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婷 章文
現(xiàn)代人的生活中,在城市里觀星算是一種奢侈。2023年春節(jié),90后星空攝影師葉梓頤大大滿足了人們的這種心愿:從大年初二的“雙星伴月”,到初五的“福祿壽”,再到初六的彗星E3,無一不讓平日里忙著低頭趕路的人感嘆星空浩瀚。
葉梓頤是一名星空攝影者,是全球最頂級天文攝影大賽第一個中國獲獎?wù)?,也是歷史上唯一獲獎的亞洲女性;她的作品被NASA(美國宇航局)收錄。她去過三十多個國家的山川和大海,拍攝愈來愈罕見的美麗星空,只因為她對星空原始的熱愛,她更愿意稱自己是“星空布道者”。
義無反顧的“追星”之旅
2005年,葉梓頤15歲。
有一晚,她走在晚自習回寢室的路上,突然一顆流星劃破夜空,整個蒼穹都被照亮,葉梓頤被此景震撼了。她懷著欣喜,一路小跑回到寢室跟同學分享,但是葉梓頤“超乎想象”的描述讓人摸不著頭腦。她拉著同學跑出陽臺看,這顆后來她才知道名字的雙子星已不留痕跡。
那一刻,她發(fā)現(xiàn)語言有時候是蒼白的,相機的記錄才能直抵人心,星空拍攝在她的心底種下了第一顆種子。
此后,葉梓頤加入了學校天文小組,高三那年獲得了全國中學生天文奧林匹克競賽創(chuàng)意獎。進入大學后,她選擇的專業(yè)是廣告學,機緣巧合下的一門攝影課程,讓葉梓頤有了第一臺單反相機,從此開啟了星空拍攝的旅程。
葉梓頤自稱是一個很“軸”的人,她想去發(fā)現(xiàn)星空的更多美好,又想要把眼前所見如實還原,而不是憑空去捏造。對星空的無法割舍,曾經(jīng)讓她備受煎熬,她明知道這條路意味著危險、沉重的經(jīng)濟壓力和外界的不認可,她依舊放棄安逸、勇敢追逐,不僅是為了向往的星空,也是為了心中的那份執(zhí)拗。
成為一名星空攝影師之前,葉梓頤在新加坡有著一份讓人羨慕不已的工作——4A廣告公司的創(chuàng)意顧問。但是,她心中對星空的追逐讓她向全世界出發(fā),工作之余的時間基本都在“追星”,為此她在30多個國家留下了足跡。在令人羨慕的工作與“追星”夢想的人生抉擇中,她最終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后者,從此正式成為一名星空攝影師。
“星空攝影師”這一職業(yè),起初對于家里人來說是不務(wù)正業(yè),不僅收入不穩(wěn)定,而且危險重重,何況是女性星空攝影師。無論是家里還是社會,反對的聲音都源源不斷。
她卻淡定地在微博中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復制的經(jīng)歷,從而形成自己的觀念、行為并作出選擇。就像宇宙中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兩顆星,同樣在世界上也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兩個人?!?/p>
問起葉梓頤——“你太不一樣了,這樣不會很累嗎?”,她霸氣地回答:“累,但是我為什么要和別人一樣?”
葉梓頤只想要成為自己,而不是成為別人眼中該成為的女性。對于她而言,無論是性別或者職業(yè),人生都有太多的選擇了,并沒有什么該做的事情。
見識自己內(nèi)心所愛,才能堅定前行
“很多人覺得星空拍攝是一件特別浪漫的事,也有不少人羨慕我一年當中能有半年都在路上,可以到處旅游。但星空拍攝其實一點兒都不詩意,更不要說輕松?!?/p>
據(jù)葉梓頤介紹,星空攝影師這個行業(yè)很少有女孩。因為拍攝星空不僅意味著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去人煙稀少的地方,還意味著要時不時背著很重的行李爬山,比如她第一次去北極時,就背了50公斤重的行李,完全超過了自己體重可以負荷的重量。所以,她在自己微博上曾經(jīng)寫的這句“必須得厚著臉皮像個爺們兒一樣去奮斗”,成為了她在星空攝影中最真實的寫照?!芭男强湛刹恢皇悄軌蛘硇嵌?,更真實的情況可能是睡在滿是牛糞的田野里,隨時做好被各種生物造訪的可能。”葉梓頤笑著說道。
而每一張構(gòu)思精巧、絢麗奪目的星空照片背后,其實都會隱藏著失去生命的危險,因為最好的視角永遠出現(xiàn)在最糟糕的地方。葉梓頤曾與同伴在距離冰島雷克雅未克15公里左右的燈塔處拍攝極光,等拍攝結(jié)束準備返程時,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之前的來路因為漲潮已經(jīng)被海水淹沒了,于是不得不背著裝備,用手揪著海帶往更高的石塊上爬去。雖然最終有驚無險,但葉梓頤每每想起仍心有余悸。
在海拔4700米的納木錯還發(fā)生過比這更危險的情況。那一次,葉梓頤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據(jù)她回憶,自己當時感冒還沒有徹底痊愈,而且有一定的高原反應(yīng)。凌晨兩點時,同伴均已返回駐地休息,但她依舊強撐著拍攝星空,因為她遠遠地瞧見高原低云層中有閃電的痕跡,壯闊的銀河從唐古拉山脈向更遙遠的地方延伸開去。
眼前奇妙的景色讓葉梓頤只顧著專注于鏡頭,而忽視了高原變化莫測的天氣狀況。不一會兒,天空下起冰雹。她抱著等待天空放晴的希望躲進距離湖邊5米左右的小帳篷里,卻不想湖水愈漲愈高,于是只得收拾起裝備返程。
回到駐地之后,她深感胸口疼痛、喘不過氣來。盡管已經(jīng)向同伴要了一罐氧氣,但呼吸依舊困難,難以入睡。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清晨,葉梓頤出現(xiàn)了咳血癥狀。同伴們都非常緊張。當?shù)氐募本日境醪皆\斷,她患了早期肺水腫。大家趕快為她備好醫(yī)用氧氣袋,驅(qū)車直奔位于拉薩的西藏軍區(qū)總醫(yī)院。醫(yī)生說,幸好她就診及時,否則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盡管星空拍攝條件的嚴苛性讓葉梓頤不得不變得“漢子”,但在朋友的眼中,“梓頤其實也有很小女生的一面?!彼救艘蔡寡宰约浩鋵嵥较掠悬c兒愛哭。還是在納木錯拍攝的那次,當時帳篷還沒有搭起來,葉梓頤獨自一人在湖邊,從天而降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得她很疼。黑暗中,一種無助的孤獨感占據(jù)了她的心,淚水順勢而下?;貞浧甬敃r的情景,葉梓頤說:“就是覺得太不容易了?!?/p>
“但是當我架起機子,開始按快門的時候,”葉梓頤話鋒一轉(zhuǎn)說,“所有的無助、孤獨就全部拋之腦后。我能看見這么美麗的銀河,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把它拍下來,去和更多人分享。讓他們看到星空,喜歡星空。”
走遍千山萬水,只為實現(xiàn)自己心中的畫面
為了拍攝出滿意的照片,葉梓頤三年四次去到北極、多次往返于南北半球,時常會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比如當?shù)弥柋卑肭蛭恢冒l(fā)生日珥活動,會引發(fā)持續(xù)近一周的極光時,她毫不猶豫地訂下去冰島的機票,一周之內(nèi)便抵達目的地。
而且她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拍攝的時刻,甚至在飛機上,都會有自己的拍攝計劃。在她眼中,飛機也是不錯的拍攝地點,不僅因為飛機上的拍攝很少受到天氣干擾,還因為很多地方都不讓飛無人機,只能通過飛機的舷窗去看。更為重要的是,飛機可以提供一個嶄新的視角。
“我曾經(jīng)在飛機上過了一把月食癮,還拍到了飛機凌月的照片,”葉梓頤說,“不過那次盡管通過分析月升時間及方向,選擇了觀看月食的最佳座位,卻不想在飛機調(diào)轉(zhuǎn)方向時錯過了食甚?!?/p>
而另一次在飛機上拍攝的照片為葉梓頤摘得2017格林威治星空攝影大賽的桂冠。彼時她要從阿姆斯特丹飛回北京,預(yù)計了飛行路線之后,葉梓頤發(fā)現(xiàn)途中會經(jīng)過高緯度地區(qū),且飛機飛行的方向是先東北、再正東、最后東南,而極光會出現(xiàn)在北邊?!皳Q言之,如果我坐在左邊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日落日出也能看到極光,”葉梓頤解釋道,“我還專門看了看極光預(yù)測軟件,雖然沒有大爆發(fā)但是觀測條件還可以,就果斷多花了30歐元買了前邊靠窗的座位?!?/p>
隨著拍攝的經(jīng)歷不斷積累,葉梓頤對星空攝影的理解也在不斷加深。在她看來,星空攝影是科學攝影與風光攝影之間的一個交集。她解釋道:“科學攝影與其他攝影最不同的一點在于修片,科學攝影要最大程度體現(xiàn)出所拍攝對象的真實性。而風光攝影,很多時候講究的是藝術(shù)性,而且可能會因此而放棄科學性,比如在北京拍攝的地景上貼一張在冰島拍攝的火燒云。那么處于交集位置的星空攝影,既要好看,又要體現(xiàn)科學性?!?/p>
為了照片的科學性,葉梓頤在處理照片后期的時候慎之又慎,盡量不去做過多的調(diào)整。而在藝術(shù)性的追求上,她坦言自己受荷蘭藝術(shù)家埃舍爾影響最大,被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選中成為天文每日一圖的那張照片就是受到了埃舍爾早期作品《發(fā)磷光的海》影響而成?!鞍I釥栕钗业木褪撬麑τ跇?gòu)圖的創(chuàng)意,”葉梓頤說,“他畫中的圖像并沒有重復,但是經(jīng)過繁復的變化,最后都可以回到簡單的原點。這也是我目前思考的一個方向?!?/p>
作品的嶄露頭角,并沒有讓葉梓頤停下“追星”腳步,她依舊堅持不懈趕往每一處未知的星空,用作品讓眾人與她一起分享靜謐星空展露的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