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 · 內(nèi)言》修辭手法研究

【摘要】《管子》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一本重要典籍，是管仲學派的集體著作。春秋戰(zhàn)國時期，修辭手法得到廣泛運用?！豆茏印芬粫职私M，《管子·內(nèi)言》一組全面集中地記載了管仲遺說，具有原始資料的性質(zhì)，修辭手法更為全面具體?！豆茏印?nèi)言》篇中所使用的詞語、章句上的修辭手法，包括警策、節(jié)縮、排比、反復、層遞；所使用的材料、意境上的修辭手法，包括比喻、設(shè)問、感嘆、委婉、夸張、引用?！豆茏印?nèi)言》較全面地使用修辭手法，加強了語言表達的效果。

【關(guān)鍵詞】《管子·內(nèi)言》；修辭手法；特色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9-00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9.011

管仲（前725—前645年），名夷吾，字仲，春秋時期穎上人，是我國古代卓越的政治家、軍事家、哲學家?！豆茏印穮R總了先秦時期各個學派的言論，主要以法家和道家為主，兼有儒家、縱橫家、陰陽家、兵家等各家的觀點，是一部獨成一家之言的雜家著作?！豆茏印芬粫鳚h劉向校訂為八組、八十六篇，后來亡佚十篇，現(xiàn)存七十六篇?！秲?nèi)言》一組共有九篇，亡佚兩篇，現(xiàn)存七篇，全面、集中地記載了管仲遺說，具有原始資料的性質(zhì)?！豆茏印?nèi)言》修辭手法地運用全面系統(tǒng)，語言運用主要側(cè)重于實用層面，加強了語言的表達效果。

一、詞語、章句上的修辭手法

《管子·內(nèi)言》詞語上運用了警策、節(jié)縮這兩種修辭手法；章句上的修辭手法主要是排比、反復和層遞。

（一）警策、節(jié)縮

1.警策。“用言簡意賅的一句話或一段話，極其精確和概括地說明一個道理，讓人們從意味深長，內(nèi)容豐富的語句里，進一步揣摩其深刻的含義，并且受到啟發(fā)和教育，這種修辭方式叫警策?！盵1]416《內(nèi)言》一組是《管子》一書的思想淵源，言簡意賅而又意味深長，如：

（1）“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兩立，行不虛至。（《大匡》）”

逝去的人保全了德行，生存下來的人獲得了功名，生者之名與死者之名二者是對立的，德行也不會憑空取得。生死、德行與功名之間的辨證關(guān)系，抽象又意味深長，引人深思。

（2）知者謀善，不如當時。（《霸言》）

智者善于謀略，但是更要善于抓住好時機。時機失去就不會再回來，精于時機往往事半功倍。這句話言簡意賅地啟發(fā)智者要等待時機、把握時機興舉大事。

《管子·內(nèi)言》運用警策的修辭手法，說理透徹，蘊含深刻的含義。警策手法的使用，讓《管子·內(nèi)言》中的語句更加簡潔明了又清晰有力。

2.節(jié)縮?！肮?jié)短語言文字叫做節(jié)；縮合語言文字叫做縮。”[2]142節(jié)是一種語音或字形上刪減變化的手段，并不會對意義產(chǎn)生影響。如：

美金以鑄戈、劍、矛、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斤、斧、鉏、夷、鋸、欘，試諸木土。（《小匡》）

此處“諸”是“之于”兩字縮成一個字。這里使用節(jié)縮是為了讓語言更為簡明。由于濫用節(jié)縮會造成語言的混亂，所以《內(nèi)言》一組中只存在這一處節(jié)縮的例子。

（二）排比、反復、層遞

1.排比。排比根據(jù)語言結(jié)構(gòu)可以分為單句排比和復句排比?！豆茏印?nèi)言》除《問》一篇之外，每一篇都存在排比手法的運用，排比是《管子·內(nèi)言》中運用得最普遍的一種修辭手法，共有25例，其中單句排比9例，復句排比16例。

其一，單句排比。單句排比是把幾個單句排列在一起，運用這種技巧可以加強文章的氣勢。例如：

（1）士庶人毋專棄妻，毋曲堤，毋貯粟，毋禁材。（《大匡》）

（2）凡貴賤之義，入與父俱，出與師俱，上與君俱。（《大匡》）

這些排比句式簡短，內(nèi)容集中，用于說理可以加強說服力。

其二，復句排比。復句排比是把三個或三個以上復合句并列到一起。復句排比相較于單句排比形式更為復雜，氣勢也更磅礴。如：

計得地與寶，而不計失諸侯；計得財委，而不計失百姓；計見親，而不計見棄。（《中匡》）

這句話是三個結(jié)構(gòu)相同的分句構(gòu)成的排比。其結(jié)構(gòu)為“計得” ＋N＋“而不計” ＋V。

《管子·內(nèi)篇》中排比的大量使用，加強了說話的力度和氣勢，朗讀起來語氣流暢、節(jié)奏感強，給人以一種一氣呵成的感覺。

2.反復。反復是根據(jù)表達的需要，有意識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完全相同的詞語或句子，來達到強調(diào)句意效果的一種修辭手法?！豆茏印?nèi)言》反復一共使用了6處。如：

寬惠愛民，臣不如也；治國不失秉，臣不如也；忠信可結(jié)于諸侯，臣不如也；制禮義可法于四方，臣不如也；介胃執(zhí)枹，立于軍門，使百姓皆加勇，臣不如也。（《小匡》）

這句話用反復＋排比這兩種修辭手法。鮑叔有意反復五遍“臣不如也”來加強語勢，強調(diào)治國應(yīng)該選用管仲。

反復手法的使用，讓《管子·內(nèi)言》的句子、段落層次更加分明，思想、感情也得以強調(diào)、突出。

3.層遞。層遞按內(nèi)容可分為遞增和遞減，《管子·內(nèi)言》中層遞出現(xiàn)了5例，都為遞增的手法。如：

（1）管仲曰：“為人臣者，不盡力于君則不親信，不親信則言不聽，言不聽則社稷不定。”（《大匡》）

此處，下一句的句首和上一句的句尾用的是同一個詞語關(guān)聯(lián)遞增，由小到大、由深到重層層深入，從輕到重，一層一層加強說話效果，說明了臣子盡心盡力的重要性，體現(xiàn)了管仲的君臣思想。又如：

（2）諸侯之君，不貪于土。貪于土必勤于兵，勤于兵必病于民，民病則多詐。夫詐密而后動者勝，詐則不信于民。夫不信于民則亂，內(nèi)動則危于身。（《大匡》）

“層遞用來說理，可以使議論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緊逼，加強嚴密性，提高說服力。”[3]148例（2）先給出論點，繼而三層內(nèi)容層層遞進展開論證。邏輯關(guān)系猶如鏈條，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說理嚴密、透辟。再如：

《管子·內(nèi)言》使用層遞手法處的話語，每一處都為遞增的手法，條理清晰，一層一層深入，節(jié)奏感也隨之加強，體現(xiàn)了管仲嚴密的語言邏輯。

二、材料、意境上的修辭手法

《管子·內(nèi)言》運用材料和意境上的修辭手法主要有比喻、設(shè)問、感嘆、委婉、夸張、引用六種。材料和意境密不可分。

（一）比喻、設(shè)問

1.比喻。比喻注重形似，比喻可以將事物用一種更生動形象的話語描述出來。比喻可以分成明喻、隱喻和借喻三種。

《管子·內(nèi)言》中，比喻共有8例，其中明喻4例，隱喻2例，借喻2例。

其一，明喻。明喻是有比喻詞出現(xiàn)的比喻。常見的比喻詞有“若、如、猶、似”等。《管子·內(nèi)言》中比喻詞使用了“如”“猶”“若”。例如：

（1）是故天下之于桓公，遠國之民望如父母，近國之民從如流水。（《小匡》）

（2）行此數(shù)年，而民歸之如流水。（《霸形》）

以上兩個例子是“猶”“如”作喻詞的比喻句。用熟悉的具體的事物“父母”“流水”來比喻抽象的事物“百姓歸順”。明喻手法的使用，將畫面立體動態(tài)地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

其二，隱喻。隱喻是本體、喻體都出現(xiàn)，但是比喻隱藏在句法結(jié)構(gòu)里的一種修辭手法。《管子·內(nèi)言》中比喻都隱藏在主謂結(jié)構(gòu)中，如：

（1）夫管仲，民之父母也。（《小匡》）

這句話主謂結(jié)構(gòu)中暗藏比喻修辭，將“管仲”和“民之父母”用判斷句等同，形容管仲就像是百姓的父母一般。又如：

（2）獨明者，天下之利器也；獨斷者，微密之營壘也。（《霸言》）

例（2）比喻隱藏在兩個判斷句中。此處是用“……者，……也”這一判斷句式，來隱藏“像”“好比”一類意義的比喻關(guān)系。

其三，借喻。借喻的本體和喻體之間的聯(lián)系相較明喻、隱喻更為密切。例如：

夫輕重強弱之形，諸侯國合則強，孤則弱。驥之才，而百馬代之，驥必罷矣。（《霸言》）

“驥必罷矣”喻“諸侯國孤則弱”，隱藏本體“諸侯國孤則弱”，作者將抽象的道理借用淺顯易懂的事例比喻出來，更加生動形象地論述了自己的論點。

2.設(shè)問。設(shè)問可分為兩類，一種是提問，另一種是激問?！豆茏印?nèi)言》中，一共出現(xiàn)了7處設(shè)問句。

其一，提問。提問是提出一個問題，緊接著做出回答，以引起聽者、讀者注意的一種修辭手法。

（1）故行地滋遠，得人彌眾，是何也？懷其文而畏其武。（《小匡》）

該例句集中他人注意力，引起他人思考，接著給出答案。后者言語技巧的運用很明顯更能啟發(fā)他人，帶來更好的語言效果。再如：

（2）臣聞之，消息盈虛，與百姓詘信，然后能以國寧勿已者，朋其可乎？朋之為人也，動必量力，舉必量技。（《戒》）

管仲在提問時，隰朋已為他心中的人選。管仲提出的問題后面跟著明確的答案，提問的使用有利于引起人們的注意。

其二，激問。激問是一種用肯定問句表達否定意義，否定問句表達肯定意義，以此來加強語氣的修辭手法。

《管子·內(nèi)言》中，激問有4例，其中用肯定問句形式表達否定意思有2例，如：

（1）東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嚙，我枷而不使也。今夫易牙，子之不能愛，安能愛君？（《戒》）

（2）北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嚙，我枷而不使也。今夫豎刁，其身之不愛，焉能愛君？（《戒》）

以上兩個例子是“安”“焉”用于句首為標志的激問句。管仲借激問的手法，抒發(fā)強烈的感情，勸諫齊桓公將易牙、豎刁除去。

用否定問句形式表達肯定意思的有2例，都以“無……？”為標志，如：

（1）為義之士，不入齊國，安得無危？

齊桓公一直試圖加強軍備，然而時機未到，管仲用否定形式的問句表達肯定的意義，表現(xiàn)出堅決反對此時加強軍備的態(tài)度。又如：

（2）今三祥未見有者，雖曰受命，無乃失諸乎？（《小匡》）

管仲使用激問的手法加強語氣，勸諫齊桓公不要顛倒禮節(jié)。此處激問手法的使用更高效地引起齊桓公的思考。

《管子·內(nèi)言》中每一處設(shè)問都使用得恰到好處。設(shè)問位置安排得巧妙，讓聽者、讀者跟著提問者的問題一起波瀾起伏，再將他人的情緒引到最高點。設(shè)問位置看似不經(jīng)意地放置，也體現(xiàn)了《內(nèi)言》一組深厚的語言功底。

（二）感嘆、委婉、夸張、引用

1.感嘆。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中提道：“深沉的思想或猛烈的感情，用一種呼聲或類乎呼聲的此句表達出的，便是感嘆辭?！盵2]115《管子·內(nèi)言》中感嘆句只有四處，是用感嘆詞“乎” ＋“！”作標志。如：

（1）若必治國家，則非臣之所能也，其唯管夷吾乎?。ā缎】铩罚?/p>

（2）如此而近有德而遠有色，則四封之內(nèi)視君其猶父母邪！四方之外歸君其猶流水乎?。ā督洹罚?/p>

嘆詞在句尾，加強肯定語氣，表達出說話者對所言之事強烈的認同感?！豆茏印?nèi)言》感嘆手法的運用，加重了語勢，使要強調(diào)的思想的更為突出，感情更加強烈。

2.委婉。委婉是古漢語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修辭手法，對不方便或不愿直言的意思，故意用一種委婉曲折的方式烘托或暗示給他人?！秲?nèi)言》一組使用委婉修辭手法，主要是因為說話者出于謙虛或忌諱不敢直言。如：

（1）鮑叔辭曰：“臣，君之庸臣也。君有加惠于其臣，使臣不凍饑，則是君之賜也。”（《小匡》）

齊桓公任命鮑叔當宰相，鮑叔托辭自稱庸臣。后文更是連用五個“臣不如管仲”將宰相職位讓給管仲。又如：

（2）斧鉞之人也，幸以獲生，以屬其腰領(lǐng)，臣之祿也。（《小匡》）

古人注意掌握說話的分寸，談及死亡時他們通常用一種委婉的說法。管仲在齊桓公面前用“以屬其腰領(lǐng)”來代替“未死亡”，婉轉(zhuǎn)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管子·內(nèi)言》中委婉修辭手法的使用，可以避免聽話者因不喜而厭煩，聽話者會更高程度地接受。書中這一修辭手法展現(xiàn)了古代文人的辭采風貌以及他們耐人尋味的說話技巧。

3.夸張。東漢王充在《論衡》中稱夸張為“增”，并在《語增》《儒增》《藝增》篇中舉例論述這一修辭手法。所謂“增”，就是指超過了客觀事實。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稱夸張為夸飾。因為《管子》一書文風樸素篤實，所以《管子·內(nèi)言》夸張修辭手法并不多，只有兩處：

（1）管子對曰：“夫鳳凰鸞鳥不降，而鷹隼鴟梟豐。庶神不格，守龜不兆，握粟而筮者屢中。時而甘露不降，飄風暴雨數(shù)臻，五谷不蕃，六畜不育，而蓬蒿藜藋并興。夫鳳凰之文，前德義，后日昌，昔人之受命者，龍龜假，河出圖，雒出書，地出乘黃。今三祥未見者，雖曰受命，無乃失諸乎？”（《小匡》）

管仲描繪了一幅“鸞鳥不降，庶神不格，守龜不兆，甘露不降，雜草繁茂”的場景，借此夸大“三種祥瑞沒有出現(xiàn)，縱然稱王也是錯誤”這種思想，增強說話的效果，較為自然地喚起齊桓公的想象。又如：

（2）如此而近有德而遠有色，則四封之內(nèi)視君其猶父母邪！四方之外歸君其猶流水乎?。ā督洹罚?/p>

“按照表現(xiàn)方法劃分，夸張可以劃分為一般夸張和借助夸張。借助夸張，即借助其他修辭方式而構(gòu)成的夸張。”[4]127例（2）運用的便是借助比喻構(gòu)成的夸張。管仲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動態(tài)地描繪了一幅人民歸順圖。

4.引用。引用的內(nèi)容往往具有權(quán)威性或者被眾人所熟知，以此增加文章的權(quán)威性和說服力?！豆茏印?nèi)言》中只有以下一處例子：

鮑叔曰：“先人有言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窬贾恍ひ?，是以使賤臣傅小白也。賤臣知棄矣?！保ā洞罂铩罚?/p>

此處的修辭手法為暗引，鮑叔以“先人有言”的形式，而不指出引語的具體出處，假定聽者已知曉具體內(nèi)容，進而引出自己的看法，借先人言語增加自己言語的說服力。

三、結(jié)語

《管子·內(nèi)言》一共使用了11種修辭手法，其中使用最多的是排比，出現(xiàn)了25處?！豆茏印?nèi)言》說理嚴謹、氣勢排山倒海，很多都是大量使用排比句的形成的效果。春秋至戰(zhàn)國時期，為了贏得統(tǒng)治者的認同，夸飾之風迅速蔓延。而《管子·內(nèi)言》仍能保持質(zhì)樸之風，夸張只使用了兩處，這更是彰顯了《管子·內(nèi)言》的難能可貴?！豆茏印?nèi)言》一組的語言運用，主要側(cè)重于實用層面。雖然節(jié)縮在語言技巧上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委婉是出于謙虛或忌諱，但是其他九種修辭手法的使用，都或多或少加強了語言的表達效果。《管子·內(nèi)言》中修辭手法的使用體現(xiàn)了其高超的論辯技巧，論說文體《霸言》篇語言邏輯嚴密，記敘文體《大匡》《小匡》等篇畫面生動形象。此外，《管子·內(nèi)言》中存在同時使用多種修辭手法的情況。如：同時使用排比和對比；同時使用反復和對比；同時使用反復和借喻等。這些修辭手法有機結(jié)合，渾然一體，使修辭效果更加鮮明突出?？傊?，《管子·內(nèi)言》中的11種修辭手法運用得恰到好處。這些修辭手法的使用，為《內(nèi)言》一組增加了不少的語言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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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靜敏.實用漢語修辭[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4]張蕾.《管子》辭格研究[D].西北師范大學，2015.

作者簡介：

陳柯穎，女，漢族，河南項城人，山東理工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碩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