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安慶
過完年,終于把父母接到我蘇州的家里來住一段時間。這些年來他們都生活在農(nóng)村老家,對城市生活非常陌生。
有一天深夜去衛(wèi)生間,經(jīng)過父母的臥室,聽到他們在里面閑聊。父親說:“四層哪!你能想象得到嗎?往地下走四層才看到地鐵?!?/p>
母親問:“地鐵是跟高鐵一樣的?”
父親嘖一下嘴:“那怎么能一樣呢?你一定要親眼去看一下才曉得。”
母親說:“我不去,我暈車。”
父親說:“坐地鐵不會暈車的,你試試看……”
如廁完再經(jīng)過時,又聽母親說起在超市的見聞。
“好多饅頭!白面饅頭、玉米饅頭、蕎麥饅頭……嚯,堆成一排排小山。還有賣雞蛋的,一面墻的架子上,各式各樣的雞蛋,眼睛都看花咯!逛完了一層,我以為沒有了,慶兒又帶我到上面一層,又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臇|西,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我忍著笑往書房走。他們讓我想到兩個玩了一天的小孩子,在興致勃勃地分享白天各自的經(jīng)歷。
母親嚴重暈車,拒絕再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而父親又腿腳不便走不了遠路,導(dǎo)致我無法同時帶他們出去游玩。父親想多看看外面,我便打的帶他去老城區(qū)逛,看到地鐵站,我心想不如讓他體驗一下。坐電梯、買票、安檢、刷卡、進站、上車……在如同迷宮一般的地下空間轉(zhuǎn)悠,對父親來說,如同進入了令人頭暈?zāi)垦5挠螛穲觥?/p>
母親天天坐在家里看電視,怕她嫌悶,我便提議去超市轉(zhuǎn)轉(zhuǎn)。她挽著我的手,一會兒對著一整排洗面奶問:“這些是洗臉的?”一會兒又看到各式各樣的蒸鍋:“這個燉魚不錯哎!這個燉藕蠻好!”一會兒摸摸羽絨被:“比我們自家打的棉被輕薄很多!不知道蓋著暖不暖和……”漸漸地,我也能感受到她的興奮。滿目的貨品,流光溢彩;購物的人群,喧鬧無比。對母親來說,這一切都是嶄新的。
等我去上海上班時,父母就在小區(qū)周邊逛,我回來后,父親驕傲地告訴我,他帶母親去地鐵站了。“我記性好得很!你怎么帶我回的,我就曉得怎么找過去。”
我問:“你們坐地鐵了嗎?”
父親搖頭:“你媽擔(dān)心暈車嘛?!蹦赣H在一旁說:“你都不曉得怎樣買票哩!”
窗外陽光和煦,我心想不如趁著天氣好坐地鐵去觀前街玩。好說歹說,母親終于坐上了地鐵,也露出了父親第一次坐地鐵時的表情:“哎喲!開得這么快!司機人嘞?”父親一副見過世面的淡定表情:“你啊,管什么都不曉得哦!司機在前頭噻!”從地鐵口出來,上電梯了,他們倆緊緊地挽在一起,我說:“別擔(dān)心,很安全?!备赣H說:“我不怕。”母親說:“你不怕,抓我抓得這么緊做什么?”
觀前街人潮涌動,兩邊店鋪招攬生意的聲音此起彼伏。父親走不了幾步,就要坐下休息。我跟母親去買蘇州特產(chǎn),母親像一個活潑的小女孩,趴在柜臺上,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喜歡得不行。過一會兒又沉迷地看著商店門邊推磨的假人:“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也太像了!你看看那頭發(fā)、那牙齒、那推磨的手!”等買好東西回到父親身邊,母親連說:“你快去看哪!那個人跟真人一模一樣!”父親回道:“你又瞎扯!”母親急了,不由分說,將父親攙扶起來。
陽光暖暖的,父母慢慢地往那家店走去,而我,坐在父親坐過的地方,恍惚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看著孩子們?nèi)ネ嫠5拇笕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