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Leven
博物館就像連結歷史與文明的橋梁,一側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快速前進的我們,一側是不同時空里留存的記憶。尤其是那些穿越千百年的文物,其存在本身即是故事的講述者。這背后,少不了文物修復師的生花妙手。正如95后文物修復師李幸臨,用這樣的話來形容自己:“我是一位‘穿越’過來守護文物的‘醫(yī)生’。”
八點半打卡上班,到修復室檢查文物的膠水是否干透、顏色是否穩(wěn)定、形狀是否保持,再決定是否進行下一步修復。如果還需要等待的話,就會先清洗其他文物,或是抽空看一些學術論文。
作為寧波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李幸臨笑著分享自己的每日“流水賬”。比如修復前的準備工作,遠比想象中更加復雜和嚴謹。查閱相關資料、仔細制定修復步驟、反復演練,李幸臨要到胸有成竹時才會動手。為了模擬書畫修復,她會先在自己的畫上做舊,再將其修復還原,這種練習方式既有趣又能迅速提升實踐能力。同時,她還會寫下詳細的筆記,以供日后查閱,不斷精進自己的修復技藝和完善知識儲備。
在正式成為文物修復師之前,對李幸臨最重要的經歷,莫過于在實習期間修復“東漢五管堆塑瓶”。寧波博物館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論證和批準具體方案,并嚴格審核了她的文物修復能力與作品,最終提供了這次寶貴的機會。當工作人員將這一個擁有一千七百多年歷史的文物從推車上取下時,李幸臨頓時有種與老友重逢的欣喜和興奮。因為大小不一的碎片,就像是將軍的片片鎧甲,她還親切地稱其為“大將軍”。這是李幸臨當時遇到過體型最大的、破損程度級別最高的器物,她缺乏類似的修復經驗,且身邊沒有專業(yè)老師帶領。所以她先按照“東漢五管堆塑瓶”的造型燒了一個陶瓷,然后將其敲碎模擬其破損的狀態(tài),在此基礎上進行練習。
“這件文物肚子中間破碎的口子大于一半了,我試圖填補或者翻模,但由于里面沒有支撐物,瓶口又很小,并不方便往里面填充來做支撐。于是我在新瓷器上不斷尋找合適的材料,從塑料袋裝沙子、裝玻璃微珠,到填充打濕的報紙或者宣紙,確保安全和順利后,才開啟正式的修復之路。”李幸臨說,“先用超聲波儀器清洗瓶身,待干后在斷面處做隔離保護,然后進行拼接、翻模、配補形、打磨和補色、上釉?!蔽奈镄迯偷淖罡呔辰缡恰靶夼f如舊”??粗練埲钡牟糠滞ㄟ^修復,與歷經滄桑的文物渾然一體,那威風凜凜“大將軍”的模樣長久地留在她的記憶里。
老師對李幸臨說:“修復是一門心手合一、技藝相融的學問,手高更需眼高。”
在瓷器修復室里長時間的獨處與反復實踐中,她才慢慢領會其中的深意?!坝袝r候文物就像電話,我會和創(chuàng)造它的匠人溝通,會知道他的審美、技藝、創(chuàng)作意圖以及想表達的情感;有時候文物會與我傾訴所遭遇過的種種經歷,特別是那些破碎的文物,讓我心疼究竟是誰把它傷害得這么深?”
不同文物傳遞出的信息各異,是鮮活與具象的。與之相應的,她不僅要修復文物的物理結構,更要盡可能還原它的歷史與文化價值。比如李幸臨曾修復過一封來自清代同治庚午年的“信”,好友相贈,寄語折扇。盡管其主人的故事無從考證,但作者借“陸游雖仕途不順,仍正直忠孝”的事跡互勉,或許背后的境遇已可揣測幾分。
當然,修補器物的過程,也是修心的過程。
為了盡量與原物保持一致,李幸臨很少使用機器,而是選擇徒手打磨。這無疑需要扎實的美術基本功與耐心,她的性格也在潛移默化中變得沉靜、懂得堅持。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在修復文物時接觸到大漆,其中的漆酚導致了嚴重過敏,因為救治方式不當留下了病根。家里人都勸她別做了,但李幸臨還是難以放下對漆器的喜歡。它的誕生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與精力,也是一種堅持的象征,帶給自己力量。
至于為何會選擇這樣一份低調神秘的職業(yè)?這與李幸臨的家庭氛圍密不可分。讀小學時,她的父母就會帶著她看《鑒寶》節(jié)目,一家三口還會玩無獎競猜游戲,比比誰的眼光更準。而且每次的家庭旅行,博物館總是他們的第一站。北京故宮博物院、陜西歷史博物館……走過的地方越多,李幸臨對文物也越來越著迷。她渴望構建整體的系統(tǒng)性專業(yè)知識框架,深耕文物修復行業(yè)。經過深思熟慮,她最終放棄了從小學習的美術,選擇填報“文物修復與保護”方向的高考志愿。
轉眼間,李幸臨接觸文物修復這個職業(yè),已經七年多了。在快節(jié)奏的時代,她仍懷著一顆永不懈怠的心,日復一日地坐在工作臺前,卻從未感到過枯燥和無趣。隨著經驗和閱歷的增加,她的思考也不再局限于自身發(fā)展,而是會真切感受到整個行業(yè)的現(xiàn)狀。比如專業(yè)人才的增長速度,遠不及所需。
據(jù)統(tǒng)計,截至2022年底,我國現(xiàn)有的博物館數(shù)量超過6000座,館藏文物達5800余萬件。而第一次全國可移動文物普查數(shù)據(jù)公報則顯示,我國近四成的文物需要修復,超過16%的文物殘缺或嚴重殘缺。這意味著,全中國亟待修復的文物多達2000多萬件。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在慢工出細活的行業(yè)里,文物修復師人均每年修復館藏文物僅15件左右,在龐大的文物數(shù)量面前,有些杯水車薪。
為此,李幸臨特意開通了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從幕后走向臺前。她時常記錄修復文物的過程,或者一些專業(yè)上的分享和感悟,生動活潑的語言吸引了很多年輕人的關注。盡管個人的力量有限,但她依然希望能借此方式揭開文物修復的神秘面紗,讓大家了解、喜歡甚至從事這一行業(yè)。
“這是一個很酷很有意義的職業(yè),也需要堅持、耐心、毅力和情懷。如果出發(fā)了,就別回頭?!边@句話是說給其他人的建議,同樣是李幸臨對自己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