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建輝
人生的閱歷像一本書,翻著翻著便對母愛得出了許多感悟。從小根植我心的觀念是:娘在,家就在;家在,根就在。
我家在大別山腳下的一個小縣城。今年春天,年逾古稀的父母從農村趕到縣城,帶來了我最喜歡的糍粑、油面、咸魚和臘肉。懂事的媳婦到商場為父母買了新衣。然后,我們一家到照相館高高興興地拍了“全家?!薄?烧l會想到,照片上站在父親身邊,笑得最慈祥的那位老人卻是我的后娘。
我的父親和母親結婚十幾年才有我這個獨生子。母親把我放在嘴里怕融了,端在手里怕冷了。炎熱天,我躺在竹床上乘涼。待夜深了,我撒嬌不進屋,父親和母親便一個抬頭一個抬腳送我到床上。我的童年就是這樣在父慈母愛中度過的。16歲,我高中畢業(yè)后,回鄉(xiāng)務農。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母親突發(fā)心臟病,撒手人寰。自此,我和父親兩個男人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不久后,父親告訴我,他要與另一個女人結婚來維持這個家了。當時,我很想不通。父親再婚那天,我借故跑到遠遠的地方,在一個小旅館里整整睡了一天。待我悶悶不樂地返回家時,一個衣著普通、笑容滿面的精瘦女人便以后娘的身份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父親帶我們去鎮(zhèn)上照相留念。當攝影師對準鏡頭準備拍照時,后娘慈愛地把我拉到她的身邊,但我的心里感到很別扭,固執(zhí)地跑到父親身邊。第二天凌晨,我跟父親說要去外面鍛煉,便去了離家較遠的水利工地上修渠道。
過了一段時間,后娘挎著小竹籃步行10多里地到天河渠道來看我。小竹籃里裝著洗凈補好的衣衫、我的書本、夜里學習照明的蠟燭,以及一只小飯盒,里面有我最愛吃的臘肉和咸魚。這樣反復好多次,從冬到春。于是,我產生了回家的念頭。我剛走進家,正在灶臺前的后娘見我進門,便慌慌慌張張地把鍋蓋上。為什么這么躲藏?我暗自思忖:難道是趁父親不在家偷偷做好吃的?待她去廳堂沏茶,我悄悄地把鍋蓋揭開,卻一下怔住了—鍋里泡著幾粒米和“白花”野菜。原來,后娘為了償還給我的母親治病所欠下的債務,也為讓我這個繼子吃飽吃好,她獨自在家時常以瓜菜代食,節(jié)約口糧。不知是慚愧還是激動,我的眼眶濕潤了。
在農村干了幾年后,我被招進了縣城,再次離開家。臨走前的一個晚上,我從睡夢中醒來,見后娘還戴著老花鏡,在昏暗的油燈下飛針走線,為我趕做筍葉底布鞋。要走了,后娘堅持要送我到鎮(zhèn)上乘班車。開車前,后娘在車上緊緊地挨著我坐下。她不善言辭,雙眼依依不舍地看著我,似有千言萬語要囑咐。而后,她從口袋里摸出幾張已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幣塞到我的手中—一共30塊錢。車快開了,后娘望著我依依不舍地下了車。汽車開動了,后娘還站在那棵楊樹下?lián)]手與我告別:“兒啊,你多保重,要吃飽,別想家里!”或許是怕我難過,她把臉扭向一邊,用手帕偷偷地擦著眼淚。
初到縣城,單位食堂的飯菜讓我很不習慣,常常吃不飽。而且,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還堅持文學創(chuàng)作,常常通宵達旦。天長日久,我體力不支,病倒住進了醫(yī)院。我想娘,我想回家。后娘聞訊趕來,看到病床前倒懸著的葡萄糖瓶子和那扎進我瘦弱的手臂的針管時,后娘難過地流淚了。在后娘的精心調養(yǎng)下,我很快恢復了健康。而后娘因照顧我,變得疲憊不堪。我決心挽留她在縣城好好住幾天。誰知后娘說:“兒呀,你的病好了,娘心里的石頭落下了。你父親獨自一人在家,年齡又大,有田有地,還有豬、雞……”我見留不住她,便從抽屜里拿出平時積蓄的200塊錢給她帶回去零用。后娘一再推辭,我真的生氣了,把錢堅決地塞到她的口袋里,她這才答應把錢收下。后娘走后,我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她提來的竹籃里裝滿了她平時從來舍不得吃的麥乳精、奶粉、果子露等滋補品……
今年“五一”,恰逢我的生日,年邁的二老特地從鄉(xiāng)下趕來,帶來許多我愛吃的土特產。全家人高高興興地依偎在白發(fā)蒼蒼的后娘身邊,隨著相機快門“咔嚓”的聲音,我們一家人幸福的笑容永遠定格在了這張彩色照片上。有娘才有家,有娘是幸福的。母愛,是一種守望,一個牽掛,我們要永遠珍惜與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