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琴
(杭州師范大學 藝術教育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121)
如果說推動學術研究發(fā)展的動力可以歸結為學術知識體系的內(nèi)在邏輯和社會、制度等外在因素,那么,美育研究領域近年呈現(xiàn)出一種內(nèi)外互相激發(fā)、互相推動的態(tài)勢。從外部的因素來看,從美育進入國家教育方針開始,美育已然成為一種“國家意識”。新時期以來,美育在觀念及實踐推進方面更是取得長足發(fā)展,尤其是2020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的印發(fā),推動著美育從“國家意識”向“全民意識”(1)曾繁仁在《現(xiàn)代中西藝術教育比較研究的啟示》(載《文藝研究》2009年第7期)曾提出,“藝術教育的發(fā)展必須借助于‘國家意識’與‘全民意識’的統(tǒng)一”。這里引用此兩種意識的表述用以描述當下中國美育發(fā)展狀況。演進,從語用的角度觀察,美育從一個專業(yè)術語逐漸走向日常用語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從內(nèi)部來看,美育的繁榮表現(xiàn)為:越來越多的美學界、教育學界、藝術學界學者從各自的學科背景觀照美育研究甚至將研究重心轉向美育;一些人文社會科學綜合雜志新開設了美育專欄或推出美育專題;學界舉行了多場專題美育研討會,如“新時代中國美育理論”:北京大學美育論壇暨高校優(yōu)秀美育課程案例交流會、本體·工夫·境界—宋明理學與當代美育學術研討會、新時代中國美育學學科建設高端論壇暨第二屆全國青年學者美育學論壇、“以美為媒,跨越分界”2022全球美育大會、發(fā)揚西南聯(lián)大精神暨新時代學校美育全國研討會,等等??梢钥闯?美育研究無論從規(guī)模還是從質量上都呈現(xiàn)出從蓬勃興盛到充實穩(wěn)健的發(fā)展態(tài)勢。本文擬對2022年的美育研究做一概覽與擷英相結合的評述。
美育基本問題及基本原理如美育的本質、性質、實施原則、學科定位等問題不斷有新的討論出現(xiàn),這一方面是因為美育作為一個“傳統(tǒng)的新事業(yè)”[1],是一門正在發(fā)展中的學科,關于美育的學科屬性、知識體系、基本問題域等都還有一些討論的空間;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美育是一個實踐性的學科,美育研究時刻都在根據(jù)實踐問題不斷調(diào)整和完善其理論。因此,美育基本問題、基本理論的研究是在不斷修正中向前推進的,并且在與美育史和美育思想史研究的相互激發(fā)中不斷汲取新的知識和話語。
1.美育學科及話語體系
一門學問從知識到知識體系再到學科建制,有一個積累和發(fā)展的過程。20世紀八九十年代,楊恩寰的《審美教育學》(1987)、蔣冰海的《美育學導論》(1990)等著作展開了前驅探索,將美育從“前學科”階段推向學科化發(fā)展。2022年,一部體系化的美育學著作——杜衛(wèi)《美育學》的出版,進一步推進了美育學學科的知識體系建構。該書是杜衛(wèi)多年持續(xù)的美育研究的成果結晶,在此之前,他先后出版過《美育學概論》《現(xiàn)代美育學導論》《審美功利主義:中國現(xiàn)代美育理論研究》等著作,逐漸形成了該書中的“美育本體論”“審美發(fā)展論”“美育方法論”知識框架,呈現(xiàn)了美育作為一個美學、教育學(心理學)、藝術學等交叉學科的復雜知識體系,這一知識體系可以說構成了美育學學科大廈的“骨架”。本體論、發(fā)展論與方法論鼎足而立,從哲學基礎、教育學依據(jù)以及實踐指南三方面支撐起了這門實踐性交叉學科。當然,美育學大廈的建構還需要更多“磚瓦”,如美育學基本概念與核心范疇的進一步梳理和提煉、美育育人機制的實證研究、美育方法的創(chuàng)新研究、美育與其他學科的交叉研究、美育與時代觀念的對接研究等,在此基礎上,形成成熟的美育研究的學科范式。
《美育學》的出版也提示了美育學的知識生產(chǎn)及話語體系建構的重要性。知識是學科的基礎,目前美育的知識體系和核心話語多來自于美學、藝術學、教育學、心理學等既有學科領域,美育被認為在“自有學術根基與學理依據(jù)”方面比較薄弱,因此有必要將藝術史、藝術批評引入藝術教育。有學者提出,藝術史可以作為知識學導引而進入美育領域。[2]也有學者分析了藝術批評進入美育的必要性,如杜威所說“批評的功能是對藝術作品感知力的再教育過程”,藝術批評介入美育不僅在于提升學生對藝術的感知、理解和鑒賞能力,更是在對文藝作品進行闡釋與評判中涵育受教育者的審美人格與道德人格。[3]《從觀影到品評:電影批評的美育實踐功能》一文就從1920年前后的清華大學觀影活動這一案例來說明當時的電影批評如何推動電影藝術的校園美育實踐??梢哉f,美育引入藝術史、藝術批評的這些呼吁是有學科現(xiàn)實針對性的,但更重要的是,知識話語的引入、整合需要有深入到理論肌理內(nèi)部的詳細論證、對接和設計,是一整套的知識建構過程,所以在可能性分析之后,更需要關注可行性問題。
對于當前美育話語的回顧與梳理也是一項基礎性的工作。在宏觀層面,《當代中國美育話語形態(tài)研究》概括出了三種話語形態(tài):一是“感性”和“德性”等具有現(xiàn)代性問題意識的美育話語;二是從心理學、教育學等學科提煉出的包括審美主體、審美能力等層面的“知識學”美育話語;三是從“本體論”美學中生發(fā)出來的“本體論”美育話語。[4]這個“三分”有其合理之處,特別是對“知識學”美育話語論證了美育在教育體制及學術制度中的地位。在微觀層面,對具體的美育話語或概念范疇進行還原、鉤沉的整理發(fā)掘工作也有所推進。徐承、汪洋對“創(chuàng)造力”這一教育、美育的關鍵概念進行了溯源,揭示了創(chuàng)造力話語如何匯聚了不同學科的洞見和思考并在藝術—創(chuàng)造力關系中獲得新的發(fā)展。[5]余清臣則將“欲望調(diào)節(jié)力”引入美育的討論,針對的是近兩年出現(xiàn)的“內(nèi)卷”“躺平”等社會心理現(xiàn)象和時代癥候。美育因其對生命精神和主體性的強調(diào)、“直面事物本身”的直覺認知方式等因素和對多樣性、表達性的練習而具有對治欲望兩極化的潛能。[6]此外,“審美素養(yǎng)”作為美育教學的重要話語在過去幾年有較為充分的討論,特別是在素養(yǎng)導向的課程改革的大背景下,關于審美素養(yǎng)的內(nèi)涵、標準、評價等的問題的討論逐漸形成較為明晰的框架并且推向課程標準的制定等環(huán)節(jié),下文將談到審美素養(yǎng)的評價等問題。
2.美育教師研究
加強和改進美育工作的關鍵在教師[7],無論是基礎教育還是高等教育,美育教師的數(shù)量和質量都還沒有達到能夠完全落實兩辦《意見》所提出的要求的師資力量。因此,很多學者都關注到了美育師資培養(yǎng)的問題。就美育教師的受教育背景來說,美育師資主要有兩個渠道:師范藝術教育序列和專業(yè)藝術院校序列。杜衛(wèi)從師范藝術教育的角度對美育教師基本能力和素養(yǎng)進行了界定和論證,提出美育教師的知識和能力結構至少包括美育知識、一門藝術技能、一門藝術的藝術史論知識、兒童審美心理知識、遵循美育特點的教學法知識,以及組織社團活動等綜合能力[8]。具體到門類藝術師范生培養(yǎng)方面,有學者分析了國內(nèi)六大師范院校音樂師范生的培養(yǎng)方案,認為在課程設置方面存在教育類課程較之專業(yè)課程比重過低,特別是文化通識類課程明顯不足,以及對見習實習不夠重視等問題,在此基礎上提出了一個“音樂師范生核心素養(yǎng)”的框架,包括師德素養(yǎng)、音樂教育觀、專業(yè)知識、專業(yè)技能、審美素養(yǎng)、文化素養(yǎng)六個方面。[9]這一核心素養(yǎng)框架可以視為上述杜衛(wèi)所提出的美育教師基本能力的音樂師范版。與師范院校對教師教育技能有專門訓練不同,專業(yè)藝術院校往往更注重專業(yè)技術能力的培養(yǎng),汪洋、郭聲健審視了專業(yè)藝術院校培養(yǎng)美育師資的優(yōu)勢、短板與改革路向,針對性地提出三個改進方向:轉變技術至上的觀念、強化美育意識、服務基礎教育[10],這是從專業(yè)藝術教育的“出口”角度對美育的重視和強化。
3.美育課程研究及美育評價問題
美育要在學校教育中得以實施必然要落實到課程。兩辦《意見》中把開足開齊美育課程作為階段目標并對課程建設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因此課程研究是美育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從內(nèi)容上來看,有對課程政策演變進行的研究(2)如張新亮:《中國普通高校公共藝術課程政策演變研究(1989—2020年)》,哈爾濱:哈爾濱音樂學院碩士論文,2022年。,也有較多針對教材開展的研究,以及美育課程實施中課程資源共享策略等方面的研究。
值得提出的是,在教學與課程方面,美育課程、藝術課程評價的問題一直是個難題。美育不好評價,因為一方面審美表達、欣賞、感悟是一種個體化的感受和體驗,很難用一把尺子來衡量,另一方面從學習過程來看,美育課程中“學生的學習成效是內(nèi)在的和漸進的,而且成效的顯示度又常常是不清晰的”[11],因此,美育學習是否可以評、怎么評、怎么評才公平,一個人的審美素養(yǎng)、審美能力如何通過可操作的程序進行測試或評價,成為探索美育課程評價首先要回答的問題。杜衛(wèi)認為,美育教學可以評、應該評,在各環(huán)節(jié)中,最重要的是學生學習評價的問題。評價內(nèi)容應包含審美素養(yǎng)和人文素養(yǎng)兩方面,評價方法要與美育目標相聯(lián)系,要堅持審美與人文、標準化與個性化、客觀化與主觀化、結果性和過程性相結合的原則。[11]因此,美育評價應該是綜合的而非單一的(如考試分數(shù)),是全方位的而不是單方面的。尤其是在核心素養(yǎng)的評價中,“應該把掌握和運用藝術語言的能力置于核心地位,而不是把藝術的相關知識和技能作為主要內(nèi)容”[11]。這也指出了當前學校藝術教育評價中一個普遍存在的要害問題。葉澤洲、趙伶俐則把美育評價落實到了作品評價,嘗試通過建立一個美育作品評價模型來“用量化的方式反映學生審美能力的變化”,這個指標體系包括預分類與感性認知體驗、專業(yè)評估與理性認知體驗、人文素養(yǎng)與社會認知體驗3個一級指標,一級指標下又分列9個二級指標,然后通過一定的信息處理方法確定各指標的權重及算法,最終得出一個數(shù)字。這一評價模型被稱為“模糊綜合評價法”。[12]這個評估模型的建立可以說做出了一個可操作性的有益探索和嘗試。但是,這套基于量化方式的、指標精準細分的操作模型如何進行“模糊評價”,是一個需要進一步闡釋的問題。
可以看出,在美育課程評價方面,無論是“綜合性”的原則,還是“模糊性”的表述,都提示美育評價應該有一個質性評價與量化評價相結合、過程評價與結果評價并重的方案。因為在現(xiàn)行的教育體制和模式下,評價問題往往是一個“指揮棒”,如何用好這個“功利性”導向的管理工具來達到美育的最終目標,是一個需要在理論方面進行嚴謹論證并在實踐中多次檢驗的課題。
1.美育在五育中
無論從20世紀初蔡元培提出的軍國民教育、實利主義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觀教育、美感教育的“五育并舉”,還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翻譯的蘇聯(lián)教育學家凱洛夫的《教育學》一書中把“共產(chǎn)主義教育的統(tǒng)一過程”分為智育、綜合技術教育、德育或共產(chǎn)主義道德教育、體育、美育等幾個方面(3)凱洛夫:《教育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0年,第45頁。轉引自劉彥順:《中國美育思想通史》(當代卷),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48頁。,抑或是現(xiàn)階段教育方針中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都涉及美育與其他諸育關系的問題。因此,美育與“五育”的研究也從美育作為“五育”之一種的合法性辯護推進到美育如何存在于“五育”中。朱立元基于馬克思傳統(tǒng)的對于美育與人的全面發(fā)展的關注,概括性地闡述了美育與德育、智育、體育、勞動教育的關系。[13]美育與智育方面,一些從事一線教學的研究者從諸如物理與美育、數(shù)學與音樂等角度不斷總結學科教學中滲透美育或者交叉融合的經(jīng)驗,論證美育和智育的相互促進;一些學者探討了職業(yè)教育中美育與勞育的結合,特別是從高等職業(yè)院校角度的考察。而在美育與諸育的關系中,美育與德育的關系往往得到最多的討論,因為無論中國儒家的詩教、樂教傳統(tǒng),還是西方的美善統(tǒng)一觀念,美育與德育都有深度交織。
美育與德育關系的研究在近年更多的是在美育與德育的框架下討論美育與思想政治教育以及美育、藝術類課程中的課程思政問題。如《美育維度的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研究》一書抓住了美育“以情動人”的特征,在實施中則強調(diào)了經(jīng)典文藝作品的作用,以及通過大數(shù)據(jù)等技術手段整合美育資源等。[14]在中小學階段則落實到美育如何融入《道德與法制》等課程之類的具體課題。這類研究多以“滲透”和“融入”“利用”“優(yōu)化”作為動詞銜接美育與思想政治教育,從這些關鍵詞中可以明顯看出美育“潤物細無聲”的特征以及對美育的“工具性”定位。
美育與德育研究學術理路的關鍵點是“美何以育德”的問題,落實到實踐中則是“美如何育德”的問題,盡管從各種角度對二者的討論非常多,但對中西語境中美育和德育傳統(tǒng)的闡述,從美學、倫理學進入來探究美育與德育互動機制及“以美促德”基本原理、基本機制的研究還不夠充分,相關的實證研究也較為薄弱。在教育實踐中,二者的處理也往往容易出現(xiàn)偏差,要避免的是美育的德育化,導致美育成為政治的口號、政策的解讀或抽象道德的圖解。
2.美學與美育的關系問題
蔡元培的“美育者,應用美學之理論于教育,以陶養(yǎng)感情為目的者也”的論斷,為美學與美育的關系定下了一個基調(diào)。劉成紀《回到美學,重啟美育》就從蔡元培這一定義出發(fā),討論了美學的感性學、藝術哲學、文化哲學三種定義分別給美育學科指向了自然美育、藝術美育和社會美育。他認為美學的多義性和學科界限的模糊性恰恰蘊含著一種突破日益森嚴的學科壁壘的潛能,這種潛能也必將傳導到美育的層面從而使美育學科具有一種開放性[15]。這對當前美育學科化的發(fā)展非常有啟發(fā)性。美學對美育的促發(fā)還可以從生態(tài)美學到生態(tài)美育這一脈絡上得到驗證。生態(tài)美學近年是美學研究中的重要一支,其“去人類中心主義”“整體論生態(tài)觀”“生態(tài)存在論”“生生之美”等哲學、美學話語激活了美育的實踐維度,產(chǎn)生了生態(tài)美育與醫(yī)學、旅游休閑、環(huán)境設計、美麗鄉(xiāng)村等應用領域相結合的多種交叉視角??梢钥闯?在美學與美育的關系中,美學仍是美育的理論之源,在一定范圍中美育是美學的實踐及應用。那么,美育能否從實踐的角度對美學提出問題乃至為美學開辟新的理論增長點,有待探索。
3.藝術教育與美育的關系及藝術人文教育問題
關于藝術教育與美育的關系問題,目前的討論已經(jīng)形成了一些基本的共識,如藝術教育是美育的重要途徑但美育不等于藝術教育,藝術教育要以美育為導向和靈魂,作為美育的藝術教育要重在提高學生審美能力和人文素養(yǎng),等等??仔旅缫浴盀槊烙乃囆g教育”來概括藝術教育的美育導向,并提煉出素養(yǎng)/感受力、審美/表達力兩組理論話語闡釋何為“為美育的藝術教育”。[16]劉成紀認為,藝術教育僅是美育的一部分,而且美育中應該有哲學、文學的參與,方能由美學來提高藝術教育的“能效”。[15]這里與美育對舉的“藝術教育”一般指的是普通藝術教育。那么,專業(yè)藝術教育與美育的關系如何?這一問題體現(xiàn)在專業(yè)藝術教育中的人文教育問題上。
杜衛(wèi)《藝術人文教育論綱》針對專業(yè)藝術院校的藝術教育存在的重技能訓練輕人文教育的傾向,通過回顧中外人文教育的歷史論證了藝術的人文屬性。加強藝術教育的人文性首先要關注到藝術的人文價值,強化藝術教育過程中的價值觀教育。杜衛(wèi)重申了在《今天,我們?yōu)槭裁葱枰囆g——關于經(jīng)典藝術人文價值的闡釋》中論證的觀點,即加強藝術人文教育要特別重視經(jīng)典作品的人文內(nèi)涵對人的精神陶養(yǎng)。也有學者從不同門類藝術教育出發(fā)切入該問題,論證了在專業(yè)藝術教育中凸顯美育維度的重要性,即美術教育最重要的是使學生具有自主審美思考的能力,“尤其注重在表現(xiàn)技巧之外,逐漸建立起獨立的自主審美意識,體會自主審美的過程,反思審美過程中的價值依據(jù),從而引導審美價值判斷”[17]。對藝術教育中的美育引領作用,有學者概括:“無論是專業(yè)美術院校與院系里的教學,還是綜合大學里的通識美術教育,一旦有了美育的使命,就會有標志性的起色。”[18]
在專業(yè)藝術教育中加強人文教育的呼聲并非無的放矢,而是切中了一種普遍癥候。這些癥候既存在于藝術教育教學環(huán)節(jié)中,也存在于學科建設、人才培養(yǎng)的舉措中,更外溢于與藝術相關的文化事件中。這些事件使學界思考藝術教育中的人文教育問題,因此要根據(jù)藝術和美育的新發(fā)展重新定位藝術教育,進而充分發(fā)揮藝術教育在提高學生審美與人文素養(yǎng)方面的獨特作用?!睹烙龑W刊》2022年第3期推出了一組“美育與藝術人文教育”筆談文章。針對數(shù)字技術發(fā)展給藝術教育帶來的挑戰(zhàn),提出“審美價值領導權”問題,強調(diào)在數(shù)字藝術創(chuàng)作、藝術的數(shù)字化傳播與接受等過程中凸顯審美倫理和價值導向;面對藝術教育中的技術至上、娛樂化和消費化傾向等問題,需要通過一種“覺醒”的藝術教育打破技術訓練的感覺“麻木”。此外,中國哲學話語中的“本體—工夫”論為重新思考藝術與人文的關系提供了獨到的視角:藝術是人文素養(yǎng)的修持工夫,人文是基礎和旨歸,由藝術而進入人生的“天地境界”,正是人文價值的最高體現(xiàn)。
4.美育學的學科邊界問題以及“新文科”建設的啟發(fā)
在學科及學科邊界問題上,近幾年成為熱點的“新文科”建設可以為美育學科建設提供新的視角和契機?!靶鹿た?、新醫(yī)科、新農(nóng)科、新文科”的提出就是為了引導多學科交叉和深度融合,這是分科治學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反思和回歸?!靶挛目啤睆娬{(diào)學科交叉、學科融合、技術與人文相結合等理念,對學科美育、課程美育有一定的啟發(fā)和推進。在理念上,有學者提出了“新文科”之下的“新美育”,或以“新文科”為契機重新思考美育與“五育并舉”,以及以“新文科”論證高校美育通識課的合理性建構,等等。在實踐層面,有設計、美術、音樂、舞蹈等傳統(tǒng)藝術學科對“新文科”理念下如何開展美育的思考,也有學者提出通過新媒介藝術美育凸顯“新文科”的綜合性、學科交叉性,因為跨媒介藝術具有的“融通性、整合性和交互性的特征”[20]正是新文科所強調(diào)的學科交叉、融合的體現(xiàn)。概括來說,“新文科”理念對美育的學科屬性及處理學科邊界問題的啟發(fā)在于,第一是進一步肯定了美育作為一種綜合性的人文教育的定位,第二是為美育與學科教育相結合提供助力。
隨著美育越來越受到重視,從各學科背景切入美育的研究也越來越多,美育研究在推向深入的同時也不斷返回“何為美育”這一根本性問題,且常談常新。《文藝爭鳴》雜志在2022年第3期推出了“美育”研究專輯,其中周憲的《何為美育與美育為何》從美育與“和諧發(fā)展的人”的培養(yǎng)問題入手,追溯了從席勒時代至今天所面臨的分裂感、碎片感等現(xiàn)代人類生存困境,在對目的理性與價值理性的辨析中重申美育“涵育價值理性”的作用,提出美育要以“自由的愉悅感”來抵抗“娛樂至死”的流行文化。[21]祁志祥的《“美育”的重新定義及其與“藝術教育”的異同辨析》重新回到“美育”的概念場域對當下各種語境中的“美育”術語進行了檢視,認為存在循環(huán)定義或意指不明等問題,在辨析語用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美育是情感教育、快樂教育、價值教育、形象教育、藝術教育的復合互補”[22]。
在“美育”術語引進中國一百多年以后人們?nèi)匀辉谟懻摗昂螢槊烙钡膯栴},聽起來似乎是在原地踏步,但如前所述,其主要原因在于美育的交叉學科屬性和美育實踐外延的尚未定型。不過也正是在這種全面的審視和辨析中,美育的哲學根基、實施路徑、存在的問題越來越明晰。也就是說,這種對美育基本問題的探討往往帶有“正本清源”的意味,對美育基本定位等問題的討論往往與對美育現(xiàn)狀的觀察和反思交織在一起。例如對于當下學校及社會存在的藝術現(xiàn)象和美育“泛化”現(xiàn)象,杜衛(wèi)從美育與藝術教育的關系出發(fā),強調(diào)不是帶有“藝術”二字就是美育,美育對藝術材料的運用要選取經(jīng)典和優(yōu)秀藝術作品。就實施路徑來看,藝術教育的技術要素要內(nèi)化為“藝術語言”才能“表情達意”,使感官與心靈相溝通,從而使藝術具有潛移默化的育人功效。[23]《審美素養(yǎng):從素樸審美力到生活藝術家》一文則反思了當前學校美育中存在的“淺表化增值”傾向,具體來說就是“過度迷戀審美素養(yǎng)的外顯符號”,“停留于藝術呈現(xiàn)方式的習得”,因此提出要重新發(fā)現(xiàn)兒童的“素樸審美力”,將美育與兒童的生理與本能、社會生存、生命存在相關聯(lián),從而將其培養(yǎng)成為“生活藝術家”。[24]也有論者從“他者教育”與“自我教育”的角度來反思當前美育在“教育實證主義下‘有教無人’和教育虛無主義下‘有人無心’兩大弊端”,進而提出美育要把握存在論立場,從他者教育向自我教育復歸,使美育“作為個體精神為人的高級活動賦予生命統(tǒng)攝其整體的意義”[25]。從這些反思中我們既可以看到存在主義、現(xiàn)象學、進步主義教育觀等對美育的潛在影響,也引起我們思考,美育的問題不僅在于表面,而更在于深層次的觀念的確立和把握。因此,美育的發(fā)展必定會在辨正糾偏和正本清源中不斷深化和前行。
概括來說,可以把對當下的美育實施過程的反思歸結為兩組矛盾,第一是“過寬”與“過窄”的問題,第二是“刻意”與“無心”?!斑^寬”就是指由于與藝術教育的根本性區(qū)分不明確導致由藝術的外延泛化帶來“美育”的過度使用和不當使用,“過窄”則是對于美育特別是學校美育的理解局限于藝術教育,甚至進一步窄化為部分學生的特長展示?!翱桃狻笨梢岳斫鉃橐环N功利性的、展示性的宣傳式美育思維,“無心”則是指藝術教育中的技術化傾向,就是過度強調(diào)技巧的訓練而忽略感受性的培養(yǎng),這與“刻意”是分不開的,因為方便展示的更多是“技巧”,內(nèi)在的情感體驗和審美感受很多時候是一種內(nèi)蘊的甚至是延伸至人的一生的“后效”,是當下無法展示的。主體性缺失的藝術教育、缺乏人文性的藝術教育,與我們倡導的作為人格教育的美育無疑是南轅北轍。
馬克思關于人的全面發(fā)展學說是現(xiàn)代美育理論的哲學基礎[26],本年度在馬克思主義美育觀的研究方面,朱立元撰寫了多篇文章,對馬克思主義美育觀進行一種觀念溯源,分析了馬克思“完整的人”的理念以及“自由”“全面”發(fā)展目標的德國古典哲學美學來源,梳理了馬克思主義美育觀產(chǎn)生的理論根基和內(nèi)在理路。[27]但他同時指出,馬克思的美育觀又超越了其所來源的德國古典哲學美學思想,如“自由全面發(fā)展的個人”對康德“人是目的”的超越、歷史唯物主義的自由觀對席勒審美烏托邦主義自由觀的超越、自由勞動時間論對席勒“審美無時間規(guī)定”論的超越,異化勞動的分析和批判超越了席勒對人性分裂的揭露和黑格爾對市民社會的批判,個體和人類共同自由發(fā)展的理想是對康德、席勒偏重于“族類”發(fā)展思想的超越。[28]盡管馬克思沒有在著作中明確地提到“美育”二字,但通過重審馬克思主義理論中關于自由發(fā)展、勞動與異化勞動、必然王國與自由王國、目的與手段、物質生產(chǎn)與精神生產(chǎn)等概念,朱立元提出,從追求個體和整個人類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這個角度來看,“馬克思的共產(chǎn)主義學說,在根基處與其美學美育思想相重疊”[29],美育的目標——諸種精神能力的自由發(fā)展,與未來共產(chǎn)主義社會的主要特征——個性實現(xiàn)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是一致的。這是一個對美育定位很高的結論,由這一結論來看,我們今天對美育的強調(diào)與重視不應只局限于學校教育,而且應該在全民、全社會層面充分重視美育,從而逐步邁向每個階段、“每一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特別是文中闡述的馬克思的一段話:“藝術對象創(chuàng)造出懂得藝術和具有審美能力的大眾,——任何其他產(chǎn)品也都是這樣。因此,生產(chǎn)不僅為主體生產(chǎn)對象,而且也為對象生產(chǎn)主體。”這段論述有著豐富的美育闡釋空間,對理解藝術創(chuàng)作與審美接受、審美教育的關系,如何從主體、客體、對象的動態(tài)關系中理解美育,藝術與非藝術活動的美育功能等,都具有深刻的啟發(fā)。
張寶貴的從馬克思美育思想切入對藝術教育與美育關系的討論,認為如果把美育等同于藝術教育,那么美育則淪為“藝術對生活的裝飾”[30],如今天很多冠以美育之名但是浮于表面的以藝術作為粉飾和招貼的活動,這樣的“美育”并未真正觸碰到心靈。該文對于當下“美育”的觀察與批評可謂非常犀利。也有學者探討了馬克思主義美學思想中對美的起源、本質、規(guī)律的重要論斷對于人性復歸、空間拓展與情感共振三個層面對大學生審美素養(yǎng)提升所具有的重要價值。[31]對馬克思主義美育觀的不斷研究和挖掘,其重要價值不只在于整理馬克思主義的美育思想的整理,更在于確認了美育從宗旨到目標的馬克思主義屬性。
根據(jù)不同層面的特點和實際,對退休職工黨員隊伍進行分類,設置和安排不同內(nèi)容和形式的教育管理模式,充分發(fā)揮各類退休職工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
西方美育思想的研究,在過去幾年產(chǎn)出了豐富的成果,特別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西方美育思想史研究”相關成果的陸續(xù)發(fā)表,使西方美育思想研究的鏈條更加清晰和完整。
第一,從“點”的角度,即對特定人物的美育思想的研究來看,席勒研究依然是西方美育思想研究中的熱點。盧春紅分析了席勒“游戲沖動”概念的三層內(nèi)涵并由此闡述審美與教育的關聯(lián)既是“人性的現(xiàn)實化”又是“教化的效果史”。[32]曾仲權關注到哈貝馬斯以“交往理性”對席勒美育思想的審視,討論了從康德的審美共通感到席勒所說的“唯獨美的交往能夠彌合社會,因為它同所有成員的共同點發(fā)生關系”的脈絡,以及如何通過“審美交往判斷力”來“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發(fā)揮一體化的整合效力”。[33]此外還有對《審美教育書簡》在中國的譯介史的研究、“美”在席勒美育思想中的矛盾的研究,等等??梢哉f,這些研究在席勒美育思想的“深采”、席勒研究的“再研究”、席勒美育學術史等方面將席勒美育思想推向了經(jīng)典化。
除了柏拉圖、席勒等西方經(jīng)典美育思想源頭之外,很多學者對西方藝術教育領域、當代哲學領域等重要人物的美育思想進行了“打撈”,如對歐洲工藝美術運動指導者約翰·羅斯金的美育思想的研究,德國社會學家羅薩的加速理論及共鳴理論中的美育之思、從朗西埃美育哲學對自媒體時代的美感教育的審思,等等。
第二,從“線”的角度來看,一些研究梳理了西方美育史和思想史思想的發(fā)展演變,多維度呈現(xiàn)了美育的實踐史、觀念史、學術發(fā)展史?!稄脑⒔逃跇返饺说娜姘l(fā)展——西方美育觀的歷史演進》一文梳理了西方經(jīng)典美育觀念除了席勒以外的另外兩脈:柏拉圖等“寓教于樂”的藝術教育論和馬克思的“人的全面發(fā)展”的生活美育論。及至后現(xiàn)代,李兵考察了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影響之下真善美的關系和美育的癥候,認為近現(xiàn)代知識領域分化導致的美和真、美和善的錯位使美育陷入現(xiàn)代性危機,而后現(xiàn)代思潮激活了一種真善美關系重構的力量因而引發(fā)美育在后現(xiàn)代的轉型。[34]
中國現(xiàn)代美學、美育的發(fā)展與日本有著深度勾連,隨著20世紀美學、美育學術史研究的推進,學界也越來越關注到了鄰國日本的美育。史的研究方面,《日本美育發(fā)展的百年歷程》呈現(xiàn)了日本1872至今從明治維新到當代的百余年美育發(fā)展歷程并將之分為受西方影響注重模仿與再現(xiàn)、滲透忠君愛國思想但脫離學生興趣和生活需要的“模仿與開拓新觀”階段,經(jīng)歷了以民主主義—能力主義為核心以及以人本主義為中心的教育改革的“復興重建”階段,以及形成了完整課程體系的“全面完善”階段?!丁懊袼嚒泵缹W與鄉(xiāng)村美育:日本方案及其命運》一文回顧了日本的“民藝”運動在現(xiàn)代化進程與藝術現(xiàn)代性的復雜場域中所開啟的美育維度和美育空間,并以此為當下的鄉(xiāng)村美育提供鏡鑒。對日本美育的觀察可以在東西文化交流的背景下如何處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關系等方面為我國美育提供一種對照和反思。
總的來看,在外國美育史及思想史的研究方面,對“非典型”美育人物的美育思想的開掘,從學理上對美育的概念、術語、范疇進行辨析和重審的研究等都為我們利用外國美育的“他山之石”積累了豐富的資源,但是也要看到,也有不少研究特別是在一篇文章中就涵蓋從古至今的美育史和思想史的研究往往失之籠統(tǒng)和陳舊,反復闡述已有的研究提出過的分期、特征、經(jīng)典話語,沒有深入到美育的具體問題、具體歷史場域。
中國美育傳統(tǒng)的整理和再發(fā)現(xiàn)是提煉和總結中華美育精神首先要做的工作。中國傳統(tǒng)美育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儒家美育傳統(tǒng)包括詩教和樂教的文獻、思想與方法的研究上,如對先秦兩漢儒家樂教發(fā)展史的梳理,對孔子以“仁”為核心的美育思想的研究,對《樂記》的音樂美育的研究,以及對儒家美育思想當代價值的闡發(fā)等。具體到美育路徑,有從唐詩宋詞、山水畫、書法、篆刻角度進入美育的研究,也有對《世說新語》、經(jīng)典藝術作品進行美育應用的探索等。
自2018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弘揚中華美育精神”的命題之后,關于“中華美育精神”的理解以及中華美育精神和中華美學精神的關系辨析成為理論界從學理上進行闡釋的重要命題。馮學勤闡釋了“中華美學精神”內(nèi)涵并將“中華美育精神”視為“中華美學精神”的踐行維度,提煉出中華美育精神的核心內(nèi)涵為個體與社會、道德與審美、大體與小體、藝術與人生、自然與自由五組統(tǒng)一關系。[35]宋修見從中華民族千百年來所創(chuàng)造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藝術中提煉出中華美育精神的兩大追求:趣味和境界,這種百姓日用、綿延不絕的日常生活審美表達也論證了美育應面向生活、面向社會審美環(huán)境,涵養(yǎng)“一種人生態(tài)度、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生命境界”[36]。柏奕旻將中華美育精神的核心概括為以“學—習”為體的“游藝”范式,即“經(jīng)由沉浸式、具身性的禮儀文化學習,達到一種人格自立的自由境界”[37]??梢园l(fā)現(xiàn),對“中華美育精神”的這些闡發(fā)都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美育思想中凝練核心內(nèi)涵,但是這種闡發(fā)又不只是簡單地對過去的思想和理論進行總結,而是保有一種當下之眼光,即重視這些經(jīng)典話語和核心概念的生命力及與當下審美生活的關聯(lián),并將其作為當下接續(xù)美育傳統(tǒng)的理論基石。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對中國美育傳統(tǒng)的重新審視和發(fā)掘以及對外國美育思想及實踐的不斷研究,美育研究也開啟了比較視域,即中西美育觀的比較、對照和對話。如對中西美育精神的比較,劉成紀認為,從思想源頭上來看西方美育的目標是個體的自由,而儒家傳統(tǒng)的詩教、樂教、禮教指向的是家國層面,當代美育的發(fā)展框架應該既包含個體解放又堅持群體和諧的價值原則。[15]柏奕旻則認為“西方美育精神以‘教’為本,是一種包含觀念認知、形式鑒賞、創(chuàng)作技藝的’游戲’范式,中華美育精神則以‘學—習’為體,是一種蘊含情理交融、天人合一、技近乎道的‘游藝’范式”。[37]李鈞闡述了西方的黑格爾、海德格爾,中國的王國維的“古雅”說、董其昌的“藉物”以及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的“閑”“長物”等觀念,比較了中西思想中對器物陳設行為的藝術建構和生活美育功能的思考。[38]此外還有對西方的烏托邦思想和中國的《儀禮》《周禮》《禮記》等“三禮”所構建的“禮儀之邦”的比較,以及中西美育史上開創(chuàng)性人物席勒與蔡元培藝術教育觀的比較,等等。這些比較研究從邏輯上可分為一致性的比較和差異性的比較,前者在于尋找中西方美育思想共通、共享的育人目標、道德情感,后者則旨在探索中西美育思想中具有民族文化根性的特質和基于各自語境的實施路徑的差別。
中國美育思想的研究從數(shù)量上來看更多集中在近代以來,本年度的研究形成了幾個聚焦點,一是蔡元培及其“以美育代宗教”說,二是中華美育會及會刊《美育》。
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說是近代中國美育史上最重要的命題,潘知常將其視為“百年中國現(xiàn)代美學的兩個‘哥德巴赫猜想’之一,是20世紀中國的‘第一美學命題’[39]。這一命題在當時即引起很多的爭議和討論,盧春紅把圍繞這一觀點所展開的論爭歸納為三大問題:美育代宗教還是科學、道德、哲學代宗教;美育是否有必要取代宗教;美育是否就是藝術教育。[40]而《蔡元培“美育代宗教”中的國民性改造——以“一戰(zhàn)”前后文化實踐為中心》一文試圖還原“以美育代宗教”論發(fā)生的歷史語境,指出“以美育代宗教”實際試圖解決的是如何改造“私利主義”國民性的問題,也即以“審美”之無目的性完成教化之“功利主義”。這些研究將蔡氏的美育思想置于中西思想交匯、中國的社會進程的時代背景下,從思想史的視野來把握蔡元培美育思想。
自蔡元培屢倡美育后,教育界響應者眾,這其中中華美育會和作為會刊的《美育》雜志對近代美育的呼吁、推動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可謂功不可沒。就留存的文獻資料而言,《美育》雜志有跡可循,然而其背后的組織形態(tài)、人事脈絡及文化活動則不易查訪考證,近代藝術史學者陳星考證了中華美育會的籌辦、創(chuàng)辦過程,通過其成員分布、藝術實踐及學術主張等的分析,呈現(xiàn)了中華美育會與李叔同藝術教育事業(yè)的承繼關系。[41]中華美育會的會刊《美育》雜志更是近代美育研究繞不開的課題,周雅雯、宋偉將《美育》雜志置于新文化運動與教育改革的時代背景進行考察,指出其通過藝術教育實現(xiàn)審美啟蒙、主張情感教育、倡導民眾藝術等主張體現(xiàn)的正是審美現(xiàn)代性的追求。[42]
近幾年近現(xiàn)代美育史的研究可謂成果豐碩,不少博士論文追溯和挖掘了近代以來中國美育實踐的重要人物、事件、團體、主張等。人物方面有對林風眠的美育思想的研究,顏文樑社會美育思想的研究,滕固“民眾藝術”構想中與“社會美育理念”的研究等。機構團體有對民國時期民眾教育館的研究,“中華美育會”藝術教育活動的研究,等等,這些研究基于翔實的史料和文獻,極大豐富了近現(xiàn)代美育史的內(nèi)容。
美育史和美育思想史的研究是美育學術生產(chǎn)的重要領域,通過對古、今、中、外美育思想的研究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美育思想史的研究呈現(xiàn)出幾個特點:第一,研究范式從對人物及美育思想的簡單梳理到將美育置于思想史的整體視野和進程中考察。第二,更加注重美育與社會的互動,美育在教育中的狀況,強調(diào)美育的教育維度和社會維度。
2021年7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以下簡稱“雙減”意見),給學校美育特別是基礎教育階段的學校美育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此次“減負”通過一系列的政策和具體措施將“意見”執(zhí)行到了實處。2022年“雙減”政策發(fā)布一年,“雙減”行動初見成效,很多學者對于“雙減”帶來的美育效應進行了觀察和思考。郭聲健等總結了“雙減”政策給美育帶來的機遇和挑戰(zhàn):“雙減”在客觀上使學生參與美育的時間的增加,使學校美育得到更多重視,但這種情況下美育也面臨著師資、課程建設等方面的挑戰(zhàn)。文章還提出,美育同樣需要“雙減”,即減少功利化和技術化。[43]基礎教育的“雙減”以及帶來的對藝術、美育工作的需求必然傳導至高等教育領域,匡勇勝、李元閣探討了高師音樂教育相應的應對策略,提出在高師音樂教育方面進行課程改革,“增設一些與音樂有關的文化課程包如音樂美學、音樂學概論、音樂文獻學、民族音樂、紅色音樂學等”,以及文學課程包如中國文學史、外國文學史、哲學史、倫理學、比較教育學等,通過這些課程以“彌補音樂教育學生文化素質偏低的缺陷”[44]。應該說,這些觀察反思和應對策略都深刻地洞察到當前中小學美育在課程內(nèi)容、師資能力等方面與美育要求之間的距離。摒棄功利化和過度技術化、以藝術為基礎進行學科融合的教育、提高藝術教師的文化素養(yǎng)等方面,都是當前美育學建設所呼吁和倡導的方向。如果說,“雙減”政策對于美育是一個契機,這個契機重要的不只是客觀上如何保障了美育的實施,更應該是使美育工作者重新思考培養(yǎng)什么人、如何培養(yǎng)人的根本問題,從“減負”的視角檢視學校美育的實施過程,對“雙減”政策針對的功利化的、對學生的健康成長和全面發(fā)展不利的因素進行反思,思考“雙減”如何助力美育成為審美教育、情操教育、心靈教育和創(chuàng)造力教育,找到更加高效的、整合的美育發(fā)展路徑,使“雙減”成為美育的“鏡子”和“催化劑”。
2022年新冠疫情進入第三個年頭,依然是籠罩全球的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大規(guī)模流行病對人們的日常生活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這種影響從事務性環(huán)節(jié)滲透至人們的感受與心理層面。就對美育的影響來說,從學校的美育課程到社會范圍的藝術演出和展覽在時間與空間上普遍收縮乃至取消,美育作為一種只有人與對象、人與人相遇才能發(fā)生的具身感受的過程,不得不轉向非接觸的美育場景或尋找其他替代性方案。對學校美育來說,疫情帶來的最大影響應該是課程的線上化,但美育與普通知識教育不同的是,它的媒介、內(nèi)容、方式方法更依賴于實物、手的操作、面對面的交流等,而疫情加劇了人們的感受與反應的視覺化和間接化。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疫情使人們對人與自然的關系、對人與人的關系等問題生發(fā)出更多的思考、表達和理解,同時也給美育帶來新的契機。一些承擔社會美育職能的博物館等機構面對疫情反復導致的線下展覽難以舉行、公共教育活動難以舉行等問題,開始探索利用數(shù)字和新媒體技術開展數(shù)字化虛擬展覽的各種方式,倡導“云觀展”;學校紛紛探索開展線上美育課程,并有一些新的技術手段如交互式可視化技術等被研發(fā)出來;一些創(chuàng)新性的美育方式得到探索和嘗試,如有學者關注到了英國的維多利亞·艾爾伯特博物館發(fā)起利用家里的窗戶來創(chuàng)作和展示藝術作品的活動,并將相關裝置藝術作品收入博物館館藏,組織疫情期間停留在家里的兒童和父母進行共同創(chuàng)作并上傳博物館線上展覽等。[45]這些在疫情期間“不得已而為之”的多媒介、網(wǎng)絡化等模式,在“后疫情”時代卻豐富了美育的渠道。
就美育研究來說,在應對挑戰(zhàn)、尋求突破、嘗試新媒介新路徑的過程中,一些因為新手段、新方法的加入而產(chǎn)生的問題和帶來的經(jīng)驗被不斷地總結出來,一些美育課題如媒介與美育、美育與感官感知方式等被重新發(fā)現(xiàn)和關注。有的研究對美術館、博物館在疫情期間采取的線上展覽方式及博物館的數(shù)字化轉型等進行了總結,有的研究關注到了美育課程軟件技術的發(fā)展,也有研究總結了在線藝術(美術、音樂)教學的利與弊、經(jīng)驗與問題,有的研究者從音樂療愈的角度考察了抗疫歌曲的情感表達等。
隨著“美育的春天”的到來,美育研究遍地開花、洋洋大觀,成果快速增長,因此對美育研究的年度回顧難免掛一漏萬,例如實踐層面各門類藝術教育中的美育方法探索、當代的美育思想和美育學術史研究、社區(qū)美育及博物館美育等社會美育形態(tài)的研究、近年出版的大量的美育教材的研究等重要的課題都未納入本次評述的范圍,有待日后總結和梳理。
但我們也應看到,在這百花齊放、眾聲喧嘩之中,也有一些問題值得我們思考,比如很多文章仍然停留在較為淺表層面的對美育的望文生義的理解,對相關術語、概念使用較為模糊與含混,有些宏觀研究失之籠統(tǒng)而微觀研究則過于局限,有些研究以美育之名實則并非討論美育的核心問題,等等。在避免或解決了這些問題之后,美育研究者還將有著共同的使命,即建構美育學研究范式,形成美育學科共同體,建立美育研究和實踐良性互動的學術生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