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電影《發(fā)掘》的詩意化表達

蔡雨玲

（貴州民族大學 貴州 貴陽 550025）

《發(fā)掘》這部影片將人物命運、薩頓胡船葬的命運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前英國的命運交織在一起，講述了莊園主人伊迪絲請了一位業(yè)余的考古學家布朗到她買下的那塊地里去挖掘墓冢的故事。電影真實還原薩頓胡船葬發(fā)掘的全過程，探尋生命的足跡。導演將他對生命的詮釋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從深層次來說，這是對人類存在的意義，死亡的意義的探索。

“隱喻不但存在于語言之中，還存在于非語言領域?！盵1]電影中的視覺隱喻就是非語言隱喻。視覺隱喻經過視覺元素的構建，在某種情境當中表達特定的含義。正如“隱喻的實質就是借助另一事物去理解和體驗一事物”[2]一樣。該片以特定光線色彩、構圖以及對視覺元素編碼進行隱喻化處理，借此讓觀眾理解電影的深刻內涵。

一、電影藝術的詩意性

“‘詩意’是審美意象在人們心靈所引發(fā)的精神體驗與感受，是審美意象世界所營造的一種美感活動的領域?！盵3]“詩意”生成便是審美意象的形成過程，當主觀情感與客觀物象融為一體，可以構成“意”與“象”的統(tǒng)一。審美本質上是主觀的東西，審美意象賦予客觀事物情感，因此，它格外注重心靈的內在力量。

詩意的概念通過不斷發(fā)展，才得以應用于電影領域。在20 世紀20 年代，有一批先鋒派人物開始嘗試對詩電影進行研究。他們認為“電影是一種‘視覺的詩’”[4]，主張“借助銀幕的表現(xiàn)形式，賦予想象最大的自由，使想象得以隨心所欲地自由馳騁?！盵5]。蘇聯(lián)導演也對電影詩意問題進行過探討，認為“電影暫時擺脫了純粹的戲劇和劇作結構，而完全掌握了史詩和抒情詩的方法?！盵6]。他們就如何在電影中運用詩的隱喻、象征、節(jié)奏等手段進行了深入探索。其中，隱喻因素在蘇聯(lián)電影中得到大力發(fā)展。

在詩意電影的發(fā)展過程中，詩意都是通過影像的表現(xiàn)手法呈現(xiàn)出來的。在文學當中，詩擁有精美的語言，可運用的藝術手段卻是有限的。只有在電影中，能展現(xiàn)詩的更多可能性，可以說“電影是表現(xiàn)詩意的最有力的手段?！盵7]當詩意成為電影的主要內容，只需要感受影像，情感和審美意象全蘊含在其中。電影“詩意”是“讓思想和情感主宰劇情發(fā)展的、接近生命本身的、最真實的、詩意的藝術形式”[8]，安德烈·巴贊也曾提到：“影像的詩意總比導演能夠賦予事件的詩意更濃郁，富有更多的意義?！盵9]詩意的影像為何如此濃郁？究其原因，影像詩意化表達能夠呈現(xiàn)更多情緒和情感的細節(jié)。帕索里尼也說過，“電影語言就是詩意語言。”[10]電影語言是詩意所在，通過藝術手段營造詩意情境，電影不僅被賦予主觀的感受和體驗，還將電影情緒的表達具象化。

具有詩意性的電影，與其他敘事電影不同，它把電影看成藝術，追求的是意境的渲染以及詩意節(jié)奏。在詩意電影創(chuàng)作過程當中，創(chuàng)作者將哲學思考和人文關懷，通過多種藝術手段融入電影作品當中，希望借影像來表達抽象概念。電影《發(fā)掘》就以光線色彩、構圖以及對視覺元素重復編碼來構建詩意，它們經過創(chuàng)作者主觀性的組合，展現(xiàn)了視覺上的美感，同時電影的表意功能將其重組后所產生的情緒、意境具象化。這能夠令觀眾深入感悟其內在情感，進而激發(fā)他們對于時間、生命與死亡這類主題的思考。

二、電影視覺語言的詩意性

電影《發(fā)掘》詩意風格十分鮮明，精心組合的畫面能讓觀眾感受到劇中人物面對浩瀚歷史時的敬畏，以及他們對所在的那片土地的熱愛與堅守。這些情感交織在電影中，以視聽語言所帶來的感染力，向觀眾傳遞著屬于電影的詩意。

（一）光線色彩的隱喻：詩意中尋人類存在意義

光線與色彩的藝術性在電影當中能得到體現(xiàn)，它們的合理利用能夠給影片帶來強烈的視覺效果。導演以光線、色彩對傳記電影進行了高度還原，同時通過特定光線色彩賦予電影更深層次的意義。

電影中有很多鏡頭是直面太陽，這種視覺震撼效果能夠直觸人心。在強烈的太陽光照射下，畫面格外明亮，將電影原本的清冷感散去，營造出溫暖效果。這樣強烈的陽光隱喻著希望，而電影中太陽大多是在有遺址的草地中出現(xiàn)的。比如，當布朗先生被土掩埋得救后，第一時間趕去遺址現(xiàn)場的場景。太陽在人物后方照射著這片土地，光暈變化清晰可見，強烈的太陽光使得我們無法過久直視鏡頭，導演特意用這樣的鏡頭展現(xiàn)其深意。這一幕中，布朗憑借多年的考古經驗，知道了挖掘的方向。這里的逆光拍攝從側面暗示了希望即將到來，以及歷史的進程不可阻擋。

影片是一種和諧的淡彩色調，以低飽和度的黃色與綠色為主，導演選取這樣的色彩與電影年代和主題息息相關。以古典的色彩展現(xiàn)時代氛圍感的同時暗含著希望與生命。

影片最后一幕，布朗他們正在將船葬重新掩埋，希望能在戰(zhàn)爭前堅守住這份珍貴的遺贈。而掩埋后的那片草地是綠色的。就時間來說，這是萬物復蘇，生命伊始；就更深層次來說，這隱喻著希望和不息的生命。就像劇中所說，“從人類在洞壁上留下的第一個手印開始，人類就在歷史上一直存在著，并不會真正地死去?！比祟惔嬖诘暮圹E會一直存在，并作為永恒的一部分活下去，只不過需要去挖掘它。在埋葬遺址的過程中，同樣采用大片綠色。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到來，葬船需要重新埋葬，布朗先生用粗麻布和樹枝覆蓋在遺址上，用以保護船體避免衰朽。這個畫面中，大片樹枝帶來的綠色在暗色中顯得格外鮮明，這是未來希望和生命延續(xù)的視覺隱喻，為了人類未來，遺址的保存格外重要，這不僅是為了后代能夠看見，這更是人類文明的見證。

（二）畫面構圖的隱喻：連接著無法阻擋的命運

構圖是電影中重要的造型語言。它極強的表現(xiàn)力能夠給觀眾帶來最直觀的審美體驗。經過巧妙設置的構圖不僅具有獨特的魅力，還隱含著導演的獨具匠心。在這部電影中，導演用構圖連接起了劇中人物的命運。

影片中運用了大量水平構圖來塑造場景，表現(xiàn)人物。其中，草地、天空或水面占據畫面的三分之二，而人物在整個畫幅中占比極小，個別鏡頭若不細看，甚至能忽略人的存在。在這種構圖中，場景的廣闊給人物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也借此隱喻人物的渺小與脆弱，歷史長河中小人物在命運面前無能為力。就如同劇中布朗先生，他是薩頓胡船葬的挖掘者，并用自己一生去熱愛考古事業(yè)，對考古學有著獨特貢獻，可是他的姓名一直未能被提及，直到近幾年才重新獲得認可。莊園女主人同樣也是命運多舛，為照顧父親而沒有結婚，直至父親死亡，她才嫁給了她愛的人，但是婚后沒幾年，她的丈夫就去世了，就連她自己也身患重病，她把薩頓胡珍寶交給大英博物館，但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到來，薩頓胡船葬重新被埋葬，至死都未能看到薩頓胡船葬面世。

（三）視覺元素的隱喻：時間背后隱藏著的別離

對電影視覺元素進行重復編碼能夠將導演隱藏的話語表達出來。這也是視聽語言的一種復雜表現(xiàn)手段。在電影當中，導演選取了與影片背景相關的視覺元素進行隱喻建構，并將人物命運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前英國的命運交織在一起，不僅暗示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間的逼近，還將背后離別的哀痛展露無遺。導演對飛機和草地這兩個視覺元素進行了五次的重復編碼，飛機和草地這兩種視覺元素與劇中不同人物進行組合，隱喻著離別。草地中隱含著船葬遺址，飛機的頻繁出現(xiàn)則不斷提醒世人戰(zhàn)爭即將到來。劇中人物之間，以及人物與葬船都將走上分離的道路。

影片中飛機第一次出現(xiàn)時，布朗先生在草地上的土墩中進行挖掘工作，來自附近的皇家空軍基地的四架飛機從空中飛過，預示著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空軍需要大量的訓練，準備迎接戰(zhàn)爭。第二次出現(xiàn)時，三架飛機從大英博物館的三個考古學家上空飛過，此時他們位于遺址附近的草地。看見飛機，他們開始擔憂戰(zhàn)爭帶來的影響。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國內所有的挖掘工作都會停止，暗示在不久之后，所有參與挖掘工作的人都將要與船葬告別。第三次是考古學家佩吉的丈夫和同伴要去實驗室研究，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佩吉和她的丈夫告別，這里預示著佩吉與丈夫的結局，兩人終將分離。第四次出現(xiàn)的飛機離挖掘的草地很近，沒過多久，這架飛機墜毀了。羅伊第一個沖向事故現(xiàn)場準備救援，但是飛行員已經死亡。這架飛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殘留的破舊飛機，表明發(fā)生戰(zhàn)爭時，飛行員很容易喪失性命。這里也暗示了伊迪絲的表弟羅伊即將參與戰(zhàn)爭，與大家分離。第五次出現(xiàn)時，是六架飛機從空中飛過，布朗先生邊抬頭看飛機邊和伊迪絲討論船葬的保護工作。飛機數量的增多預示著戰(zhàn)爭的爆發(fā)，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那絢麗的遺贈，不受戰(zhàn)爭影響。這里暗示他們即將和葬船分離，以及布朗同伊迪絲的離別。視覺元素隱喻著離別，不僅是表面意義的離別，更暗含著永別，就像伊迪絲直到死亡都沒見到薩頓胡船葬的再次現(xiàn)世。

三、電影主題蘊含的詩意性

在電影《發(fā)掘》中，時間是永恒的主角。導演用有關時間的隱喻來展現(xiàn)詩意，讓人們感悟生存與消亡、過去與現(xiàn)在、瞬間和永恒的深刻含義。

生存與消亡。伊迪絲和她兒子羅伯特躺在葬船之中仰望星空，感嘆生命脆弱，終將消逝。導演把對死亡的詮釋具體化到這一幕，并賦予了此刻一種別樣的詩意。這里的船作為船葬而存在，隱喻著死亡。一是對應葬船本身存在的意義。維京人常年在海上漂泊，他們把船當成了自己的家，這種對家的眷戀使他們希望臨終之時也能以船為葬。二是對應葬船中的人物。伊迪絲身患重病，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電影里是伊迪絲的兒子邀請母親和布朗先生來到船葬里，他想帶母親遠航，想紓解母親對于死亡的恐懼。這從側面說明了人們的生命終將逝去，但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影片中生命的離世不曾間斷?！罢撬_頓胡船葬的存在，才消滅了影片不時出現(xiàn)的死亡的陰影，將影片的意義從一部記錄歷史發(fā)掘工作的電影，上升至人類存在的意義的高度?！盵11]

過去與未來。走進人物的故事當中，時間連接起了過去和未來。當人們感悟時空宏大的同時，時間卻又帶來了宿命性的無力感。影片中羅伊打撈墜機死去的飛行員就像是一種意象。在當時，當飛行員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不僅因為訓練環(huán)境和器材的破舊，更是因為他們將面臨戰(zhàn)爭。而即將成為飛行員的羅伊在不久的未來也將會陷入危險之中。此時，飛行員不幸的過去也和羅伊充滿未知的未來交織在一起。而電影的背景，更是將英國的過去同不確定的未來呼應起來。這個時期雖然動蕩不安，但伊迪絲的莊園卻充滿了平靜，仿佛外界的一切與他們無關，而實際上卻存在著緊密的聯(lián)系。布朗他們在此時挖掘出了薩頓胡船葬，這是歷史性的重大發(fā)現(xiàn)，能讓人們開始重新審視這段英國歷史。卻又因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即將到來，薩頓胡船葬的未來，英國的未來都充滿了未知。

瞬間與永恒。無論什么事物都有自身存在的價值，當它們被發(fā)現(xiàn)的那一刻，既是瞬間也是永恒?？脊诺囊饬x便是讓我們見證這種永恒，并在永恒中尋求生命的真諦。電影中薩頓胡船葬貫穿始終，成了人類存在的證明。雖然人們?yōu)榱吮Ｗo它將其掩埋，但是若干年后，它還會被其他短暫停留的人們發(fā)現(xiàn)。當它被發(fā)現(xiàn)的那刻起，便注定成為永恒。

四、結語

電影詩意表達的技巧的運用獨具匠心。通過對視聽語言進行隱喻建構，除了讓電影的敘事更加飽滿，還將其原本的內涵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即對人類存在意義的探索。薩頓胡船葬作為貫穿整部影片的線索，脫離時間束縛，跨越千年，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都有其存在。人類同樣如此，人類在歷史長河中一直存在，并不會真正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