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國
你也許看過金石拓片展,也看過古琴展,但二者相結合的琴拓展,你參觀過嗎?
有琴,有拓,有名曲,有名家……
前不久,由中貿圣佳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玉聲山房聯(lián)合主辦的“千歲聲——中國古琴拓片集萃展”在北京圣佳藝術中心舉行。
作為國內首個以琴拓作為“ 主角”的展覽,展出了部分古代名琴及數(shù)十件古琴拓片精品,“千歲聲”“錦江濤”“清角”等名琴一一亮相,查阜西舊藏古琴、明代四藩王制琴、明成化御制“ 洛象”琴、一代宗師嚴天池斫“冷月疏鐘”琴等古琴拓片,以及歷代玉制琴軫雁足、名家手跡等也紛紛登場。同時,由當代斫琴人制作的“劍式”琴、“無極”琴等也在展出之列。
這些展品的主人馬俊昌先生在琴界赫赫有名,他既是重要的制琴家,更是知名的收藏家。其齋號“玉聲山房”由一代古琴大家鄭珉中先生題寫,數(shù)十年來,所藏古琴無論從體量還是體系來看,在全國范圍內都是首屈一指的。與眾不同的是,馬俊昌在其藏品體系中又衍生出一個重要的門類——琴拓。
如果說收藏界中古琴是小眾,那么琴拓更是小眾中的小眾。馬俊昌收藏的琴拓皆出自老琴,為了搜集琴拓,他幾乎走遍全國。應該說,小眾的琴拓卻有著非凡的意義。比如,展品中有一張琴拓是由唐代韓愈的一張琴而作的清代拓片,原琴大概早已不存,只此拓片流傳于世,供人觀賞、研究,其間留存的歷史信息更可寶貴。而類似這樣的藏品還有很多。
將這批琴拓集結出版也是馬俊昌多年的夙愿,而借本次展覽的契機,他也如愿以償——由圣佳文庫出品、籌備了近一年的新書《千歲聲——中國古琴拓片集萃》與大家見面。該書收錄了馬俊昌收藏的古琴拓片10 0 余張,并且對琴銘內容做了詳盡注釋,對于推廣、傳播古琴文化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也讓琴拓這個門類得以首次系統(tǒng)化地呈現(xiàn)。馬俊昌在序言中寫道:“歷來琴家、古琴藏家、各大博物館館藏古琴,皆對琴的流傳、工藝、聲音上加以留心,而對琴背的琴銘卻不太有人重視。琴背上的銘文信息,是歷代文人雅士把他的生活理想,對琴的了解和情感,通過各體書法題刻到琴上,是十分難得的歷史遺物?!?p>
琴界大家吳釗、王鵬分別在展覽開幕式上發(fā)表致辭、演奏古琴。收藏家馬俊昌與中貿圣佳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總經理薛世清均表示此展的舉辦是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盡一點綿薄之力。
對于這個展覽以及這本新書,業(yè)內人士給予了高度評價?!吨袊詹亍冯s志記者在展覽開幕現(xiàn)場看到,琴界大咖齊聚一堂,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藝術)代表性傳承人吳釗,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藝術代表性傳承人王鵬,古琴演奏家、天津音樂學院教授、天津音樂家協(xié)會副主席王建欣等業(yè)界名家悉數(shù)到場,他們認為“馬先生為中國的琴學研究又增加了一個方向”。
2 0 年前,在北京舉行一場古琴雅集,有數(shù)十人到場已經算規(guī)模不小。
2 0 年后的今天,一場古琴演出常常是一票難求。
2 0 年間,一門古老的藝術似乎重新煥發(fā)了生機。尤其在當下,古琴藝術開始受到越來越多年輕人的追捧。
究其原因,這與古琴申遺成功以及許許多多為了傳承古琴文化而辛勤耕耘的人是分不開的。
古琴藝術有著獨特的音樂韻味和精神內涵,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而古代匠人利用傳拓手法將銘文制成拓片進行保存、傳遞和交流,纖毫畢現(xiàn)的拓片集中展示了古琴的全貌。琴拓上銘文中包括了琴名、題撰詩詞、印鑒等,彰顯著極高的藝術造詣,極具審美價值。
“千歲聲——中國古琴拓片集萃展”的舉辦,讓我們對于古琴、琴拓以及古琴的文化內涵有了更深了解。近日,《中國收藏》雜志記者邀請了七位琴界人士暢聊古琴。他們中,有的是斫琴人,有的是演奏家,有的是收藏家,還有研究者,但他們都是馬俊昌先生的朋友。在這個朋友圈中,關于展覽、關于新書,他們還有許多話想對大家說。
古琴拓片像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過去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其實它是很好玩的。金石拓片的興起是在北宋中葉以后,一直到清中期才走向興盛。即便如此,金石拓片的收藏也是有壁壘的,因為普通階層的文人是接觸不到的,所以后來連陶罐、瓦當、漢磚都被拿來拓印。而古琴本身就是具有廟堂之氣的器物,擁有古琴的人身份也是高貴的,所以能接觸到古琴拓片的人就更少了。這就導致流傳下來的古代古琴拓片的數(shù)量鳳毛麟角,明朝古琴拓片可見一些,更多的是清代和民國時期的。
這次展覽最重要的意義就是給大家提了一個醒,古琴拓片是不容忽視的,讓拓片玩家們對這個被冷落已久的門類重視起來。之前有一些博物館舉辦過專門的金石拓片展,而能把這么大體量的古琴拓片收集起來做集中呈現(xiàn)還是第一次。應該說,對于古琴拓片的傳播和普及,這個展覽以及馬俊昌先生出版的《千歲聲》這本書都是功不可沒的。
另外,我也親手制作琴拓。做琴拓的原理和基本操作與做金石拓片相同,需要格外注意的是水分的掌控,一般來說達到濕潤就可以了,槌拓手法也要更加輕盈一些。如果一張琴已經很斑駁了,漆片開始活動,制作拓片會對其有輕微的傷害;如果是漆胎很好的琴,做拓片是沒有傷害的。
2003年左右,那時候古琴藝術并不受重視,彈琴的人也很少。但我發(fā)現(xiàn)琴學是一個大的門類,涉及歷史、文學、音韻甚至數(shù)學等古代文化的方方面面,所以學琴不只是學一種樂器,而是為了解古代文化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比如背誦古代詩詞很枯燥,但是配合古琴彈唱就是另一種感覺了。后來我認識了馬俊昌先生,知道他是古琴收藏界的泰斗級人物,并跟隨他見識了很多老琴。由此我才知道,老琴的聲音與新琴簡直是天壤之別。
尤其是一些古代琴曲,如果用新琴彈奏總會覺得哪里不對勁,可能指法對了,但琴的區(qū)別會導致一支曲子的韻味完全不同。
但那時候我確實把更多的關注點用在了老琴的音色和斷紋上,對于琴銘其實沒有那么上心,而馬先生則很上心。也是受他的影響,我逐漸關注起古琴拓片。我發(fā)現(xiàn),觀察這些拓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可以通過老拓片看到古琴的銘文和斷紋在細節(jié)上發(fā)生的變化,其記錄著一張琴在不同時期的面貌。琴拓上那些斑駁的文字和紋路,猶如歷史剪影串聯(lián)起一張琴的前世今生。從這個意義上看,我覺得琴拓的意義是彩色照片所無法取代的。
仲尼式“落花流水”琴拓玉聲山房藏
我最早喜歡彈琴、聽琴,后來開始自己制琴,這次馬老師的展覽中也有我的作品來配合展出。我開始制琴也是出于熱愛,后來有身邊的朋友喜歡,也會為他們做一些。開始時價格不貴,大家都很捧場,慢慢地在這個領域內做出了一點名氣。現(xiàn)在玩兒琴的人中年輕人占有很大比例,大家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熱情讓我們這些琴人也看到了這門藝術的未來。老琴的價格近些年水漲船高,也與古琴行業(yè)整體氛圍趨向火熱有關。而對于斫琴人來說,讓每一張琴在自己手中達到最佳狀態(tài),做好每一個細節(jié),才是對眾多古琴愛好者最好的回報。
在2003年古琴申遺成功之前,有一次在北京做活動,一共來了50人,這在當時可稱得上北京古琴界的半壁江山了。而現(xiàn)在,根據統(tǒng)計,全國學習古琴的人應該在50萬至100萬人。這種變化,體現(xiàn)的是一種文化自信。如果翻開歷史文獻我們可以看到,在明代,彈古琴并不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會、才懂的事情,其群眾基礎十分龐大,古琴就是那個時代的“好聲音”。
馬俊昌先生的這本《千歲聲》書籍的出版,應該說是開了古琴界的一個先河,對很多人來說它是認知中國文化的一扇門。其收錄的100多張拓片涉及唐宋元明清至民國,而且在其上題跋的人也是從唐朝到民國都有,整體來說它是一種很立體的流傳。很多人重視古琴的流傳過程,但這個過程恰恰是通過這些拓片才能真正梳理清楚的。
馬先生花費大量心血,將琴拓上的文字逐一辨識,為我們展現(xiàn)了鮮活的歷代古琴“朋友圈”。而且它不是一個異想的“朋友圈”,是真實存在的“朋友圈”。這些將個人心得銘刻于琴上的人,一定曾經彈奏過那一張琴,他們記錄下的都是對這張琴最直接、最直觀的感受,這也為我們了解這張琴的過去奠定了基礎。這本書里呈現(xiàn)的10 0多張琴,是可聆聽、可看見、可聯(lián)想的一部中國古代文化史。我們可以用千年前的琴,彈奏千年的曲子,當弦音響起,韓愈、歐陽修、文同、文天祥……這些人就是活生生的,仿佛就坐在我們身邊。
神農氏“清角”琴拓吳振文先生藏
仲尼式“千歲聲”琴拓玉聲山房藏
仲尼式“中和”琴拓
仲尼式“鐵鶴舞”琴拓簡國釧先生藏
能集齊100多張琴的拓片,這是一個非??捎^的數(shù)量。目前在我國公立博物館中,能擁有幾十張古琴已經很了不起了,并且已經被博物館收藏的古琴是不可能再進行拓片制作。而在馬先生的書中,有一部分就是已收藏在博物館的古琴。所以說,這本書更像是一個小型博物館,它讓后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張琴的歷史面貌。
仲尼式“云濤”琴及琴拓元朱致遠斫琴管平湖舊藏玉聲山房藏
對于這個展覽,我有兩點感觸:一是賡續(xù)文脈,二是澤被千秋。
這次展出及出版的拓片,有一些原琴還存世,但有一部分原琴已經不復存在,而現(xiàn)存的老拓片就證明了曾經有這樣一床琴存在過。琴拓不僅展示了一床琴的形制、斷紋、銘文等重要信息,還如實記錄了一床琴的尺寸、比例等數(shù)據,而這種記錄為我們研究古琴的歷史傳承和斫琴工藝提供了較詳實的信息。而琴銘的內容,有對琴形制美的理解、有對音色的理解、有對擁有這床琴后主人情感的描述等等,這些真知灼見為后人認識古琴、理解古琴都提供了重要幫助。
另外,有句話叫“紙壽千年”。現(xiàn)在我們看到這100多張琴拓,其實它們終有一天會再次散出。而到那個時候,就像星星之火一樣,在不同地方發(fā)揮著光芒。它們的收藏者會一代一代將它們傳承下去,讓后人了解到現(xiàn)在這個展覽、這本書以及我們所做事情的意義。
因為有這種精神,中華文明才能不斷地發(fā)展到現(xiàn)在。我們也要有信心,當代人一定能夠接住中華文明傳承的接力棒,而且我們不會比古人差。
仲尼式“天響”琴拓 唐款郭關道長藏
初學古琴時,只覺得古琴的音色和形體都是我喜歡的。直到把古琴彈出沉郁遼闊之感時,我才開始對古琴有深入了解的興趣,尤其是琴背的銘文。
我在馬俊昌先生那里看到了大批歷代古琴琴銘拓片,尤其對“落花流水”琴背后的銘文拓片,簡直有點著迷。要知道,在傳世古琴中據考證為唐至宋時期所制的“落花流水”琴最為世人矚目,也是最具收藏價值的古琴之一。盡管想把一張古琴、一段銘文闡述清楚是很難的事,但我也愿意為“落花流水”琴貽笑大方一次。
乍一看這張拓片的“ 落花流水”四字,就會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詞“落花流水春去也”,但我認為此“落花流水”絕非李煜悲愴沮喪的“落花流水”。盡管李煜會彈琴,盡管古人認為詩書畫樂同宗同源,但這張拓片上的四個字是規(guī)整的隸書,用筆穩(wěn)健、均衡、流暢,足以說明彼時的琴主人寫字時心態(tài)平和、呼吸均勻,有著任憑日升月落、春來冬去、雨雪風霜,我自在琴弦之上留住落花聲音,記錄流水律動的氣定神閑和身外無物。
琴銘的誕生,最初可能是琴主人在琴的背面畫一個符號,以確認主權。后來的琴銘則逐漸成為記錄琴主人心情、志向和琴的出處、音色等的文字。樂器有悅人悅己之分,古琴是悅己的樂器,“伯牙斷琴”的故事大概是盡人皆知的。古琴是找知音,不是找聽眾,是“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介入古琴領域,在這里找到自己的知音。
近日,《中國收藏》雜志記者邀請馬俊昌先生(右四)以及他的七位琴界朋友暢聊古琴文化。通過他們的講述,一定能讓您對古琴有更深入、立體的認識。
我覺得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理解古琴,一是作為樂器的它,表達了人們的喜怒哀樂;二是它承載了厚重的傳統(tǒng)文化,是一種集大成的文化載體。
這就像是在用兩條腿走路,缺了其中任何一部分,它可能都不會成為我們今天見到的古琴。如果它只是一件樂器,可能在當下不會有那么多人對其著迷;如果只承載文化,那么它可能就成為一項遺產,而不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古琴。
古琴從兩漢之后基本定型,它是目前世界上有效弦長最長的“樂器”,達到1米多,這樣的物理基礎造就了其獨特的音色。這種聲音與人在說話、唱歌時的頻率很像,琴音就像是人在對話。歷代琴曲中有很多類似這樣的作品,如《漁樵問答》,一個漁夫與一個樵夫,通過一支琴曲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了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正是因為古琴的音色近似人聲,它也就成為了人們表達個人感情的最佳載體。
另外,從物質角度來看,古琴的制作工藝與世界上其他樂器不同的是它有灰胎,外面再包裹一層厚厚的大漆,這也是形成那種特殊音色的原因之一。這種音色十分醇厚內斂,讓人回味無窮。而這層灰胎還讓古琴達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狀態(tài),就是可以流傳千年不壞。于是,我們有了與古人對話的機會。
再說古琴的收藏,也與其他門類有所區(qū)別。如果收藏一件宋瓷,你肯定不會每天拿著它喝茶;如果收藏一件宋畫,你也肯定不會每天掛在墻上去欣賞。但如果是一張宋琴,藏家是會經常邀請好友來共同撫琴欣賞的,“玩”這個字在古琴收藏上體現(xiàn)得非常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