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窯洞紀行

劉征勝

雷子邀我去他渭南的老家耍耍，說帶我體驗一下窯洞風情。

一聽是窯洞，我起了興，那是足不出長三角的我只有從影視和畫報中窺見的神一般的存在。只可惜彼時交通不便，未能成行?！吧聿荒苤?，心向往之”。我鄭重地在郵件里如是撫慰雷子。待到2005年家鄉(xiāng)火車站開站，始發(fā)隴海線的西行直通列車，終得償所愿。

列車在鐵軌上疾馳，我的耳畔回響著大學舍友扯著嗓子的信天游，腦海里竭力地搜索文字里關(guān)乎窯洞的種種描寫，賀敬之的《回延安》，抑或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忽而閉目，開始天馬行空的漫想，在隆起的黃土高坡的溝壑峁嶺中，窯洞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列車出了三門峽，進入八百里秦川。這是我從未游歷過的大西北。天蒙蒙亮，我的睡意全無，從臥鋪上支起身子，斜著腦袋打量車窗外的一切，那天，那地，遠山，近水，屋舍，村莊……

渭南站。雷子守候多時。稍事休整，我們登上了去往澄城縣城的巴士。一路上，雷子向我作進一步的劇透。他的老家澄城縣趙莊鎮(zhèn)，那是一個緊鄰革命圣地延安的鎮(zhèn)子。那里多的是不知名的小土丘，沒有特別高大雄奇的山脈。兩條河流自北向南穿鎮(zhèn)而過。鄉(xiāng)人倚山枕水而居。家家住窯洞，戶戶喜洋洋。

他講得認真，我聽得入神。當聽聞“兩條河流……”時，我一陣興奮，莫非又是一個“雙水村”？

抵達趙莊的時候，已是霞光滿天。這是一個寧靜悠閑的小鎮(zhèn)子，鎮(zhèn)區(qū)不大，土丘環(huán)繞，雞犬相聞，一股濃郁的鄉(xiāng)野氣息撲面而來。

機動小三輪載著我們沿著泥土和碎石交雜的鄉(xiāng)間小道顛簸前行。未多久，隔著玻璃側(cè)窗，看見右邊一孔孔的窯洞鱗次櫛比，似乎在列隊等候我這位遠道而來的朝覲客。往遠處看，再一會兒，又見一排排窯洞依山錯落而建，不時疊映在一片片的棗樹、梨樹和叫不上名字的樹叢中。

車子在拐過一個小果園后不遠處的一個門檐下停了下來。這是雷子家的外門，門修得蠻高，頂上鋪著瓦片。雷子說，當?shù)厝斯芩凶鏖T頭巷子。我留意到，這里一溜煙好幾家門頭巷子比肩而立，造型大同小異，不是當?shù)厝撕茈y辨識出誰家誰戶。我正張望著，卻見門內(nèi)濃濃的炊煙裊裊升騰，在上空盛展成一朵煙花，格外醒目。

進了門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兩側(cè)有柵欄，我想是圈養(yǎng)家畜或牲口用的吧，不過這個時候里面空空如也，只是置放有少量的農(nóng)機具。院子深處就是居家的窯洞，一共四孔，背靠一座小土坡，黃色是窯洞的基色，應當即是就地取土開鑿出來的。從日行的方向來辨識，當是坐北朝南無疑了。粗略看來，與《平凡的世界》中潤葉二爸家的院子——“一共四孔窯洞，一個不大的獨院”，頗有幾分形似。雷子的父親在左側(cè)的洞口前笑盈盈朝我點頭，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手旋即緩釋了我旅途的勞頓，“雷子天天念叨你，總算把你盼來啦”！

第一次和窯洞“零距離”，欣喜又局促。窯洞異乎尋常的古樸和粗獷質(zhì)感，給我?guī)頍o以言表的視覺沖擊。我像極了睜眼看世界的孩童，好奇地把這里的里里外外張羅個了遍。

窯洞的外墻面由磚塊砌就，兩側(cè)和窯頂覆蓋著黃土。磚塊的色澤與我在家鄉(xiāng)常見的無異，青色和黃色的兼而有之。磚塊整體呈橫平豎直間隔分布，非常的規(guī)整。令我驚詫的是，每孔窯洞均自上而下用磚塊勾砌出一道碩大的拱弧，仿若一個頂天立地的量角器?；∩洗u砌的方向也異乎尋常。居然是斜著砌的！細細觀勘，弧形有兩層，里層磚塊砌的方向直指弧心，外層則呈切線狀排列。那么多的傾斜著的磚塊嚴絲合縫，懸在空中掉不下來，令我嘆為觀止。

這應該就是接口窯吧！我依稀記得《平凡的世界》中主人公的愿望就是將父母的土窯建成接口窯?？磥恚鬃蛹业钠瘘c還是可以的。雷子的父母應該和孫少平差不多是同時代的人吧。我尋思著。

拱弧內(nèi)布設(shè)了一扇門兩扇窗。門上高處的地方安高窗，和門并列的地方安低窗，大體呈左右對稱設(shè)計。門是磚紅色的木門，有些許斑駁的銹跡。與我在家鄉(xiāng)司空見慣的玻璃窗不同，木質(zhì)窗框上，糊了一層薄薄的貼紙。窗欞上點綴著精心繡制的窗花，使得色調(diào)灰暗的窯洞充滿雅韻的生氣。弧外的右上方是一個煙道口，方才看到的炊煙，正是從這里溢出飄散開來的。

進入窯洞，直入眼簾的是一張方方正正的大床，上面鋪了一層毛氈。雷子說這個在當?shù)亟凶骺?，今晚我和他們弟兄倆就睡在這張炕上。炕四周的墻上圍了一圈色澤明快的圖畫，約莫兩尺高，雷子說這叫炕圍子，是窯洞特有的裝飾。墻壁上張貼著喜慶吉祥的年畫，我瀏覽了一下，主題大致是和氣致祥、五谷豐登、六畜興旺之類的。我小心摩挲著窯洞的內(nèi)壁，是用石灰涂抹的。輕輕敲了敲，確是非常的硬朗結(jié)實。

雷子母親熱情地招呼我在炕上坐下。我這才察覺到，窯洞的上部空間居然也是拱弧狀的！完全顛覆了我對于房屋空間線條的習慣認知。洞內(nèi)燈光黯淡，恍惚間有一種置身江南水鄉(xiāng)烏篷船的感覺。打量四周，陳設(shè)異常簡單，一桌、一柜、一臺，僅此而已，但置放得緊緊有條。門靠里側(cè)是一個鍋臺，高度及我的腰身。大媽正在熱氣騰騰地忙活著。灶底噼里啪啦響個不停，爐膛里火焰閃爍跳躍，映紅了雷子胞弟澤子的開心小臉蛋。

雷子告訴我，院子里的四孔窯洞，西邊兩孔是他家，東邊的兩孔是他三爸家的。三爸兩口子這個時候外出務工去了，農(nóng)事托由雷子父親打理。隔壁一間是雷子父母的住處。我掃視了一下，空間架構(gòu)與主窯雷同，但物設(shè)更顯簡陋，一塊不小的空地上還用堆放的糧食和其他雜物來補白。

我正和雷子在炕上鬧著磕。忽然一個和雷子母親年齡相仿的大嬸扯著大嗓門進門來了。“難得來串門呀，是什么風把你吹來的？”“沒見儂家那股煙氣，把肉香都吹到額家來了嗎？你瞧瞧，今兒個晚上，就數(shù)儂家的煙氣最旺！想必來貴客咯！”說完，咯咯咯笑開了。

果然是“家中宴客，墻外人亦望見煙火”，我訕訕地笑了笑。

探明我的來意，大嬸非?？蜌獾刈屛颐鲀喝ニ铱纯醋?。雷子母親應承著，是的，嬸子家有咱家的兩三倍大呢，準能大開眼界。明兒我?guī)闳ィ?/p>

整整六道菜，魚、肉、雞，應有盡有。酒是過年存下來的杜康酒，雷子陪我干了兩小盅，不勝酒力的我已然暈暈忽忽。主食是饃饃，黃黃的那一種。擔心我吃不習慣，特意備了一小鍋米飯。“渭北農(nóng)家土菜，味道不敵淮揚菜那般細膩，多擔待哦！”雷子的謙和，令我很不好意思。倒是小澤子非常有趣，一開始有些怯怯的，看著母親的眼神不敢隨便動筷。漸漸地放開了，吃得很起勁，似乎好久沒有這么大快朵頤了。

酒足飯飽。大媽仍歉疚地說，今天集市上沒瞧見羊肉，本想買些燉湯的，不過也擔心燒不好。你若要是秋冬季來的話，定讓雷子帶你去吃澄縣特色的水盆羊肉。

我向雷子打探起窯洞的年頭。大媽接過話茬，“有二十多年了，比雷子年長，當初沒這窯洞的話，我媽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說著，瞇眼瞟了一下雷子父親，“那時親家光景不是很好，只修了兩孔窯，很簡陋，但總算有個屋了，金屋銀屋不如自己的窯屋嘛！”

大媽熱心地為我做起了“科普”。她說，窯洞是這一帶鄉(xiāng)民的主要居住形式。最原始的是土窯，就是在山的一側(cè)土壁內(nèi)開鑿橫洞，所謂‘靠山吃山。這樣開鑿的窯洞常常數(shù)孔相連，一般每孔長六到七米，寬約三米。我還是姑娘家的時候住的窯洞就是土夯的。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土窯逐漸過渡到接口窯和磚窯。接口窯是在窯的外面再用磚塊砌上外墻。而磚窯完全用磚頭堆砌的，一般建在平地上。這個是雷子他們這輩人的目標了，我就等著住進去帶孫子咯！大媽的臉上露出憧憬的笑容。

“這窯呀，雖不如城里的樓房那么中看，卻是非常的宜居。最大的特點就是冬暖夏涼，是天然的綠色空調(diào)。你若是冬天或是夏天過來那感覺可好了?！?/p>

大媽再次允諾第二天帶我去周邊鄉(xiāng)鄰家里走走，特別是那些修了好幾孔的大戶人家，就像城里幾室?guī)讖d的大戶型一樣。明天她來當導游。

那一夜，我躺在窯洞的大炕上，頭腦里過電影似的翻涌起一天來的種種情境，竟不知不覺墜入了夢鄉(xiāng)。

雞鳴催人醒。由于時差的原因，渭北的白天姍姍來遲。我有晨跑的習慣?；貋頃r已見雷子家的煙道口游出一股灰白的煙，裊裊地映出灰藍的天幕，大媽在灶臺前又開始一天的忙活了。我想，窯民的一天應該是從灶臺的煙火開始的吧！

上午，大媽帶著我到周邊的窯家打卡。首站便是昨晚串門的嬸子家。

一排五孔，有兩孔儲糧和堆放雜物。居住的有兩孔窯連成一體，分前窯和后窯。后窯的側(cè)面居中開了一個洞口，從前窯的正門進去，穿過側(cè)門可抵達后窯?！案G中窯，宛如中世紀的魔幻城堡，的確夠大、夠壕！”我嘖嘖嘆道。

走東家跑西家，悉心捕捉家家戶戶的共性特征和個性表達。最顯著的共性莫過于無處不在的由外及里的那道標志性的拱圓弧了。單體窯洞從外立面看大同小異，但內(nèi)部卻不拘一格，有的口小室大，有的口大室小，有的大窯縱深達一二十米，盤有好幾個土炕，可供四世同堂一大家子歡歡喜喜過日子。走進那些有年份的老窯，仿佛走進了深幽的時空隧道，土黃色的粗糙墻面不經(jīng)雕飾，大媽說這才是最原汁原味的。

我繼續(xù)追隨大媽的腳步。每到一處，都竭力地腦補《平凡的世界》中窯洞的細節(jié)刻畫，不自覺地進行著對照。窯洞人家大多單門獨院，有的人家有如書中描寫的石磨、水井，有的人家還在院里置有一口水缸，不過遺憾的是始終沒有見到馬棚。木窗格上粘貼的窗花也是形形色色、五彩斑斕。我不時取出相機，定格下一張張或古樸凝重或生動活潑的建筑美工藝術(shù)。

窯家的早飯似乎吃得特別晚。我們串門的時候不少人家剛剛生灶爐，熱情地招呼我們?nèi)胱硬?。這個時候，我方才知曉，彼時鄉(xiāng)民的生活普遍清苦。平日里只吃上下午兩頓。我來了，是按照一日三餐的卡點來安排的，算是上等的待客禮儀了。難怪不諳世事的小澤子開心雀躍，畢竟一年里難得打一次像樣的牙祭。

農(nóng)家無閑時，五月人倍忙。干完早飯，窯民們紛紛扛起農(nóng)具出門了。鄉(xiāng)親們說，現(xiàn)在趕上了好時辰，國家免除了農(nóng)業(yè)稅，戶戶干活的奔頭格外的足。我心生歉疚，由于我的到訪，耽誤雷子家的農(nóng)時了。大媽卻說不打緊，雷子這兩天回來能頂?shù)蒙厦Α?/p>

大媽告訴我，窯洞算是莊戶人家的一筆厚實的資產(chǎn)了。這里的鄉(xiāng)民辛勤操勞一生，最樸實的愿望就是修建幾孔窯洞。有了窯才算有了談婚論嫁的資本，也算是邁出了成家立業(yè)的關(guān)鍵一步。

“一樣一樣的，我們那里的農(nóng)村也必須建好房子，筑巢才能引鳳嘛！無論是房子，還是窯子，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這都是雷打不動的‘丈母娘需求?！蔽疫m時幽了一默。

大媽心有靈犀地笑了。“四鄰八鄉(xiāng)的農(nóng)人當中，都有專事窯洞建造的能工巧匠，一生中給自己打過窯或幫助村民鄰里建過窯。除了勘察窯址需要一定的風水知識外，不少村民都掌握這一安家技法。有的造窯能手被村民們稱為‘窯把式。打個像樣的窯洞需要個把月的時間，匠人們多會選擇在冬天農(nóng)閑時動工?！?/p>

我點點頭，暗暗佩服起這些將土石玩弄于股掌、化尋常為神奇的匠人來。

不覺已至晌午。徑回路轉(zhuǎn)，又見雷子家煙霧升騰，這次是雷子父親掌勺了。

我是利用五一小長假出行的，行程倉促。為趕返程的夜班火車，我向雷子一家辭行。

大媽非常不舍，“來去匆匆，滿打滿算不到一天哩！”小澤子扯著我的衣袖，撲閃著純真的眸子，“啥時候再過來呀，媽媽說讓我哥帶你去吃羊肉的。”

我撫摸著虎頭虎腦的澤子，無語凝噎。

大媽囑雷子送我到縣城，帶我去吃碗當?shù)靥厣氖炙好婧腿鈯A饃，并告訴雷子哪一家的味道最正宗，務必去那里。雷子點頭應允。

大媽忙不迭地往我隨身的雙肩包里塞上核桃和蘋果。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回窯洞取出一個綢巾包裹的布兜，里面裝著六雙精美的十字繡鞋墊。五顏六色的花紋圖案，非常別致。“這是我媽前幾個晚上趕織出來的，知道你過來，送給你留作紀念?！崩鬃訐屧挼?。大媽一臉的實誠：“我們這里除了農(nóng)產(chǎn)品，也就是這祖?zhèn)魇止に嚻妨?。這刺繡技藝還是姑娘家的時候?qū)W的，現(xiàn)在手眼沒那么靈便了，繡得不好不要嫌棄啊！”

我的眼睛瞬間朦朧了起來，豆珠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大媽坐上炕上，就著灰暗的燈光，飛針走線的情景。讀大學的時候，曾從陜西同學口中了解些許三秦大地的風土人情，若非尊貴的客人，是不會輕易以鞋墊相贈的。眼前這凝聚了大媽數(shù)夜心血的鞋墊，其飽含的真情，又豈是“臨行密密縫”的古詩句所能道盡！

我和雷子一家在窯洞前合影，為這一特別的“怯魅”之旅畫上了句點。

回程的列車上，我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腦海里反復回放此行的幕幕場景。不時打開數(shù)碼相機，再溫那一幀幀珍貴的影像。金黃厚實的土地，略呈陰灰的天空、“天圓地方”的窯洞、精巧艷麗的窗花，勤勞質(zhì)樸的鄉(xiāng)民，共同構(gòu)成了這片渭北土地的畫風。我驀然意識到，此行親見的那一孔孔與黃土地血乳交融的窯洞，不僅僅是鄉(xiāng)人把盞溫馨燈火的棲身之所，更似一座座人文歷史和家園情懷的刻碑。

深沉的暮色中遠眺廣袤的大西北版圖，連綿起伏的山巒間窯舍星星點點的微弱亮光，串接起山脊線的一道道亮弧。我不由聯(lián)想到“星星之火”的力量。那些播撒在渭北土地上的扶貧開發(fā)的點點政策星火，會延續(xù)苦難輝煌年代的奇跡形成銳不可當?shù)牧窃畡輪幔?/p>

我想這是肯定的。

續(xù)記：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

當雷子再次發(fā)來邀約的時候，已是2022年暮春，距離初次窯洞之旅過去了整整十六載。

雷子說，此番是讓我去他落成不久的新家。雷子將這次定位為“民宿之旅”，“碰瓷”了“民宿”這個現(xiàn)今時髦的叫法。

新家令我耳目一新。房子坐落在既不靠坡、又無溝壁倚傍的平地上，若忽略背景，絲毫看不出附著于黃土地的任何跡象。雷子說，那是磚窯的升級版，現(xiàn)在通俗的叫法是平房，和南方慣常的平房非常相近。

單門獨院的布設(shè)，院子格外寬敞。地面水泥鋪就，一側(cè)砌了個非常氣派的花臺，里面種植了花花草草，正值綠肥紅瘦的時節(jié)，一片盎然生機。靠墻布設(shè)有一個藤瓜架，上面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另一側(cè)開辟了約莫兩三個車位的停車場，雷子兄弟倆的座駕霸氣地橫臥在車位上，靠墻是一片晾曬場地，不銹鋼晾衣架上五顏六色的衣裝迎風招展。

房子外觀以藏青色為主色調(diào)，外墻鑲貼著橫條瓷磚，線條很是規(guī)整。屋頂碧瓦朱檐，飛閣流丹。一左一右兩個獨立的大套房呈對稱布局，中間有廊道連通。廊道中間設(shè)正門，鋁合金玻璃門窗裝幀，看起來非常的美觀大氣?！案咛么髴簟保翌^腦里不由蹦出這四個字來。

室內(nèi)延承了窯洞的部分建筑特征，最典型的如那個頂天立地的標志性弧形，一以貫之地洞穿了整個空間格局。地面鋪著光潔的地磚，陽光通透、窗明幾凈。液晶電視、冰箱、空調(diào)、沙發(fā)等現(xiàn)代化的家私一應俱全。

“太贊了！”這棟黃土地上新宅的顏值，毫不夸張地說，絲毫不遜于江浙地區(qū)的農(nóng)家小洋房。

早有耳聞近些年雷子家的境況越來越好。若不是親見，的確不敢奢想。

雷子說，國家推進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曾經(jīng)聚居的窯洞村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棟棟美觀適用的平房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成為渭北土地上的新風景?，F(xiàn)在，到處都是渭北的好江南。

“不過，我還想住窯洞，那叫不忘初心。”我逗趣道。

“沒問題，主隨客便?！?/p>

隨后，我見到了曾經(jīng)叩訪過的窯洞。這里許久沒有了人煙。院子被荒草淹沒，窯口那道弧形拱圈的墻皮，也坍塌了小半幅。大媽精心繡制的窗花也已無影無蹤……

我的心里翻涌起絲絲酸楚?？赊D(zhuǎn)念一想，黃土地上一代代生民的賡續(xù)奮斗，不就是追逐棄窯進屋的夢想，致力于讓人居更加美好、生存更有質(zhì)量和尊嚴嗎？雷子家容家貌煥然一新，僅僅是千家萬戶歡天喜地奔小康的一個剪影而已。

也許，若干年后，渭北大地上甚而北方大地上的一孔孔窯洞終將“遺世而獨立”，成為后人的“驚鴻一瞥”，但它確是無數(shù)生民記憶窨藏的窖所，即便抹去，也是昔在今在永在的。、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