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馬衛(wèi)

1935年春末，紅軍撤離城口，在柳陽村的觀音洞埋藏了一批武器彈藥。因王祖顯有傷，未痊愈，又是本地獵手，好掩護身份，組織將他留下看守武器。政委說，紅軍會回來的，你要好好保護這批槍支彈藥。

紅軍一走，敵人就來了，見涉紅的人，一律槍殺。王祖顯只得躲進了高山，以狩獵為生。他的頭發(fā)一天天見長，喉嚨長了個大包（俗稱大喉嚨，山區(qū)缺鹽所致）。

王祖顯不敢下山，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死了沒人守護武器彈藥。映山紅開了又謝，謝了又開，陽雀叫了一春又一春?？墒?，他始終沒有盼來自己人。

不知年月，他就用刀在樹上砍下一道痕，30道算一月，360道算一年。大約過了五年，他進縣城賣獸皮，聽說國共合作了，紅軍改編成了八路軍，開赴抗日前線。

王祖顯不相信，心想這肯定是國民黨搞的陰謀?；氐缴街?，他把武器彈藥換了地方，埋在一個叫兔兒窩的崖洞里。兔兒窩下面是懸崖，只有一條路可去，王祖顯在路上設(shè)了陷阱。轉(zhuǎn)運武器彈藥時，他把銹蝕的地方擦亮，還抹上野豬油防腐。

又過了幾年，聽說抗戰(zhàn)勝利了，王祖顯想，終于熬到頭了?？墒牵霞壱廊粵]有派人來。

王祖顯再次回到深山。和過去不同的是，他可以常常下山賣獵物和中藥材，不再偷偷摸摸采購生活用品。

但好景不長，到了1949年末，從陜西來了很多國民黨軍，他們又開始抓共產(chǎn)黨人，勒令當過游擊隊員、參加過紅軍的，必須去自首坦白。王祖顯再次逃進深山隱居。

1950年秋，解放軍上山剿匪，意外發(fā)現(xiàn)王祖顯。解放軍說：“老鄉(xiāng)，下山吧，現(xiàn)在解放了?！?/p>

王祖顯不懂“解放”這個詞就是共產(chǎn)黨掌權(quán)了，便問：“是紅軍？”

“不，是解放軍。”

王祖顯愣了好半天才明白，紅軍改編成八路軍，現(xiàn)在改稱解放軍。

但他沒有說武器彈藥的事。當初政委交待得特別清楚，來接頭的人持有信物：一頂八角帽上綴有紅五星。

下山后，王祖顯分了土地，成了家。但他經(jīng)常上山打獵，為了去看埋藏的槍支彈藥。

不知有多少次，他想走進鄉(xiāng)政府，把武器彈藥上交了，但耳邊又響起政委的話：王祖顯同志，如果沒有信物，任何人找你，你都不能交出武器，它們比你的生命還重要。

一猶豫，就到了“文革”時期。這時，年滿50歲的王祖顯被當作暗藏的敵特分子揪了出來。

原來，紅衛(wèi)兵趁他上山時悄悄跟蹤，發(fā)現(xiàn)了秘密。他們挖出武器彈藥，武器銹蝕腐爛了，彈藥也失效了。

王祖顯說了實話，但沒人能夠證明。他被判刑15年，出獄時已滿頭白發(fā)。

1984年，本地紀念蘇維埃政權(quán)成立50周年，請來多位老紅軍故地重游。接待時，一位老紅軍聽了王祖顯的故事，狠拍一巴掌說：“這人是我叫他看守武器彈藥的，后來因為打仗忘了?！边@位老紅軍就是當時的紅33軍團政委。

王祖顯見到老政委時，抱頭痛哭道：“政委，我對不起組織，沒有保護好那些武器彈藥。”

政委從手提箱中取出紅軍八角帽，給王祖顯戴上，然后高喊：“全體都有，立正，向王祖顯同志敬禮！”

那晚，王祖顯興奮不已，再也沒有醒來。他當年看守的紅軍武器，陳列在文管所供后人參觀。

編輯/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