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劇”能改變韓國校園嗎？

周潔

3月10日，宋慧喬主演的《黑暗榮耀》第二季回歸，再度掀起網(wǎng)絡(luò)熱議，一開播就拿下豆瓣9.4分的高分。這部劇中，喬妹一改往日溫柔可愛的熒屏形象，塑造了因校園霸凌后精心策劃，步步為營的復仇女神文東恩，整個故事緊密又懸疑。

校園霸凌電影早已成為韓國電影的重要亞類型。曾經(jīng)大火的韓劇如《繼承者們》《頂樓》等，都刻畫了不少典型的校園霸凌行為，比如孤立排擠、動手毆打等。在韓國一眾“霸凌”題材的作品中，《黑暗榮耀》將故事時間線設(shè)置在主人公成年后的復仇情節(jié)上，無疑是有其新意的。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韓國影視作品雖以社會題材為抓手，拍出不少佳作，但現(xiàn)實社會中“校園暴力”層出不窮，這些作品似乎并沒有改變這個社會的頑疾?！案遗摹钡捻n劇改變不了真實存在的校園暴力，實在令人唏噓。

開掛的文東恩

不再是《藍色生死戀》里軟妹的愛情，宋慧喬換上了一身清冷的黑衣，決心向高中時期對她進行校園霸凌的樸妍珍團體發(fā)起報復。

2022年年尾，宋慧喬帶著自己的Netflix新劇《黑暗榮耀》殺回來了，第一季播出后口碑相當不錯，目前豆瓣評分達到8.9。網(wǎng)友戲謔點評：雙宋對決，宋慧喬今年略勝一籌。原來，宋慧喬前夫的新劇《財閥家的小兒子》也在同一檔期播出，而且也是復仇劇，不過，在題材深度方面，稍遜了一籌。

在《黑暗榮耀》中，宋慧喬扮演的主角文東恩，曾在高中時期慘遭霸凌而退學，在多年的蟄伏后，她著手實行精心規(guī)劃的復仇，要讓當年的霸凌加害者為惡行付出代價。

霸凌團體的首犯是財閥千金樸妍珍，5人中有富二代、有教會家庭的千金、有普通人家的孩子和小混混。而文東恩生于單親家庭，貧窮美麗，這是她被霸凌團體選擇成為施暴對象的重要原因。劇中的霸凌，也不是簡單爭吵或打鬧。文東恩被卷發(fā)棒弄出滿身的燙傷，皮膚上猙獰的傷疤不僅沒有得到霸凌者的憐憫，反而成為他們?nèi)粘５南?；文東恩不得不在寒冷的冬日穿著背心短褲，將灼熱的四肢埋在雪中以求片刻安寧……日積月累的霸凌行為帶給女主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以至于多年后她再次見到這群施暴者，已經(jīng)結(jié)疤的傷口依然隱隱發(fā)癢。

或許你會好奇，文東恩為什么不尋求老師的幫助。因為霸凌團隊背后深厚的家族關(guān)系，本就是弱勢一方的文東恩，得不到任何人的保護——她的班主任和校長包庇了施暴者，還給了她一個耳光；警察也充當了保護傘；甚至她的母親也拿了和解金選擇不予追究。而唯一給過她溫暖并且想為她討回公道的醫(yī)務(wù)室老師，卻被黑暗勢力調(diào)走他方。文東恩自己，最終也不得不退學收場。

但這并不是結(jié)束。退學的文東恩，在室內(nèi)籃球場聆聽了霸凌團體5人的夢想：賢妻良母、高爾夫球場老板、畫家、空姐、百萬富翁。 而當霸凌的首犯樸妍珍詢問文東恩的夢想時，曾夢想成為建筑師的文東恩回答：我的夢想是你啊，妍珍。

是的，她的夢想已經(jīng)變成了向樸妍珍復仇。

一個貧窮的孤女想要發(fā)起復仇，談何容易？這也是劇本邏輯中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否則，整個故事就無法成立了。

文東恩先是在餐廳打工，解決溫飽和住宿問題；再去染布廠工作，在別人休息的時間學習，完成了成人高考的內(nèi)容，考上了大學，爭取教師編制，兼職家教也讓她擁有了一個小金庫，能夠?qū)嵤┧膹统鹩媱潯?/p>

“輕易”解決了班主任的文東恩，開啟了復仇的第一步。十多年來，文東恩無時無刻不在關(guān)注霸凌者的“臉書”，記錄下他們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霸凌團體的其他人，文東恩選擇了個個擊破，一路下來非常順利?？袋c來到了霸凌團體的首犯樸妍珍，當年在學校里為所欲為的大姐頭，如今不僅是電視臺的氣象女主播，還嫁入豪門，擁有了前途光明的丈夫，過上了夢想中“賢妻良母”的生活。文東恩要如何做，才能扳倒擁有強大勢力的樸妍珍？

文東恩天天翻找學校校長的垃圾桶，終于拿到了校長的把柄，并通過威脅的方式成為了樸妍珍的女兒河藝率的班主任，這是她復仇的第一步；“圍獵”樸妍珍的丈夫，則是她復仇的第二步；后續(xù)，她又發(fā)現(xiàn)了河藝率的真實身份——原來，河藝率并非樸妍珍和丈夫的女兒，而是她與霸凌團體的另一人的私生女，就這樣，樸妍珍固若金湯的防御層似乎也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第一季在此處戛然而止，樸妍珍將如何反撲成為第二季的看點。不過，這部劇的反派并沒有什么反轉(zhuǎn)，霸凌團體的所有人都得到了應(yīng)有的結(jié)局，可以說是以牙還牙的復仇爽劇了。不少觀眾戲言，為了看妍珍完蛋，熬夜看完大結(jié)局。

“敢拍”的韓國影視

如前文所說，《黑暗榮耀》是眾多韓國“霸凌”題材中一部最新作品，且沒有爛尾。另一部校園暴力題材的《弱小英雄》同樣是以牙還牙、以暴制暴的經(jīng)典之作，只不過這部劇的結(jié)尾沒有《黑暗榮耀》那么美好，看完后唯有扼腕嘆息。

《弱小英雄》的主角是十七八歲的青少年，主場景是高中校園，講述了體格弱小、腦力超群的男孩，利用心理、工具等輔助手段，反抗暴力者的故事。在這部劇中，學生常用物品：筆、桌椅、扳手、啞鈴、滅火器、鞋帶、腰帶……都可以成為武器加入戰(zhàn)斗，畫面血肉橫飛，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延施恩體型弱小，成績優(yōu)異，獨來獨往，面對同班的霸凌者不斷挑釁，毫不理會，惹怒了霸凌者全永彬。全永彬唆使剛剛轉(zhuǎn)學來的吳范石，在考試時將違禁品芬太尼貼在施恩的脖頸上，導致他考試失利，憤怒的他發(fā)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反抗。延施恩冷靜分析敵我優(yōu)勢，因地制宜，攻其不備，筆戳手背，窗簾罩臉，猛擊要害，打得全永彬毫無招架之力，這也成為延施恩的“成名之戰(zhàn)”。

直到搏擊運動員出身的安秀浩出面制止，全永彬才不至于毀容。倒不是因為他是全永彬的同黨，事實上，安秀浩是本劇中最具俠義精神的角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他的準則，最初延施恩遭遇挑釁，也是安秀浩出面替施恩教訓這群霸凌者。不過他家境貧寒，夜里還要送外賣掙生活費，后半夜則直接睡在學校。

心懷正義卻無半點背景，也為安秀浩之后的悲劇結(jié)局作了鋪墊。

轉(zhuǎn)學而來的吳范石雖然出身權(quán)勢家庭，但作為養(yǎng)子經(jīng)常被國會議員的養(yǎng)父打罵出氣，他只是養(yǎng)父打造自己親民、善良的人設(shè)的工具人罷了。缺乏家庭之愛的他對于安秀浩形成了一種天然的依賴，這三人成為了對抗霸凌者的小團體。

然而三個人的關(guān)系其實并不對等，當外人加入這個團體后，偏執(zhí)的吳范石感覺三人組的平衡被打破。他竟然從被保護的對象轉(zhuǎn)變?yōu)槭┍┱?，重金買兇讓人傷害安秀浩，使得安秀浩成為了臥床的植物人。延施恩得知后，以血還血報復了每一個事件的參與者，但他也在吳范石養(yǎng)父的勢力下不得不轉(zhuǎn)學到一所都是混混的學校。吳范石則被送出國留學，養(yǎng)父讓他自生自滅并揚言要派人滅口。

《黑暗榮耀》女主角文東恩身上的燙傷觸目驚心。

以真實事件為原型的《熔爐》，曾引發(fā)了韓國國內(nèi)劇烈轟動。

8集的體量，讓《弱小英雄》看上去短小精悍，但它的余波卻悠長。在這部劇中，觀眾幾乎看不到家長和老師的身影，即便出現(xiàn)，也都是消極形象，以暴制暴雖然過程爽快，但最終無法結(jié)束暴力，而成年人的缺位，更讓結(jié)局變得無法挽回。

這種對于校園暴力的無力感似乎充斥在韓國的影視作品中。

陽光為何照不進現(xiàn)實

《黑暗榮耀》這段故事的原型，是韓國2006年清州女中學生暴力事件。一名年僅14歲的女學生被同學因“不守信用”“說謊”等理由校園霸凌。加害者以別針刺胸部、用書及球棍等物毆打被害者外，還在教室內(nèi)用電棒卷燙傷被害者的手臂，如果傷口結(jié)痂，加害者會再次撕開并燒燙同個部位。最終，這名女學生嚴重燒傷、尾椎突出，手臂、大小腿及胸部皆傷痕累累，主要加害者被判拘留，而未能正確因應(yīng)校園暴力的學校及老師則受到了行政處分。

同樣以真實事件為原型的《熔爐》，曾引發(fā)了韓國國內(nèi)劇烈轟動，2005年，韓國曝光了光州一所聾啞障礙人學校中，從校長、總務(wù)主任到多數(shù)普通老師都曾經(jīng)直接參與對校中的聽障學生的施暴或性侵，受害學生年齡范圍7到20歲。電影上映后，有上百萬人聯(lián)署舊案重提，隨后案件調(diào)查被重新啟動，經(jīng)過重新的判決，這一案件中的相關(guān)罪犯被判刑12年，學校被關(guān)閉。上映的同年，韓國的國會有208名出席會議的議員以207票贊成，1票棄權(quán)的結(jié)果通過了《性暴力犯罪處罰特別法部分修訂法律案》，又名“熔爐法”。

“敢拍”一直是韓國影視給我們的印象，然而，即便如此揭露校園黑暗，韓國社會中“校園暴力”依然層出不窮，陽光似乎難以照進現(xiàn)實。

改編自2017年仁川國小女童分尸案的《少年法庭》，講述一個13歲少年用電線勒斃男童，并肢解分尸，把器官丟到廚余桶、剁下來的尸塊丟進頂樓水塔。劇情已經(jīng)血腥殘忍，但真實案件更加駭人聽聞，真實案件的兩名少女誘騙女童回家，作案手法與劇中相同，而其中一名少女更把女童手指當作禮物送給網(wǎng)友。

法庭后來根據(jù)精神病法和少年法等，分別將主犯和從犯判了20年和13年有期徒刑。韓國社會對此反映強烈，大眾更要求修改少年法，但至今尚未修法。

據(jù)韓聯(lián)社3月3日報道，去年經(jīng)歷校園暴力的學生中90.8%的人向?qū)W校、家長或咨詢機構(gòu)報告。學生報告比例隨年齡增長有所增加，在小學生、初中生和高中生中分別為89.9%、93%和95%。但只有41.1%的受訪者表示向成年人或校方報告后問題得到解決。超過1萬名遭受語言暴力的學生表示，在試圖解決問題時沒有得到任何幫助。

就連曝光度超高的公眾人物都被頻繁曝出有過校園霸凌行為。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2021年2月伊始，韓國娛樂圈超過10位偶像和演員陷入“校園暴力”風波中。比如女團組合LESSERAFIM的金佳藍，選秀藝人金賢宰等。

最為諷刺的是，在《黑暗榮耀》播出后，該劇導演安吉鎬也卷入了校園暴力風波，一位自稱是安吉鎬學弟的網(wǎng)友爆料，因為他和其他同學取笑了安吉鎬當時的女友，安吉鎬情緒激動叫來十幾個人對他們進行了毆打和威脅，這起暴行持續(xù)了2個多小時。第二季播出前，安吉鎬一直對此持否認態(tài)度，但第二季播出當日，安吉鎬公開承認自己曾校園暴力他人，并表達歉意：“我在內(nèi)心深深地向因為這件事受傷的人請求原諒，如果給我機會我會親自去見面或者是通過電話傳達我的謝罪之心。”

為什么韓國社會“校園暴力”屢禁不止？其實不論從《黑暗榮耀》《弱小英雄》還是《熔爐》，我們都可以管中窺豹。長幼尊卑的階級制度是韓國社會長久以來默認的傳統(tǒng)，學長學姐建立內(nèi)部社交規(guī)則，后輩必須無條件服從。

2010年，韓國一名女大學生因為飲酒過量死亡，其死亡原因竟是一場和前輩的酒局。如果記不住具體的學長名字，就必須罰酒，死者在半小時內(nèi)就被灌下了3瓶以上的燒酒。

換句話說，韓國社會已經(jīng)默認了這種由階級帶來的暴力行為，這是韓國特色的社會氣氛，沒有人認為霸凌和暴力是不對的。當施暴者覺得傷害他人不用承擔任何后果，通過金錢和特權(quán)能夠擺平受害者的時候，也就產(chǎn)生了校園暴力的溫床。

盡管韓國也對此做出了很多努力，從2020年開始，韓國教育部在全國教育廳下屬的教育支援廳，設(shè)立了“學校暴力對策委員會”，同時廢除以學校為單位的“學暴委”。不過，只要這種等級森嚴的社會秩序沒有改變，想要杜絕校園霸凌的現(xiàn)象，靠幾部電視劇，顯然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