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揚州八怪”的藝術創(chuàng)新及其啟示

摘要：清代從初期到晚期，社會政治和思想文化均發(fā)生了劇烈變化，深刻影響著繪畫領域的發(fā)展和變革，以“四王”為代表的正統(tǒng)畫派在這一時期占據主流地位。但與此同時，江南地區(qū)部分帶有民主思想、對現實不滿的畫家不愿墨守成規(guī)、一味因襲模仿，于是努力掙脫正統(tǒng)畫風的束縛，在繪畫上另辟蹊徑，形成了“揚州八怪”這一畫派。他們堅持創(chuàng)作與社會現實生活緊密聯系，師法自然，借繪畫抒發(fā)不同的情感和個性，給當時的中國畫壇帶來新氣象，對今天的藝術創(chuàng)新也有著深遠的啟示。

關鍵詞：揚州八怪；藝術創(chuàng)新；創(chuàng)作啟示

清代，各種繪畫思想紛呈、畫派林立，畫家人數眾多，繪畫在社會上有了很大的普及。然而，這一時期占據主導地位的仍是正統(tǒng)的士大夫繪畫，其中，以“四王”為主要代表?！八耐酢奔赐鯐r敏、王鑒、王原祁、王翚，他們在繪畫上繼承董其昌思想，對古代優(yōu)秀傳統(tǒng)繪畫進行繼承和發(fā)揚，受到朝廷與士大夫階層極大的推崇。但是他們很少觀察自然，幾乎從來不進行戶外寫生，作品缺乏生活氣息和張揚個性，也很少借繪畫表達自我的感受和心情。越到后期程式化越嚴重，由“師古人”最后變成僵化地“前移后挪”“因循守舊、食古不化”，導致人們的審美疲勞。

在18世紀的江南地區(qū)，資本主義萌芽，經濟逐漸發(fā)展起來。交通道路的修建、水運船只的便利，形成以鹽商為主、工廠主及小商販等為代表的新興資產階級，經濟的繁榮為藝術及其市場奠定了基礎。而地域、氣候、文化背景、生活經歷、階級地位的不同，使得南方江浙地區(qū)商人的審美品位與北方截然不同，因此其對藝術的追求也不盡相同，促使繪畫形式多樣化、世俗化。發(fā)達的經濟也吸引著各路沒有可靠收入來源的畫家來到揚州一帶謀生，給當地的藝術創(chuàng)作帶來活力。一些帶有民主思想、對現實不滿的畫家不愿墨守成規(guī)、反對一味因襲模仿，努力掙脫正統(tǒng)畫風的束縛，在繪畫上另辟蹊徑，從而形成“揚州八怪”這一畫派，其代表人物為金農、鄭燮、黃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羅聘、高翔。另外，其他畫家如阮元、華嵒、閔貞、高鳳翰、李勉、陳撰、邊壽民、楊法等風格類似的一群畫家，也被列入“揚州八怪”畫派的范疇當中。

一、“揚州八怪”從繪畫題材內容方面進行藝術創(chuàng)新

“揚州八怪”之所以被稱為“怪”，最主要的一點就是突破“正統(tǒng)”的束縛，將鮮明的個性融入作品而各領風騷，且善于創(chuàng)新。他們既有學習前人深厚的基本功，又有自己的風格和特點。在繪畫題材上，他們不同于正統(tǒng)畫派。以“四王”為首的正統(tǒng)畫派——“東婁派”和“虞山派”以山水題材為主，不多涉及其他題材；“揚州八怪”則畫花、鳥、魚、蟲、獸、竹、人、神、鬼等，內容廣泛。

比如羅聘，他除了畫花卉、蔬果，還畫有《鬼趣圖》等諸多以鬼作為內容的作品，在此之前鮮少有畫家以鬼為題材作畫。在羅聘諸多以鬼為題材的繪畫里，常能看見朦朧的暗夜里在黑色云霧中穿梭的瘦骨嶙峋的鬼、似人非人的鬼、長得奇形怪狀的鬼，甚至是骷髏。有的作品讓人感到陰森驚悚，有的則讓人感到鬼也有滑稽幽默的一面。以鬼和骷髏為題材是正統(tǒng)畫派所不能接受的，同時也體現出羅聘的個性十足，其選擇描繪的題材，不為成法所限，而是大膽突破創(chuàng)新，嘗試前人未涉及的題材。

再如黃慎的《盲叟圖》，描繪的是一個小朋友扶著一位盲人老爺爺走路，老爺爺拿著拐杖，步履蹣跚。以盲人作為藝術繪畫題材，也是正統(tǒng)畫派從來不涉及的。黃慎還畫過《蹴鞠圖》，以古人踢足球的運動場景作為繪畫題材，體現出了“揚州八怪”繪畫內容的無拘無束、富有新意。

二、“揚州八怪”以真情實感和立意作為創(chuàng)作來源進行藝術創(chuàng)新

有真實生活經歷和真情實感的藝術，最有感染力，也最能打動觀眾。為畫而動筆，所繪出的作品是蒼白的。而反映社會、反映生活，以親身經歷或者是感同身受而畫的作品則容易引發(fā)觀眾的共鳴和理解。

扇面《弈棋圖》（圖1）是黃慎日常生活的寫照。作者平日閑暇之時喜歡和妻子下棋，棋紙是妻子畫的，他們的兩個孩子把縫針敲彎做魚鉤。扇面的落款為：“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做釣鉤。己酉秋七月寫，呈完生桀。閩中黃慎。”這幅扇面生動有趣，生活氣息濃郁，以真實生活作為素材來源，把一家人生活中快樂美好的悠閑時光留在畫紙上。同時也從側面體現出黃慎的生活比較節(jié)約，很多東西是自己動手制作的，但他們也從中體會到了樂趣。這幅扇面是畫家生活的反映，表達了黃慎對自己溫馨家庭的熱愛，充滿真情實感。

鄭板橋《墨竹圖》畫的是竹子，上有題詩：“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笨戳祟}款才知道，他并非僅僅表現竹子的模樣，而是把竹子引申為縣吏，以此來表現鄭板橋關心民間疾苦和百姓生活。這個題跋突破了畫面僅畫竹子的圖像，提升了審美意境，體現了鄭板橋心系民生的追求，通過畫竹子隱喻地表達出寓意于物、意在畫外的思想境界?！皳P州八怪”通過鮮活真摯的精神追求，突破了“四王”正統(tǒng)畫派后期按程式化筆法對古人山水“前挪后移”的藩籬。

“下筆自成一家”“書畫不愿常人夸，頹唐偃仰各有態(tài)”……“揚州八怪”并不是有意要為怪而怪，而是對繪畫有著自己的思想，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不同風格特點的作品。他們通過繪畫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意趣，使欣賞者通過聯想產生共鳴并被感染。他們選取客觀事物的精髓，融入自身的審美理想和審美情趣，用藝術手法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境界，是“形”與“神”、“虛”與“實”、“動”與“靜”、“有”與“無”的和諧統(tǒng)一，是將理想融入繪畫?！傲⑾笠员M意”，他們通過客觀物象來傳達自己的心意與思想情感，是對外界事物形神表達的精神追求?！耙狻眲t使畫作富有生命力，強調意由心生、意氣而成、意在言外。

三、“揚州八怪”以大自然客觀世界作為創(chuàng)新源泉

（一）注重繪畫來源于生活，取材自然

正統(tǒng)畫派注重取材于古代繪畫已有的程式化的語言符號，并且很少寫生，在古人的繪畫里尋找創(chuàng)作的內容和圖式，所以其作品缺乏新意?！皳P州八怪”則注重取材自然，因此繪畫具有鮮活靈動新氣象。

高鳳翰的《草書荷花》（圖2），上有題跋：“家園池子久荒蕪，畫得長荷客興孤。渾似山陰田水月，如盆大葉猶西湖。南阜左手書舊稿。”這是畫家根據家里荒蕪的池塘里長出的荷花畫的，其師法造化，以他家池塘長的荷花、荷葉作為素材，以自然景象進行繪畫，然后加以藝術升華，這就是以自然為創(chuàng)作源泉的繪畫。

（二）創(chuàng)新作品反映生活、貼近社會現實，抒發(fā)畫家個人真情實感的繪畫風氣

“揚州八怪”的藝術思想與正統(tǒng)畫派相對立，他們反對泥古守舊，主張獨創(chuàng)革新和變形夸張個性的抒發(fā)，提倡師法自然和反映社會生活。其作品風格新穎、造型獨特，蘊含畫家的真實思想感情，這給當時摹古保守的畫壇帶來一股清新之氣，有力促進了中國畫的發(fā)展。通過畫作淋漓盡致地表達或愛、或恨、或同情、或不滿的鮮明態(tài)度，成為繪畫作品的內涵和靈魂，這也是革新派畫家們不斷追尋的一種創(chuàng)作境界?！皳P州八怪”擺脫摹本狹小靜止的空間，以天地為師、造化為源，在客觀世界中采擷素材，為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開辟了廣闊的道路。

四、“揚州八怪”對書法篆刻吸收借鑒進行藝術創(chuàng)新

繪畫題款有獨立的審美，在詩文方面，“揚州八怪”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文寫在落款處，因此詩文具有獨立的研究價值。他們有的將書法藝術里萃取出來的技巧和藝術精華應用于繪畫中，比如提取書法中不同字體的筆法應用于繪畫的線條中，或是把書法的布局精神應用于繪畫的構圖之中；有的將篆刻藝術應用于繪畫，把印章布局中的“分朱布白”應用于繪畫構圖，將印章的“拙”與“樸”應用于繪畫美學，從而賦予了繪畫以另一番味道。書法入畫和篆刻入畫都是“揚州八怪”探索創(chuàng)新的不同路徑。

黃慎擅長人物寫意和花鳥、山水。他早年師法上官周，多作工筆，后從唐代書法家懷素真跡中受到啟迪，以狂草筆法入畫，變?yōu)榇止P寫意。黃慎創(chuàng)造性地將草書筆法運用到人物畫的線條中，草書線條流走奔放、靈動，富有節(jié)奏感、變化多端的運筆方法，極大豐富了繪畫勾線中既有的線條描繪方法。草書中時而輕盈、時而飛舞、時而轉折、時而厚重的線條在描繪衣服褶皺時，正好能把衣服輪廓和紋路形象地描繪出來，為繪畫線條創(chuàng)造出更多全新的藝術形式美。

《梅花》扇頁（圖3）是金農典型的以書法入畫之佳作，梅花枝干用筆老辣厚重，將其“金農體”隸書的力透紙背應用到繪畫中。梅花的中鋒勾勒輕盈精細，因此筆畫有時遒勁有力、有時蒼穹厚重、有時渾厚老辣、有時靈活多變，每一筆越品越有味道。金農以他特有風格的金石篆隸用筆落款，內容為“宋人畫梅皆以水墨行筆，惟紹興二年處士吳融涂粉為之。予亦仿作，冷香清艷，令觀者有月地云階之想也。辛巳春二月，七十五叟杭郡金農書于廣陵九節(jié)菖蒲憩館?！苯疝r的書法和繪畫開拓出了他自己的特點，其獨創(chuàng)一種詭異奇絕的隸書體，自稱“漆書”，又叫“金農體”或“冬心體”，別具特色，筆畫橫粗豎細，撇飄逸而捺厚重，字體多呈長方形。其線條筆力勁健，像刀刻，結構有點頭重腳輕，筆力遒勁厚重，形態(tài)稚趣，整體呈現出寓巧于拙之態(tài)，具有獨特的審美。其繪畫筆法也帶有書寫漆書的感覺，正所謂“漆書入畫”。金農還擅長篆刻，對印也有很深入的研究，他把金石之味帶入繪畫中，因此其作品帶有“金石入畫”之感，他的每一方印也值得細細品味。金農是典型的從書法篆刻中進行吸收借鑒，從而開拓出新的畫風。

“詩畫圖章本一體，精雄老丑貴傳神”，詩、書、畫藝術本為一體，貴在傳神，而不同形態(tài)的藝術之精神是相通的，因此可以將其他藝術門類之精髓應用到繪畫中，從而創(chuàng)造出新的意趣。

五、“揚州八怪”藝術創(chuàng)新對后世的影響

“揚州八怪”的繪畫思想和繪畫風格，對后世畫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突破傳統(tǒng)、變革創(chuàng)新、法無定法、“正學亂打”、無拘無束的創(chuàng)作理念影響著當時乃至后世的中國畫創(chuàng)作，也為中國畫發(fā)展注入了新的動力。清末民初，“海上畫派”的繪畫就受到“揚州八怪”的深刻影響，海派的繪畫風格不拘一格，積極發(fā)揚個性與創(chuàng)造力，對傳統(tǒng)進行批判性繼承，其繪畫中“雅與俗”是相輔相成、雅俗共賞的，而它的核心思想乃是“海納百川，自成伊始”。此外，“嶺南畫派”也主張變革、融會貫通。以上都是在“揚州八怪”自由活躍的藝術思想下產生的。

六、“揚州八怪”對當今繪畫創(chuàng)新的啟示

清代繪畫從思想性和藝術性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可以說“揚州八怪”在整個清代繪畫領域里都是一個突出的亮點，璀璨奪目。作為后人，我們應該繼承和發(fā)揚“揚州八怪”留下的優(yōu)秀文化精華，學習他們那種沖破藩籬的勇氣，遵循“我有我法”，堅定自己的藝術表達，不為周遭所影響，堅持探索和創(chuàng)新，才能更好地繼承和發(fā)揚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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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佚名.“揚州八怪”，到底“怪”在哪里[J].意林文匯，2017（08）：37-43.

作者簡介：

鐘茜（1987—），女，漢族，山西五寨人。碩士研究生，美術專業(yè)，文博館員，研究方向：中國畫理論與技法、美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