣腳

恍惚七分

余下三分給思念

這無根的雨

就是沒有媽媽的孩子

秋風(fēng)吹得它輕飄飄的

前方的路扭曲著呻吟

雨如針尖刺穿大地的肌膚

雨又一次飄下來

秋天的臉淚流滿面

掛在草尖上的

動蕩不安

舊年落下的早已結(jié)霜在雙鬢

一去經(jīng)年

大地被一遍遍地縫合

卻無法修補(bǔ)深不見底的丘壑

我的思念

是陡峭的懸崖

這個傍晚

秋天的雨

又一次蒙住了我的臉

白露凝結(jié)

白露在萬里之外，聚集

我知道，你的眼里匯成海

你的腳下的草

尖在我的心里抖動不止

一顆更大的露珠

在我的夜里，動蕩不安

親愛的

我如何能夠呼風(fēng)喚雨

改變你的節(jié)令

讓你四季的曲線平緩一些

誰能知曉

一個媽媽的擔(dān)心

從白天提過黑夜

又懸掛在黎明

白露起

這個詞

一年閃亮一次

鼓滿秋風(fēng)

起時，忍不住翻動流年

似水。旋起漸深的涼意

但，總有遼闊的藍(lán)

醉臥夕陽

懷抱白云濡濕的晚霞

是的，小徑已白

遠(yuǎn)山已備好火紅的披風(fēng)

這一程，不是天涯

秋色

秋天捂不住

樹攤開的手掌

大山垂下的幕簾子

你的臉

也鍍上了一層金色

玉米粒一樣飽滿

笑容有了金屬的重量

秋風(fēng)繞道而行

卻還是在你不經(jīng)意間

掠走一把青絲

我們已不再談?wù)搻矍?/p>

果子就掛在樹上

閃著光芒

我們和季節(jié)一起成熟

端坐在各自的枝頭

康寧街有一對麻雀夫妻

在金黃的白蠟樹葉子中間

正商量如何過冬

山中詩語（組詩）

◇ 陳壽才

夜之輕

月色漸濃，心則漸輕

候鳥意圖南歸

風(fēng)很急。把耳朵伸進(jìn)夜空

聽著山川與河流

喘息聲

我墜入——你寫的一首詩

咬著指頭，在日漸衰老的夢里

曾把自己困在一場暴風(fēng)雨里

有炊煙在骨骼里——搖晃，將歲月拼湊

輕描，淡寫，即使泥土里有蟄蟲涌動

也無波瀾

夜深時，曾祈禱過

也曾在賭桌上，押了許多詞匯

一把泥土的命運(yùn)

在溪水流經(jīng)的地方，誰見仁慈

夜，很輕

石磨

家的壩上，有一石磨

必須承認(rèn)

我家的生活就如一直在石磨上

原地轉(zhuǎn)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生活卻過得枯萎。風(fēng)雨雷電，時常前來檢閱

稍有不慎，就會對我奉為“衣食父母”的土地進(jìn)行“鞭刑”

執(zhí)著于最初從心底升起的念頭

重構(gòu)

桃花的紅，梨花的白

詩歌，是一面鏡子。鏡里是一部分

還有許多語言，交給向往

和希望

三嫂和三哥

風(fēng)，在壩上

靈巧地旋轉(zhuǎn)。三嫂說

有鴻雁傳書來

那個時候，三嫂還是一個水靈靈的姑娘

風(fēng)，在壩上

繼續(xù)靈巧地旋轉(zhuǎn)。太陽

西下，余暉還很著色。山上

羊群涌動，這個時候，三哥從外歸來

風(fēng)，在壩上

還在繼續(xù)靈巧地旋轉(zhuǎn)。三哥帶回了

灤水號子里的帆船

將一顆種子

植入故鄉(xiāng)的泥土

與花草蟲魚書

一泓清水，完美的詩語

花草蟲魚。競色，如是

水墨丹青。在光色里吟誦美的修辭

春天的氣息，讓泥土有了生命

在坡南，在坡北

我隨性前往

一手寫著詩，一手畫著畫

山的盡頭，是故鄉(xiāng)歲月里的軌跡

舞動日子里的唐詩

打造年輪里的宋詞

一場風(fēng)，一場雨

書寫鄉(xiāng)愁里的花色

如是

父親煙斗里的火焰，映襯夕陽

山鄉(xiāng)，繁茂

傷感旅行（外一首）

◇ 笑塵九子

痛苦的海盛于心的容器

海水咸咸淚水亦咸咸

無緣無故地

那棵梧桐樹孤獨(dú)了

有雨的日子

有人忽然從雨中涉越向你

于是有一種情緒濕漉漉的冰人

又有一種聲音在夢中咚咚作響

漸漸地近，又漸漸地遠(yuǎn)

走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路

有好熟悉好熟悉的鵝卵石迎接于路面

草木青翠得令人傷心

閉上眼望見涌來的又一個血色黃昏

霜痕重重

還劍有奇情

我還你什么

一個橙黃的小木瓜

干縮成一個褐紅色的小葫蘆

還你，還一顆心

那一天你闖進(jìn)斗室

黃頭發(fā)黑眼睛白皮膚

迷亂我浮躁的心境

夢中不知有人窺視

隔一條河流望對岸的沙灘

柔軟成一方山水風(fēng)景的郵票

你站成一株火紅的五角楓

涉水向你，身影紋絲不動

親吻，一片葉子

雙唇染上? 霜痕重重

走薄的身影（組詩）

◇ 若? 水

雨滂沱

背過身

還是一天一天在人間的小城鄉(xiāng)間

走一走

看一陣一陣雨

打在人家的屋檐，和樹的葉子

哦，這雨

這滂沱人間，一些在雨里匆忙趕路的人

低頭，弓腰

他們是身體冰涼的人

他們是一群內(nèi)心火熱的人

斜陽里

一棵老樹，遮天蔽日，讓夕陽西沉去

蒼老沙啞的西風(fēng)

沏一壺暖茶，笑談大半人生

還有老去的犁鏵，稻黍，和籬笆

此刻有人起身

在一口汲水井，打撈祖輩的影子

抬頭看天

一只蒼鷹在不遠(yuǎn)的低空盤旋

它是一筆古老的文字

載入我們發(fā)黃的書頁，又試圖撕掉它

過往

云霞蒸發(fā)

像我走過的辛莊，和一處里弄深巷

太陽落下塵埃

曠野之上，有一只正在奔命的鳥

又在一條河折回，低旋

仍是孤影

在褐色的屋脊消隱了片刻

仍是路上，那些一天天走薄的身影

落日眼前

河流是以往

蟲鳴四起。紙上收留了風(fēng)聲

仍有疾蹄

總有一天，在它丟失了大片豐茂的草場

時光散落

在我更深的目光皺褶處

浮在光的槳手之上（組詩）

◇ 陶易然

問? 路

一本厚厚的書翻完

劃舟渡過一條河

彼岸和書桌，落滿灰塵

窗外微風(fēng)，吹動

一句詩行，浮在光的槳手之上

拿起筆，舟槳浸泡

一端變得柔軟

幾個機(jī)敏的詞跳出，緩緩游過

寒冷是石頭，輕輕

黑色羽毛抖動

陽光捏破鏡子

捆好一排岸

一行野生的蘆葦伸出手

河邊的女子不必驚慌

句號在天空蕩起波紋

游過眼眶

夜雨

一顆文字落地

木紋蠟黃的瓷磚

頭發(fā)絲、面包屑、碎紙和拖鞋

數(shù)數(shù)，文字的發(fā)芽

灰塵，一個巨大的陰天

潮氣繞膝，噴灑。筆畫破土

腳步聲，鳥嘴里踏出空氣

玻璃上，聲母流淌進(jìn)慢車道

一片水漬的罰單

閃電的手指，編織光和星空

樹，綠色輕音吹動

無數(shù)韻母

即將到來的夜雨

落地? 皆為奇跡

隱秘的大師

風(fēng)在樹上寫很多句子

山松鼠詢問標(biāo)點(diǎn)

一條尾巴加速一次呼吸

冬夜的天空

面對一粒發(fā)光的詞

烏云伏身，緩慢停筆

無人能把河流翻開

一張流盡陽光的白紙上

文字開始翻滾，戰(zhàn)栗

寫出它們，幾乎

用掉了觀看的一生

寂靜時是海（外二首）

◇ 趙? 成

仿佛暫停，窗外所有的噪雜突然潛伏

月光在窗臺上游走。寂靜

滯留在夜的懷里

停下的鐘擺，很容易讓人將信將疑

一些褪去顏色的事物，開始逐一

問候

搬出山搬出海，甚至

搬出我潦倒的半生在睫毛上走鋼絲

這或者是最好的

所有的跌倒和爬起，毫無痛感

它們從一片海跳進(jìn)另一片海

有些事物擱淺

像是在用失色的蒼白占卜未知

而在退潮的鼻息里

我浸入黑暗、時間浸入我，無邊的

寂靜，托舉我漂洋過海

割草

再次望向村莊，老屋倒下的地方

已經(jīng)被葦草占領(lǐng)

瓦礫躲進(jìn)草叢，讓我確信它們的存在

仿佛那些悄然隱去的身影

這讓我想起割草的母親，她彎下腰

葦草也跟著彎下腰

鐮刀從弧線里劃出夕陽

風(fēng)一吹，背影扶著光照搖搖晃晃

這樣的刈割和對抗經(jīng)歷多少年

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

只是，現(xiàn)在每次握住母親的手

便總會觸摸到被劃開過的血口，葦草一樣

執(zhí)拗地，在她的掌心瘋長

草帽

順著紋路，我可以找到

青翠、撿出鳥鳴

這些土地曾經(jīng)的主人，如今

已經(jīng)空落獨(dú)守

它們攀住釘，緊貼在墻壁

仿佛用沉默

去懷念一張臉?；蛘?/p>

重溫從播種流到收獲的汗水

而那時，在頭頂遮擋的蔭涼里

黑黢、消瘦的老父親

左手握緊稻子的腰身，右手

揚(yáng)起鐮刀

刀刃里，閃出一輪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