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權
中午,來到這家熟悉的小吃店,女主人是湖南人。
她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皮膚白皙,明眸皓齒,總是笑呵呵地,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有一次,我看到有位大約五十歲的大叔在那里幫顧客打盒飯,我問女主人,這是誰呀,女主人眼里現(xiàn)出溫柔的光芒,這是我哥,在這里幫幫我。
又有一次,我看到有位年輕的漂亮女孩在那里幫顧客打盒飯,我問女主人,這是誰呀,女主人眼里現(xiàn)出驕傲的光芒,這是我女兒,在市里上班,周末有的時候過來幫幫我。
這一次,我看到有位大約二十歲的英俊男孩在那里幫顧客打盒飯,我問女主人,這是誰呀,女主人眼里現(xiàn)出溫柔且驕傲的光芒,這是我兒子,在湖南上大學,放假了過來幫幫我。
我說,這下你開心了,你兒子過來和你團聚了。
她笑得更燦爛了:是啊,這孩子從小就懂事。
我想起了我媽。
我媽是縣城人,皮膚白皙,明眸皓齒,總是笑呵呵地,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媽從小就熟悉縣城的大街小巷,也算是見過世面。然而,“漫漫長路,起伏不能由我”,我媽命運坎坷。她自幼喪父,跟隨外婆改嫁,外公姓王。后來又跟隨外婆改嫁,外公姓劉,記憶中的劉外公身體好像不是太好,剩下外婆、媽媽和舅舅三人相依為命?!叭撕F矗瑖L盡人情淡薄”。
據說,我爸當時在縣里鋼鐵廠做工,由于是工人身份,讀過六年書,也算是有些文化,加之人也精明,談吐風趣,經人介紹,很快就和我媽墜入愛河。
我媽姓劉。共生育四個小孩。那個時候,一方面是醫(yī)療條件簡陋,另一方面是家境貧寒,兩個姐姐由于發(fā)燒吧,很早就走了。我哥小名就叫大劉,我就叫二劉,一方面是跟我媽姓,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父母的心情,要把我們倆留?。?/p>
我媽不容易。我爸常年去外地討生活,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我媽一個人在家,既當媽又當爸,白天去地里勞動掙工分,晚上回家處理家務,幫我們縫補衣裳。
那些年,沒有電話,又沒有微信,我媽也不識字,能不想我爸嗎。
那些年,買不起電視機,又買不起收錄機,一天的農忙下來,也是需要有點娛樂的呀。
還記得那次,我媽帶著我去地里拔巴根草,回來的時候,我媽背著八根草和我,我拿起一根八根草就咀嚼起來,很新鮮,有泥土的味道;很清香,是媽媽的味道。
還記得那次,我哥跑去河南,一去半年多。有一天回來了,我媽坐在那里,大哭。見到朝思暮想的兒子回家了,一定是非常激動吧。兒行千里母擔憂!
還記得那次,是冬天,我媽和我爸套上毛驢車去縣里進貨,到了縣里,突然刮起大風,氣溫驟降,他們后來回憶說,差點凍死了!
其實,我也聽過幾次,我媽在哼著歌曲。是什么歌曲,我忘記了,我想,我媽當時的心情肯定是不錯的。至今,我依然記得我媽的歌聲。生活很苦,我媽仍然會放聲歌唱。
我媽雖然不識字,但她為人和善,性格溫柔。我很少聽到她高聲大語,也很少看到她發(fā)脾氣。我經常感受到她帶給我的平靜的力量。
我媽雖然沒有錢,但她堅韌不拔,人窮志不窮。她非常節(jié)儉,吃不完的飯菜總是舍不得丟掉,那時我們沒有冰箱,她經常吃隔夜的剩余飯菜,因為她知道“粒粒皆辛苦”。她還趁我們不注意,去街上撿別人丟棄的瓶瓶罐罐、紙箱子,儲存起來,拿去回收站賣錢。
有一次,我媽和我說,有個長輩走了,他的后人在墳前哭泣。后人說,您要是能聽見我說的話,您就在這泥土上寫字吧。過了不久,泥土上傳來不知道是莊稼還是小草的聲音,那后人定睛一看,泥土上真的寫了字。
我和我媽說,這真的很神奇啊。
我媽身體一直還不錯,我曾設想,她至少可以活到90歲!
可是,忽然有一天,有個鄰居跑過來告訴我哥,說,三大娘(我媽)摔倒了!我哥慌忙跑過去,把我媽送到醫(yī)院。我們才知道,我媽高血壓、糖尿病,還有腦梗。為什么不每年帶媽媽去體檢呢?我自責不已。
我媽后來走不了路,說不出話,或困在輪椅上,或纏綿病榻,生活無法自理,多虧了我哥和我嫂子日常護理、細心照顧。這輩子,我欠我哥和我嫂子的。
那年中秋節(jié),我回去看我媽,我媽精神狀態(tài)還行,還主動抱起小牛(我侄子),稀罕得很哩!這就是隔輩親。
據我嬸子和我說,那一天啊,你回去了,你媽坐在門口的輪椅上,望著你的背影,很久、很久……
那年冬天,一個寒冷的凌晨,我哥突然來電話,說咱媽走了。
那年冬天,在縣里殯儀館,我舅看著我媽的遺容,嚎啕大哭:我的姐哩!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從此,最愛我的那個人,沒了。
我記得我爸曾說過,你媽呀,每到星期五,都去西邊馬路口,坐在那里等你。
可是,我去縣里上高中,一般是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呀,參加工作后,回家的次數(shù)就更少了。我媽也是每個周五也去路口等我嗎?我說。
是的,她其實知道,你不是每個周五都能回來的。但是,她就是去等,她想你。我爸說,其實,我每天,每時每刻,也都想你。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的,母子連心。我也日日夜夜,想念我媽。
今夜,在燈下,我寫下這樣的詩句,緬懷遠去的媽媽:
我們來了城里,村里住著老媽媽
一輩子操勞,佝僂著腰
歲月的風霜,染白了頭發(fā)
我們來了城里,鎮(zhèn)上站著老媽媽
她在郵局排隊,給我們寄來
蘸著泥土,帶著露水的香瓜
我們來了城里,村口坐著老媽媽
每個周五的傍晚,她都在等著我們
披著晚霞,一蹦一跳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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