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睿欣
現(xiàn)在,我把我最后的三個橘子攥在手里,一個送給我的妹妹,一個贈給我的弟弟。愿他們的故事里有吃不完的砂糖橘和我們美好的未來。
媽媽昨天買了一大筐砂糖橘來招待客人,到今天還有大半箱。
趁她不注意我拿走了四個,等我再回頭想拿幾個時就被她發(fā)現(xiàn)了。
她很生氣,身體擋在我和那一大筐砂糖橘之間。
“就再拿五個!”我爭辯道。
于是又趁她沒注意抓了一大把往懷里塞,低頭看看,剛好五個。
“我說話算話!”
捧著那五個砂糖橘我跑到書桌邊,把它們和一早那四顆放在一起。
這下有九個砂糖橘了!我高興地想。
我先拿來一個放在手里剝開,沒等它剝干凈我就塞進(jìn)嘴里,三下并兩下吞吃了個干凈。等回過神來時,那一小顆砂糖橘只剩下了嘴巴里香香澀澀的苦味和殘留在嘴唇上的點點甜意。
我一點也沒覺得過癮,遂又奪了一個在手上,三下五除二扒開它還連著枝葉的橘皮。
這一次,我把它一整個牢牢地壓在口腔里,在緩慢的唇舌間來回地品味,直到甜甜的果肉迸發(fā)出來的汁水被味蕾緊緊攥住,我才把那剩下來的果肉混雜著些許香甜的不舍咽了下去。
現(xiàn)在我只有七個砂糖橘了。
認(rèn)識到這點,我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放在手上,在松軟的果皮被掀開的一瞬間我的鼻子就湊了上去,剛好碰上那股稚嫩的沁香。
有一點點像是藏在橘皮間的汁液被抹到了我的鼻頭上。
緊接著,我雙手握住這顆小小的砂糖橘,用左手拇指頂著,一圈一圈推開剩余的橘皮;右手在濕潤的白質(zhì)和瓣瓣果肉上輕輕按住。直到它褪去那橙紅香甜的外衣,宛如一枚斑駁素凈的寶石。
這時,我才把它分作兩口,一次換一次地送入口中。
甜美的橘汁短暫地在口腔中迸發(fā),很快也消失了它曾經(jīng)攝人的美麗。
垂下手,我摸到了剝下的果皮,它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皺起的桌布上,錯落成一座連綿的丘坡來。我抓起一把握在手中仿若無力地揉捻,遠(yuǎn)遠(yuǎn)近近也恍然聞見那股沁人心脾的清甜香氣,帶著甘甜的橘汁融化在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空氣里。
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雨下了一整天,掀開窗子,連稀疏的陽光都是灰蒙蒙的,均勻照落在戶外濕漉漉的地磚上。
由于空氣的低沉,本來該高飛的鳥兒——她們靈動的歌聲也清晰地傳送到了我的窗欞。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只站立在平整地磚上的啞黑色尾翼的小鳥兒,呆呆地望著她,她也像是了然般回望過來??梢淮龑W⒌叵蚯皫坠?,她又撲扇那啞黑的翅膀起身飛去,很快也淹沒在數(shù)不清的焦黑枝條間。
陰雨天留下的憔悴光影也被安在了那一捧子散漫的橘子皮下,像一粒粒緊挨的磚落,在我的書桌上辟出一塊它們的位置來。
我隨手又抓過一顆,習(xí)慣性地戳破那個窩窩,在手心上把玩。
燈光下的砂糖橘又胖、又丑,沒有東西比它還要古怪。
但要這么想,我可是有整整五個砂糖橘呢!于是我又把另外那四個橘紅橘紅的小伙伴一股腦扒過來,讓它們并列站。
它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都已經(jīng)獲得了自己的位置,早早被我破開的那一顆混入其中,就像一只跛腳的錫兵。
如果砂糖橘是世界通用貨幣,那我定是僅次于果農(nóng)的有錢人。
鄭淵潔也是有錢人、有錢的果農(nóng),但他也沒有五個砂糖橘,他只有五個蘋果。
他的五個蘋果個個英明神武,它們是天災(zāi),帶來了人禍,有著平凡的樣貌和預(yù)言家的使命。
而我的五個砂糖橘不要厲害太多,一個胖滾滾、一個黃澄澄,一個扁扁長長、抹滿灰白色的胎記,一個留著滿頭郁郁蔥蔥的頭發(fā),一個是堅定的小錫兵。
我想我不胖、也不面色發(fā)黃,我也不臟,也沒有留著那么多綠油油的葉子擋眼睛。
所以我大抵是個錫兵。
手指沿著新鮮的裂口剪開我的砂糖橘, 跛腳的錫兵不那么甜,但認(rèn)真得像一枚最完美的砂糖橘。
我吃掉了第六個砂糖橘。
就好像我接下來還得吃第七個、第八個。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角度去觸摸、去品味。
砂糖橘在我的手心中被揉搓成一團橘子皮、一束葉子、一只鳥、一口酒,它會變得無與倫比變得荒謬,變得苦澀變得復(fù)雜,像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樣。
而這個世界上活生生的人們真真假假,走走停停,明明滅滅的眼睛穿過森林、越過擁擠而潮濕的呼吸和水洼、擠進(jìn)我的心門、繞開層層疊疊才能剝下外殼,展露出他們脆弱而濕潤的靈與肉。
現(xiàn)在,我把我最后的三個橘子攥在手里,一個送給我的妹妹,一個贈給我的弟弟。愿他們的故事里有吃不完的砂糖橘和我們美好的未來。
最后的砂糖橘我留給我自己,我的熱情、我的堅持、我的深刻、我的忠誠,獻(xiàn)給我的當(dāng)下和永恒的明天。
(指導(dǎo)教師:費靜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