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忠 王夢旎
摘? ? 要:新文科教育背景下,“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要實現(xiàn)文學與歷史學科的交叉融合,其教學設計環(huán)節(jié)應注意從三個層面入手:首先是以史為證,把歷史資料作為參照對象引入教學,印證文學文本的敘述內(nèi)容;其次是以史為解,引用歷史資料作為解讀文學作品的輔助材料,幫助學生理解文本意義;最后是以史作比,尋找文學現(xiàn)象背后復雜的歷史背景因素,通過史料的排比與比較,幫助學生理解文學史發(fā)展的過程與脈絡。
關鍵詞:古代文學;教學;歷史;融合
中圖分類號:G64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1002-4107(2023)03-0041-03
“中國古代文學”是高等院校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一門核心主干課,也是學時最長、學分最多的專業(yè)必修課。如何在本門課程教學中引導學生讀透作品,厘清文學發(fā)展脈絡,開拓知識領域,拓寬學科視野并培養(yǎng)獨立思考能力,是課程教學難題之一。新文科教育主張以學科間的交叉融合來培養(yǎng)能引領新時代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進步所亟需的復合型人才,所以本課程教學融入歷史學科知識,正是實現(xiàn)當代新型人才培養(yǎng)的必由之路。
一、以史為證
實現(xiàn)歷史學科與古代文學教學的融合,首先應從“以史為證”角度切入。以史為證,就是教師在進行教學設計時,針對課程涉及的知識難點,引用相關歷史資料作為參照,以印證文學文本的敘述內(nèi)容。這樣的印證旨在借助史學文獻的旁證,突破課程教學重難點。舉凡古代文學教學中涉及作家生平背景、創(chuàng)作道路、作品內(nèi)容、作品時代特色、文學表達方式、風格形成等方面的教學內(nèi)容,都可采用這樣的方法。
如建安文學群體中的曹操,其作品突出反映了當時重大社會歷史事件,是此期文學寫實性特色的代表。但曹操詩歌如《薤露行》《篙里行》等雖直接反映漢末重大歷史事件,卻都篇幅較小,有的敘述也極為簡略。為講清楚其詩取材特點及其反映漢未動亂社會現(xiàn)實特色,就需要教師在本節(jié)教學中引入相關史料,以便把作品中的敘述落到實處。
如《薤露行》用“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疆”十字,寫何進除宦失敗的惡果;用“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等句寫董卓亂京,這都很簡略。但這些內(nèi)容在《三國志》何進、董卓等人傳記中卻都敘述極為具體,講授曹操此詩時,就可在課上展示相關史書中的文獻資料,或布置課外作業(yè),讓學生自己動手查閱,弄清楚詩歌所寫事件的來龍去脈。
又如蔡琰《悲憤詩》作為本節(jié)教學重點之一,記述作者遭擄入胡及被贖歸漢經(jīng)歷,全詩將紀事、抒情、議論密切結(jié)合,寫時代動亂、胡兵殘暴、民眾悲慘遭遇、個人不幸命運等,“猶如一幅血淚繪成的歷史畫卷”“反映出那一可驚可怖、可痛可泣的社會情狀”[1]。如本詩中,她記述董卓軍隊擄掠平民情形是“馬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2],這樣的描寫到底有沒有文學的虛構(gòu)或夸張,對理解建安詩歌寫實性特征十分重要。為說明該問題,教師就應將《三國志·董卓傳》相關內(nèi)容引入課堂。如該書記載:“(卓)嘗遣軍到陽城,……悉就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3]”將《三國志》記載與蔡詩描述對比,可知蔡琰描述董卓亂京這一重大歷史事件時并無任何虛構(gòu),這就很好解決了學生理解建安文學寫實性特色這一難題。
又如杜詩歷來被人們目之以“詩史”,如何向?qū)W生講清該問題?教學設計中,教師如能詩、史互證,則學生理解此問題就會容易得多。如杜詩《悲陳陶》《悲青坂》都是對叛亂發(fā)生后唐軍與叛軍作戰(zhàn)失利的記錄,詩云“孟冬十郡良家子,……四萬義軍同日死”,又說“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等[4],這都是寫兩次作戰(zhàn)唐軍的慘烈失敗,同時作者也指出唐軍第二次戰(zhàn)敗與倉皇出戰(zhàn)有關。事實究竟如何?教師不妨向?qū)W生展示相關史料以印證杜詩所述,如《新唐書·肅宗本紀》對本次戰(zhàn)事的記載[5],以及《舊唐書·房琯傳》的記述[6]。通過這樣的史料引證,學生自會明白:杜甫作為時代戰(zhàn)亂見證人,他不僅最早記錄了這場戰(zhàn)爭,而且他的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詩化敘述,甚至比史書還要更加具體且切中要害,故教材所謂杜詩的“詩史”性質(zhì),亦不言自明。
不光是這種敘述史實的文學作品需要以史為證,即是以表達作者情感態(tài)度為主的抒情性作品,為幫助學生理解作家感情變化脈緒,教學設計中適時引入相關史料以史為證,也是十分必要的。仍以杜詩為例,如在“三吏”“三別”等作品中,詩人即使眼看百姓受苦遭難,他也并未明確表達對王朝征兵抓丁活動的反對,但《兵車行》中他卻通過“妻子爺娘走向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等征人奔赴前線與家人痛哭相別及鄉(xiāng)村田園荒蕪情形描述,明確表達了對朝廷征兵赴戰(zhàn)的反感,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教學中僅講清此類作品所涉及戰(zhàn)爭性質(zhì)顯然不夠,還應引入相關史料予以印證。如針對杜甫《兵車行》中表達的反戰(zhàn)態(tài)度,就可引《舊唐書》中記述唐軍多吐蕃石堡城、拓地千里諸事為證[6]。
所以,在“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中,結(jié)合作品產(chǎn)生時代及其指向的具體歷史事件,教師如能恰當引用史籍記載對作品涉及內(nèi)容予以旁證,則不僅可助學生理解作品,解決教學難點,同時對培養(yǎng)他們探索求知精神也大有裨益。從新文科教育的要求來說,這也是文史貫通、培養(yǎng)復合型人才的重要途徑。
二、以史為解
袁世碩主編《中國古代文學史》指出,“文學史研究應當考察作家的生平事跡及其創(chuàng)作的社會規(guī)律、作品的影響,但卻不能取代對作品的解析、評說”[7]。此說有理,但講授古代文學作品要讓學生真正理解其內(nèi)在情蘊與意義,如果不在作品解析、評說中引入對作家創(chuàng)作時的生活處境、思想態(tài)勢、創(chuàng)作心理等史料內(nèi)容,僅從作品所呈現(xiàn)的字句去探討其含義,則作品的解析無疑很難深入。因為文學史上有很多經(jīng)典作品都是作者在特定歷史境遇下完成的,教師講解這些作品,如果不補充介紹其創(chuàng)作的相關背景知識,不填補文學作品因跨代原因留下的“常識性”空白,則作為生活在21世紀的青年學生,會難以理解其內(nèi)在含義。
所以面對古代文學作品有限的文本篇幅,以史為解,即引用歷史資料作為解讀文學作品的輔助材料,用歷史資料填補古人看來甚至不必明言的“常識”性知識,以幫助學生理解文本意義,實際上是本課程教學中十分關鍵的步驟。
如宋代詞人秦觀名篇《踏莎行·郴州旅舍》的抒情極為凄苦悲怨,論者指出這與他的性格有關,“(少游)詞旨凄婉,音調(diào)低沉,反映出封建士大夫遭貶失意時的脆弱性格”“從他所寫作的詩與詞來看,性格偏于柔弱?!趯以獯驌糁?,由于缺少蘇軾那樣廣闊的胸襟和堅定信念,……其歌詞中也時常流露出一種絕望的哀傷”[8-9]。實際上,如果以這樣的看法解讀這首《踏莎行》的抒情,無疑失之膚淺。秦觀此詞完成于他被“編管”郴州的狀態(tài)下,那么從宋代史書中如果考稽“編管”究竟是一種什么樣刑罰,則必然有助于對本詞抒情凄怨原因的回答。如《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102就這樣記載:“紹圣四年二月庚辰詔:郴州編管秦觀,移送橫州編管。其吳安詩、秦觀所在州,差得力職員押伴前去,經(jīng)過州軍交割,仍仰所差人常切照管,不得別致疏虞。[10]”宋徽宗崇寧元年(1102)十二月丙寅詔:“應責降安置及編管羈管人,令所在州軍依元符令常切覺察,不得放出城?!倍未稇c元條法事類》卷七五對編管者的日常管理及食用等也有很苛刻的要求[11],根據(jù)這些史料記載,可知當時作為接受“編管”懲處的在職官員秦觀,他前往郴州是由得力執(zhí)法人員押送前往,有可能還披枷帶鎖;到編管之地郴州后,他更被嚴格監(jiān)管,沒有任何行動自由可言,且每過十天還要主動到官府驗明正身;編管期間的飲食是按政府救濟乞丐的“乞丐人法”供應,如果他不屬于老弱者,此口糧還要減半,這就很容易理解他的《踏莎行》抒情為何如此哀婉凄傷、悲痛欲絕。當年吃盡苦頭考進士,本圖做官過好日子,結(jié)果無罪錯而橫遭此禍,他何能不痛?當然,秦觀關于他自己編管后所遭遇的這些情況,他并不需要在詞中交代,因為他的同時代人讀這篇作品時,自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這對于當代學子則不盡然,所以教師針對這類作品進行教學設計時,如能將相關史料及時引入,則學生理解文本意義就會容易得多。
另外,文學作品客觀上存在的多義性往往也會給課程教學帶來難度。按照“現(xiàn)代書寫的文學史基本上是讀者接受中的文學史”,而“讀者的詮釋畢竟不能等同、不能替代作品文本”等觀點來看,教師使用文獻史料作為解讀文學作品的鑰匙,以避免“詩無達詁”的傳統(tǒng)解讀困境,這也正是“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設計中“以史為解”的必要性所在。
三、以史為比
中國古代文學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極為漫長的歷史時空,各個時代的文學思潮、文學現(xiàn)象都曾發(fā)生過極大變化,“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就是要梳理這些發(fā)展變化的線索,厘清變化的脈絡,并解釋變化的原因。但是,如果僅從文學內(nèi)部去梳理和解釋紛繁復雜的文學現(xiàn)象,顯然很難將問題講得清楚,這就需要立足文學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在歷史學科的視野下觀照文學創(chuàng)作問題,站在時代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制高點上俯瞰文學發(fā)展進程,并通過史料排比分析,從歷史典籍的相關敘述中解釋不同時期文學發(fā)生變化的軌跡,這樣才能厘清文學現(xiàn)象發(fā)生的來龍去脈。從這個角度來說,以史為比,即尋找文學現(xiàn)象背后復雜的歷史背景因素,通過史料之間的比較,幫助學生理解文學史發(fā)展的過程與脈絡,就顯得十分重要。
如中國古代文學在元代以前,其作者主體基本是官員階層,文學作品的主要形式也是以韻文(詩詞)為主,因此整個文學面貌就帶上了突出的精英文化特色。然而到元代以后文學的發(fā)展卻出現(xiàn)了白話敘述文突飛猛進的新現(xiàn)象,且作家的身份再也不是像宋代那樣呈現(xiàn)出官員、文人、學者三種角色的三位一體,而是一變?yōu)榧兊讓游娜?。作家身份與地位的變化,自然是理解此期文學面貌發(fā)生變化的重要依據(jù)。那么元代作家的社會地位,到底發(fā)生了多大變化?什么因素造成了這種變化?當教師要引入不同時期歷史文獻資料尋找問題的答案時,就要注意對不同時期的史料進行比較分析。
以宋元歷史文獻關于宋代文人地位記述為例,如陸游《避暑漫抄》載趙匡胤曾密鐫一碑保護文人之事[12],這就是說,宋代早在開國之初皇帝就以誓言形式立下了保護文人的基本國策,而且這個誓言在北宋歷代都得到了嚴格執(zhí)行。如太宗朝的文人盧多遜因涉秦王趙廷美一案被捕入獄,初被判死刑、誅斬九族,后來也僅下詔削奪其官職及三代封贈,全家發(fā)配崖州了事;哲宗朝激烈黨爭中,大批“舊黨”士人流放嶺南,變法派章惇、蔡卞制造冤獄,想將他們定為“大逆不道之謀”而置于死地,但宋哲宗認為:“已謫遐方,朕遵祖宗遺志,未嘗殺戮大臣,其釋勿治。[13]”至北宋末欽宗開殺戒誅斬王黼、朱勔、童貫等誤國奸佞,宋徽宗亦認為“不祥”,他在被俘囚居北方五國城后,還曾托曹勛向宋高宗轉(zhuǎn)達口信:“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p>
同時,為引導全社會形成重視文士風氣,宋初幾位帝王均十分看重文人的使用及其教育問題。宋太祖多次明言“作宰相須是讀書人”[14]。對一般武臣乃至皇子,他也告誡一定要多讀經(jīng)書,如司馬光《涑水紀聞》載,“太祖聞國子監(jiān)集諸生講書,喜,遣使賜之酒果,曰:‘今之武臣,亦當使其讀經(jīng)書,欲其知為治之道也”[15]。在這樣的重視文人社會作用的時代背景下,宋代進士科錄用人數(shù),亦遠較前代為多,如錢穆《國史大綱》指出宋代進士錄取人數(shù)增多后,應進士試的人數(shù)亦大大增加:“太平興國八年多至萬二百六十人,淳化二年至萬七千三百人。進士應試已遍及全國,遂定三年一試之制。……以后進士御試,又例不黜落。[16]”
這就為解釋宋代文人地位高、文學作品數(shù)量多、精英文學發(fā)達等找到了文獻依據(jù)。然后再看元代相關史料所記載的王朝對待文人的相關政策,可知比之宋代,就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对贰份d元代皇帝第一次下詔開科取士,在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17],而真正實行開科取士,已到了延元祐二年(1315),此時上距元王朝建立已過了近半個世紀。即使開科取士,其總的優(yōu)惠政策也是向蒙古、色目人傾斜。而元代文獻史料中關于當時文人地位低下的各種敘述也比比皆是,如謝枋得《送方伯載歸三山序》記載的元代“九儒十丐”之說。教師如果引用這些宋、元兩代具有鮮明對比性的文獻史料,將其置于此期文學史的講授中,則元代文學較之宋代,其所以發(fā)生巨變的原因,即一目了然。
綜上,“中國古代文學”課程教學中融入歷史學科知識十分重要,但是滲透歷史知識于文學教學,并不是要喧賓奪主、削弱本課程文學性質(zhì)。引入歷史學科知識,旨在更好突出本課程教學特點,為拓展和實現(xiàn)教學目標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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