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冬
都說“人生如戲”,仔細想想,我們活了一輩子,還真像是演了一輩子戲。
演員在舞臺上表演,無不對觀眾的叫好心懷期待,尤其是緊隨其后的那一波掌聲,很像是一記驚雷后,“嘩嘩”下起了瓢潑大雨,感覺酣暢淋漓。當然,也難免被觀眾叫倒好,還伴隨著噓聲、嘲笑,甚至有人哄嚷著讓你下臺。這恰似走夜路,身后傳來一聲驚悚的怪叫,彼時,四周陰冷,清涼的月光像水潑在身上。我覺得,這有點像我的職場生涯。也難怪,誰的人生不是毀譽參半?
其實,無論多大的角兒,也都被叫過倒好,還真有被轟下臺的。而無論多小的角兒,也同樣能收獲叫好和掌聲,起碼有的戲本身就好、唱腔設計也好,他只需循規(guī)蹈矩,掌聲便不請自來。這是沾了劇本的光。可見,人生的順暢、成就,與平臺、運氣密切相關。
演員扮上妝,就由不得自己了,不管愿不愿意,都要按部就班地演下去。到了舞臺上,便自覺地將自我植入了角色,無論外形、內心,都不再是自己。這也很像人生,有不少人因為執(zhí)著而忘我,因為執(zhí)迷而失去自我。前者是敬業(yè),后者是貪戀。
戲是事先知道結局的。演員無力改變結局。那個演陳世美的老生,明知戲的結尾,他將成為包公的鍘下之鬼,但他卻不能演到中途懸崖勒馬。要不怎么叫戲呢。戲在古代被稱為“傳奇”。如果陳世美不喜新厭舊,與秦香蓮舉案齊眉,不離不棄,就不成為傳奇,就沒戲可演了。少數人的一生波瀾起伏,充滿傳奇色彩,這多是偉人、名人的人生,絕大多數人則相信平平淡淡才是真。
一出戲演完了,角色“死”在舞臺上,但下一次再演,角色又“活”了。所以,舞臺上的生死離別都是假的,不必擔憂落淚。然而,人生這出戲散了就散了,不會再有下一次。假如人生能從頭再來,命運就一定完美了嗎?也不見得。重現的人生,很可能無法逃脫生活的巢窠,一出又一出,總像臺上的角色重復著相同的命運。要不,為什么千年前的人間悲劇,如今還在上演?因此,活著就活在當下,冷也好,熱也好,苦也好,甜也好,活好就好,可別期待什么來生。
雖然無法經歷下一次人生,但后人卻能看見前人的完整一生,索性將它當成是自己的,那豈不就是現成的經驗、教訓,正好借鑒,修改自己的人生劇本?可惜,很多人卻并不過腦子,只因他們都太愛當觀眾了。你演你的,我看我的,光顧著看熱鬧,哈哈一樂,完事。這就是,人們總苛求戲劇的教育功能、警醒作用,卻忘了人生這出戲,比舞臺上的戲更耐人尋味。
人生雖沒有第二次,但一次人生卻可分為上、下兩個半場。譬如以五十歲為界。上半場,先暖場,再拼搏,然后高潮,在學業(yè)、愛情、事業(yè)、家庭、子女等“折子”里磕磕絆絆,這些都是人生的重要情節(jié),每一折都相互關聯,又能獨立成為“折子戲”。而到了下半場,好像就沒什么好戲可演了,退隱、衰老、疾病、去世,是下坡路,是失去,是孤獨和落寞,仿佛劇情急轉直下。豈不知,人生的下半場,等于給了我們重新活一次的機會,上半場的遺憾恰好能在下半場彌補。下半場人生更有嚼頭,不是有那句話嗎——“好戲在后頭”!概因,結局一般都安排在下半場,你的一生是悲劇,還是喜劇,落幕才見分曉。所以下半場更不好演。
說個演戲的特例。有的演員,能在同一出戲里,分別扮演兩個不同的角色。比如,荀慧生先生的《紅樓二尤》,他前半場演尤三姐,后半場演尤二姐,兩個角色,一個潑辣,一個懦弱,他都演得傳神,宛若兩人所演。悲催的是,這姐倆都是悲劇角色。而另一出戲《勘玉釧》,他前演俞素秋,后演韓玉姐,這個戲劇情復雜,一波三折,上半場是悲劇,余素秋自殺了,后半場是喜劇,韓玉姐喜結良緣,非常奇妙。一人兩角,是演員有本事。人若能在一生中扮演兩個角色、擁有兩種命運,也算是奇人。
是戲總要散場。演員卸了妝,下次還有粉墨登場的機會;而人生落幕,則是永遠的告別。那時才明白,我們與這個世界,不過是匆匆一瞥,比一場戲還短。
選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