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向
前些天整理房間,翻出一張折疊著的A4紙,上面打印了整首《琵琶行》,還注有拼音那種。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楊海,那個曾經(jīng)的同桌。
和楊海做同桌起,我就很討厭他。
他很好動,一刻也停不下來。他上課很喜歡抖腿、做小動作,嘴巴也停不下來,總要找周圍的人講話。
很顯然,他沒把我當(dāng)周圍的人。剛同桌那會兒,他很想找人搭話,可自從他發(fā)現(xiàn)基本他說10句我只回1句,有時候干脆不回,他也就不自找無趣了。
可沖突并沒有停下。
因為上課時間楊海不太方便說話,就開始走神,在課本上畫小人兒。每次他被老師提問,都要偷看我的答案。
于是我學(xué)聰明了,每次他想求助時,我就拿手遮住答案,等著他受罰。
誰讓他每次午休總是和前桌講話,擾得人不得安寧。
我真的很討厭他,卻敢怒不敢言。
我們的關(guān)系發(fā)生轉(zhuǎn)折,是他上課和前桌傳小紙條那次——不過,關(guān)系不是變好,而是變壞,變得更壞。
那時他和前桌一直在傳紙條,老師的眼光時不時落到這邊來。我早就心領(lǐng)神會,可偏不提醒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果然,老師怒氣沖沖地徑直走了過來。楊海連忙把紙條收起,低頭望著課本。
我一下子發(fā)覺出他的緊張,因為他抖腿把桌子搖得直晃動。
老師伸出手,示意他可以把東西拿出來。楊海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干什么?”
老師吃驚地問:“干什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嗎?”說完伸手去翻楊海夾在課本里的紙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丟下一句“下課來辦公室”便揚長而去。
下課后楊海和他前桌兩個座位便空了。
可不出幾分鐘,楊海便低著頭走進教室。對我說:“老師找你。”
我大吃一驚:“為什么找我?我又沒有傳紙條!”
楊海沒有說話,垂頭喪氣走向辦公室。
老班正拿著那張紙條像審問犯人般問是誰寫的。
楊海和前桌兩人站在邊上,頭低低的,望著鞋尖。
老班對著我說:“你是楊海的同桌吧?上課這紙條是誰先傳的?你知道嗎?”
我想了一下:“我沒有看見他們在傳紙條……”
楊海忽然抬起頭,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不過這張紙好像是從楊海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老師覺得很有道理似的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楊海和他前桌被罰掃一個學(xué)期的教室。
自那以后,楊海從只跟我說幾句話,變成了不再跟我說話。
我其實有一點點愧疚,但很快就湮沒:是他有錯在先好嗎?
這樣想著,我很快得到了“報應(yīng)”。
大熱天我竟患上了熱感冒,在教室空調(diào)直吹的摧殘下鼻涕流個不停,厚厚的一包紙巾很快就用完了。
上課總能聽見我吸鼻涕的聲音——的確很“悅耳”。
我管周圍的人借紙巾,但都沒借著。
我就是好面子,再怎樣也不找楊海借!
后來可能是看我太慘,楊海默默從書包里翻出一包紙巾放到我桌面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抽了一張,對他說了聲“謝謝”。
他還是板著張臉,沒什么表情。
哦對了,一下課楊海就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高了。
楊?,F(xiàn)在一下課就跑去打球,刻意不想看到我。
男孩子一出汗衣服就濕漉漉的,整個教室彌漫著一股汗臭味。
有一次后桌的那個女孩實在忍不住,說了句:“楊海,你一打球渾身都是味?。≌娌恢滥阃朗窃趺丛谀愕难障麓婊畹?。”
楊??戳宋乙谎?。我沒理他,只是繼續(xù)寫著我的作業(yè)。
后來楊海每次一打完球,就會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
假期回校后,楊海手上纏了厚厚的紗布——他的手骨折了,據(jù)說是打球傷的。
他還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他是如何“光榮負傷”的。周圍的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他從書包里翻出一張紙——因為他的書包總是裝很多東西,而且從不收拾,加上他手不方便,找了很久才找到。
我打開一看,是一首《琵琶行》。
他自顧自地撓起頭:“上次老師上課不是提到了這首詩嗎?好像是要背的。你那時候不是說這首詩那么長嗎,我就去打印了……”
我“噗嗤”一笑。
他又低頭去找東西。翻出另一張紙也是《琵琶行》。
“我也有一份。”
我跟他說:“謝謝?!?/p>
其實楊海跟我道過歉。
因為他被罰當(dāng)了一個學(xué)期的值日生,所以某天我上學(xué)一翻課桌發(fā)現(xiàn)一張小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對不起。我一下子就知道是他寫的。
可是誰又對不起誰呢?
就算有,我們也扯平了吧。
分班后,我就沒再跟楊海同過班,平時也很少見面。
不過他送的那首《琶琶行》,我沒告訴他,我早背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