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肖斌
“地上的植物長得各式各樣,它們的果子也各式各樣。我寫的人,也各式各樣?!?5歲的秦秀英出版了她的第二本書《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
20種植物和20余位故人從秦秀英的記憶里走出來,相互交織,勾勒出河套平原60多年來的生態(tài)和歷史—這是秦秀英的兒子呂永林和兒媳芮東莉從母親的文章中讀到的。
秦秀英出生于1947年,直到40多歲一直生活在農(nóng)村,只上過一年半小學?!拔也辉敢饪吹侥赣H身體和心靈兩方面同時衰老,我們子女要做的就是和時間爭奪母親。”呂永林說。
從識字不多,到能寫會畫,再到能用電腦打字、寫書,這樣一個艱苦而華麗的蛻變過程,源于呂永林與芮東莉“和時間爭奪母親”的嘗試,更源于秦秀英骨子里那股堅韌、頑強勁兒。
2007年,秦秀英第一次到上海,在已經(jīng)定居上海的呂永林家中小住。離開了廣袤的河套平原,縮進城市高層建筑的房間里,除了做家務,秦秀英不知道還能做什么。白天兒子兒媳都去上班,留給她的是巨大的空白。
芮東莉是自然筆記國內(nèi)最早的倡導者之一。2011年,芮東莉在進行自然筆記創(chuàng)作,于是夫妻倆就讓在大城市“無所事事”的母親跟著一起做—用手繪的方式給大自然做記錄。秦秀英已經(jīng)幾十年沒有握過筆了,一開始她的手都是顫抖的,但畫著畫著、寫著寫著,手就穩(wěn)住了,也許,是因為心定了。
2015年,秦秀英出版了第一本書《胡麻的天空》。
上了年紀的人大多喜歡回憶,秦秀英也是。但她的過去并不那么令人愉快。她反反復復對兒女絮叨,呂永林聽多了有些不知所措:“一方面的確不喜歡反復聽;另一方面,我也希望母親能夠超越苦難,找到一些美好的事物,將痛苦的過去或者覆蓋,或者修復?!?/p>
秦秀英的四妹是一個極具悲劇色彩的人物,秦秀英每次憶起總不免悲傷。在創(chuàng)作《我的四妹妹》這篇文章時,呂永林和芮東莉都很怕母親把這種情緒帶入寫作,走上一味訴苦的老路。于是,晚飯后,他們就讓母親把白天寫好的內(nèi)容拿出來,一起討論如何寫出四姨的溫婉和美好,如何抓住造成她悲劇命運的原因。在近一個月的反復討論中,秦秀英改了又改,最后才定稿。
自從到城里住,秦秀英再回老家,就有了“采風”的意味。她已經(jīng)習慣了以一種新的視角來打量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她還開始收集一些自然物,比如廢棄的胡蜂巢、漂亮的死天?!?/p>
《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中的大部分作品是秦秀英在老家完成的。2019年秋天,她回到內(nèi)蒙古。雖然遠隔千里,但“家庭寫作工作坊”的視頻會議從未間斷。有一天,秦秀英做了一個夢,夢到一群仙鶴、好多白云,還夢到了已故多年的三妹。夢醒后,她覺得應該寫一寫三妹。書中的很多人物就是這樣出現(xiàn)在她筆下的。
“以前聽婆婆坐在小板凳上絮叨四姨她們的命運,我厭煩又苦惱。如今讀著她的文字,看著她的圖畫,我卻像上了癮一般,特別想走近那些逝去的美好生命,想尋回那些失散多年的親人,還有那些在苦難的日子里給予婆婆溫暖的好心人。”芮東莉說。
在《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中,植物不是主角,而是一個個引子,引出秦秀英身邊那些或存或亡的人。世上的人就像世上的果子,有的能健健康康地生長、成熟,有的早亡;有的柔軟,有的堅硬;有的帶刺、有毒,會給其他人帶來傷害……
呂永林說:“書里寫了不少農(nóng)村的老人。即便兒女孝順,如果老人晚年不能開啟一種新的生命狀態(tài),兒女和父母之間的情感維系也會比較蒼白。我很高興母親找到了讓自己開心的事情,找到了能夠支撐精神世界的東西?!?/p>
《胡麻的天空》出版后,秦秀英受邀到深圳去演講。這對她來說是個極大的挑戰(zhàn),得學普通話、PPT播放……是去還是放棄,兒子兒媳讓她自己拿主意。秦秀英說:“去!牛頭不爛,多費兩爐柴炭?!?/p>
在開始寫作之前,秦秀英覺得自己的心“有點小”,什么事情都窩在心里,放不開;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想起過去的事,她會落淚;慢慢地,把窩在心里的往事寫出來,就放開了,“心就不那么小了”。
(摘自《中國青年報》2022年11月1日,苦樂年華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