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謙,羅浪沙,2
(1.中央財經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2206;2.畢節(jié)職業(yè)技術學院 思想政治理論部,貴州 畢節(jié) 551700)
馬克思在對共同體具體歷史形態(tài)的研究中,對共同體關系的本質及辯證運動過程進行了科學的考察,揭示了共同體的有機性質及其作為有機體發(fā)展的基本走向,由此形成了馬克思有機共同體思想。研究馬克思有機共同體思想有利于我們加深對當代世界全球化趨勢必然性的認識,并掌握歷史主動,在順應全球化歷史潮流中自覺推進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
唯物史觀認為,人類的歷史活動首先是從謀取生活資料的勞動實踐開始的,同時在勞動中形成人們一定的物質關系。而人類最基本的物質生產關系并不是在人們的勞動中簡單重復地被生產出來,“這種聯系是由需要和生產方式決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樣長久的歷史;這種聯系不斷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表現為‘歷史’,它不需要用任何政治的或宗教的囈語特意把人們維系在一起”[1]。在物質生產中,人們一開始的關系是松散的、隨意的和偶然的,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人們彼此的聯系才緊密起來,生產和交往的聯系日趨廣泛和深入,從簡單和有限性走向復雜和整體性,形成相互依賴和互補的有機聯系。而人們彼此聯系的這些變化是在歷史進程中通過不同的共同體形式呈現出來的。馬克思在對這些具體歷史形式研究中對共同體關系的本質及辯證運動過程進行了科學的考察,揭示了共同體的有機性質及其作為有機體發(fā)展的基本走向,形成了馬克思有機共同體思想。
馬克思有機共同體思想具有深邃的哲學意蘊。馬克思用辯證思維邏輯把握共同體的歷史過程,他把古代共同體向近現代共同體的演進看作有機共同體的生成和發(fā)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們超越血緣和地域的局限而彼此相互聯系、依賴,生成有機的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生產的分工和交往的必然性使人的社會性本質具有了整體性的意義,成為“總體性的人”。但是人的客觀總體性實現,在有機共同體最初的發(fā)展中并未能直接成為現實。在分工和私有制的歷史條件下,“總體性的人”卻現實地表現為孤立的存在,他們的社會性本質只能存在于人們彼此的物化—異化關系中,這種物化—異化的人們的有機聯系,馬克思稱之為“抽象共同體”,亦即近現代共同體的異化。它以貨幣—資本為表征,并貫穿于相當長的歷史過程?,F代的抽象共同體在否定古代的自然共同體和近現代的有機共同體之后,其自身內生的矛盾也最終使自己進入歷史的再一次否定過程,這個過程就是人們自覺創(chuàng)造社會條件,構建“自由人的聯合體”,現實地實現人的總體性,即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
馬克思有機共同體思想基于人類物質生產勞動發(fā)展,運用嚴密的辯證思維,勾勒出共同體演變的邏輯進路,使我們對共同體本質的認識以及對人類生產和交往關系的辯證運動過程的認識更加具象化,進而使我們能清晰地了解人類共同體必然的歷史走向。馬克思對共同體從無機到有機再到有機共同體異化的辯證分析和邏輯把握,是與共同體的客觀歷史演變過程相一致的。在此前提下,馬克思為“自由人的聯合體”——共產主義何以可能、人的全面自由解放如何實現等提供可追溯的歷史邏輯和合理的思維邏輯。
人類共同體不僅是一種群體結合方式(集體的存在方式),而且是人類基于物質生產和交往活動中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所形成的客觀關系發(fā)展的結果。一開始這種客觀的聯系可能是人們由于外部因素推動下形成的一種無機的、偶然的結合,但隨著生產力和生產方式的發(fā)展,人們的結合則逐步表現為由共同體內部生長出來的有機的、必然的聯系,直至最后形成為“有機共同體”。馬克思通過人類古代共同體及近現代共同體的研究,揭示了人類共同體由無機向有機發(fā)展的辯證的歷史生成過程。
1.無機的自然共同體——古代共同體。在人類處于蒙昧時代,共同體就以最原始的形態(tài)存在了。人們在共同體中存在著一種能力互補、生存技能互補的相互關系,但是人類最初的共同體,仍然是類似于動物的群體,“人最初表現為類存在物,部落群,群居動物”[2]。人們的聚集,并不是因為在勞動中彼此建立的聯系,而是共同對馬克思稱之為以土地為主要標志的生產資料的依附。這種存在于共同體之前的外部物質條件是共同體存續(xù)的前提,而個體往往是作為偶然的因素進入一定的共同體而成為共同體的一員,后來逐步形成最初的自然家庭和以后擴大為氏族部落等。在形成公社城邦等更大共同體基本單位后,他們仍然可以在最簡單的自然生產過程中(即運用天然的工具就能夠保證自己最簡單的自給自足)將這樣的關系不斷地生產出來。所以早期人類共同體如果發(fā)生什么變動,諸如戰(zhàn)爭、自然災害或人口增減等自然因素,也基本上是由于外部因素推動而非生產方式改變的結果。
對此馬克思是有所關注的。例如在對亞細亞共同體基本形式的研究中,馬克思看到,這種統一體本身是作為一種凌駕于單個人(家庭)之上的“特殊的東西”[3]。在實際的勞動中,單個人的生產和再生產完全可以靠自己或家庭獨立完成,而他所利用的自然條件,包括他自身的勞動能力則被視為他的無機自然形式,而這種共同體中唯一的“共同勞動”則是單個個體剩余勞動被君王集中組織運用,即灌溉渠道和交通工具的修建,等等?;蚴怯糜跒轫灀P共同體——現實的專制君王,或是想象的部落神的供賦和祭祀活動上。西方古羅馬時期的共同體是集中于城市而以周圍土地作為領土的城邦,這樣的共同體“是組成共同體的那些自由而自給自足的農民之間保持平等,以及作為他們的財產繼續(xù)存在的條件的本人勞動”[4]。但所有這一切勞動是被置于唯一目的之下——自給自足的生存,所以城邦共同體主要是為了對抗外界入侵和搶占土地的聯合,它更接近于軍事的共同體。最后是日耳曼形式的共同體,這種共同體是“從鄉(xiāng)村這個歷史的舞臺出發(fā)的”,所以構成共同體的首先是“親緣關系、語言、共同的過去和歷史等等”[5],這樣的共同體嚴格地說就是“部落”,其通過進一步集中和發(fā)展,由原來共同體聯合組成更大的公社。但是這樣的公社并沒有破壞原來共同體的經濟基礎,即土地的個體所有,所謂公社這個整體“并不是由它的各個組成部分組成”[6]。由此馬克思認為這種公社是“一種聯合而不是聯合體,表現為以土地所有者為獨立主體的一種統一,而不是表現為統一體”[7]。
無論是亞細亞、古羅馬或是日耳曼形式的共同體,馬克思都視其為無機的共同體形式。因為一方面,共同體本身并不是勞動的結果,而是前提,它可以被理解為僅僅是一定人群與一定土地等自然資源的聚集。而個體在共同體中和所有自然物質一樣(包括土地等生產資料)被視為再生產的客觀條件。他的存在和其他的自然物質渾然一體,就像“他的皮膚和感官一樣”只是他活動的前提。馬克思說,“在這里,個人決不可能像單純的自由的工人那樣表現為單個的點”[8]。另一方面,因為“公社成員不是通過創(chuàng)造財富的勞動協作來再生產自己,而是通過為了在對內對外方面保持聯合體這種共同利益(想象和現實的共同利益)所進行的勞動協作來再生產自己”[9]。在這種共同體中,個體之間的聚合并沒有實質性的依存和互補、協同合作的有機聯系,它們只是“由相同原材料做成的,即它們都是由同質性、共同性所構成的”[10]。在這里,同質性和共同性可以理解為個體的勞動形式或者勞動程序基本上都是同質的自然共同體,因為經濟上自給自足的循環(huán)往復,共同體內部可以在一定時間里保持平衡和穩(wěn)定。一旦共同體的內外部條件,如貧困、人口增長或戰(zhàn)爭和被征服,“共同體就會開始崩潰。而隨著這種局限的消除,基礎就崩潰和滅亡了”[11]。
2.有機共同體的形成——近現代人類共同體。由于商品經濟的出現和發(fā)展,人們由此而產生新的經濟和社會聯系,人類共同體最終也走出古代的自然共同體模式而逐漸形成具有新的特質的有機共同體。近現代以來,新航線推動了海外貿易的發(fā)展和世界市場的形成,普遍的商品交換推動了各民族、國家的普遍交往,由此打破原來因地域分割的孤立隔絕的狀態(tài),進入相互依存、相互聯系的世界整體化的歷史。人類共同體從古代走向近現代,其新的特質成為有機共同體,這根本上是由生產方式的發(fā)展推動的。其中,生產勞動分工的出現和發(fā)展是有機共同體形成的技術基礎。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尤其是《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反復強調了勞動和生產的分工在共同體演變過程中的決定作用。在歷史進程中,分工使勞動個體在生產過程中承擔了生產的局部而同時形成彼此之間相互協作的關系,這種關系在工場手工業(yè)時期就發(fā)生了。此時勞動中的分工協作,已經被馬克思視為是人們有機聯系的初步形成?!皢蝹€勞動者的力量的機械總和,與許多人手同時共同完成同一不可分割的操作所(例如舉起重物、轉絞車、清除道路上的障礙物等)發(fā)揮的社會力量有本質的差別?!盵12]這個差別就是馬克思所說的,無論是對勞動資料還是勞動本身,從勞動的一開始就取得了一種新的社會性質。進入機器大工業(yè)時期,因為機器作為勞動工具,其對人類肢體器官和智力功能的延伸,一開始就是呈現在不同生產功能的各種機器上,工人則是在不同生產環(huán)節(jié)承擔著對機器的操作。這些機器工具的工作強度和效率,可以遠遠超過人體器官和智力功能的工作極限。于是勞動分工便隨著日漸增多的機器工具的出現而普及開來,不僅是流水生產線上勞動各個生產環(huán)節(jié)的分工,還延伸至各行業(yè)、生產部門乃至整個社會活動的分工和專業(yè)化,“這種有機體制本身作為一個總體有自己的各種前提,而它向總體的發(fā)展過程就在于:使社會的一切要素從屬于自己,或者把自己還缺乏的器官從社會中創(chuàng)造出來。有機體制在歷史上就是這樣生成為總體的。生成為這種總體是它的過程即它的發(fā)展的一個要素”[13]。至此,分工已經不再僅僅是植根于機器化生產的一個特殊現象,而是成為具有社會意義的普遍現象和社會基本的生產方式。
由大工業(yè)創(chuàng)造的勞動工具,使勞動者個體脫離自然界的控制,而之前“耕地(水,等等)可以看做是自然形成的生產工具”[14]。在自然形成的生產工具的情況下,各個人受自然界的支配。工業(yè)化的勞動工具分解了生產勞動的技術環(huán)節(jié),勞動個體轉而因為操作機器的技能而可以依賴于自己的勞動,從原來受自然因素的支配轉而受自己勞動的支配,馬克思稱之為“勞動的統治”。原來依賴于“自然生產工具”時,個體必須聚集在一起,而在工業(yè)生產分工的條件下“他們本身已作為生產工具而與現有的生產工具并列在一起”[15]。于是原來人們之間依血緣、性別、家族、氏族、語言等建立起來的、彼此相互依賴的關系逐漸瓦解,舊式共同體的地域性也被打破,人與機器的結合即可滿足物質生產的要求,并且可以在任何地方實現這樣的生產。
從共同體演變的視角看,勞動分工改變了人們生產勞動的形式,但更為重要的是此時人們彼此的相互聯系發(fā)生了質的改變。在自然共同體中,人們作為自然資源的一部分,他們的活動主要是和自然資源交換,所以他們因共同依賴于相同的自然資源而形成彼此的聯系,他們的日常勞動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日?;顒訌母旧险f是“同質”的,因為此時他們僅僅是“各個人通過某種聯系——家庭、部落,或者甚至是土地本身,等等——結合在一起”[16],面對同一的勞動對象的簡單的生產活動幾乎也是同一的。而在工業(yè)生產分工的條件下,因為不同的機器對生產環(huán)節(jié)的分解,與機器結合的勞動一定是非同質的,這種非同質的個體勞動又是不能直接滿足自己和社會需求的。因為在分工條件下個體的勞動,只是社會總勞動的一部分。同理,個別勞動生產的產品,也只是社會總產品的一部分,無數個別的異質勞動的結合,才能完成一個可滿足再生產和生活需要的“總產品”。所以分工條件下的生產是一個社會化生產的過程,“勞動本身作為特殊的孤立的勞動者的勞動被否定了,被否定的孤立勞動,實際上是被肯定的共同勞動或結合勞動”[17]。在這個意義上說,分工使生產勞動產生了第一個具有真正社會意義的人類的社會關系。
由分工引起的異質勞動之間的必然聯系,來自“特殊的孤立的勞動者”必須尋找彼此重新結合的途徑和形式。“交換”就是這樣的途徑和形式,交換使已經彼此孤立的勞動者重新聯系起來,變成“普遍化和共同化的東西”[18]。這就是人類共同體從無機向有機轉變的辯證的歷史邏輯。個體勞動和具體勞動產品如果不能在交換中確證其作為社會勞動和社會產品的有機部分,它就不具有“整體性”,即不可能具有現實的可能性;反之亦然。社會總勞動和總產品的“整體性”正是通過個體勞動和具體勞動產品,才得以完整地體現,社會的生產才能正常地運轉。這種相互融合的關系,不是在共同體外部形成的,而是生發(fā)于共同體內部,引發(fā)這一變化的機制正是生產勞動的社會分工。勞動分工的普遍化是一個客觀的趨勢,人類有機共同體在勞動分工的推動下,其形成和發(fā)展亦呈現為一個客觀必然性的過程。在此歷史條件下,“個人力量(關系)由于分工而轉化為物的力量這一現象,不能靠人們從頭腦里拋開關于這一現象的一般觀念的方法來消滅”[19]成為歷史的必然性。
人類有機共同體的發(fā)展經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這主要是指在歷史進程中人們在共同體中彼此有機真實的聯系,卻首先是通過異化的形式入場的。馬克思通過對資本主義這一具體社會形態(tài)的研究中揭示了共同體異化的歷史進程,并預示了有機共同體未來的歷史走向。
馬克思認為,勞動分工同時也是勞動工具及勞動資料的分離,“這就是說,分工的每一個階段還決定個人在勞動資料、勞動工具和勞動產品方面的相互關系”[20]。在勞動過程中,勞動者創(chuàng)造了所有關系的對象,也合乎邏輯地會成為勞動創(chuàng)造物的所有者。所以馬克思說分工和一定生產資料的所有制,是歷史進程的同一結果,而首先是勞動工具和生產資料的私人所有制成為與分工相伴隨的社會經濟制度。于是由勞動分工的個人之間的相互依存的關系,在社會現實中卻因為私有制使人們產生彼此分離,形成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的矛盾。同時,分工和交換是互為條件的,在私有制下,生產資料、勞動工具與具體勞動的彼此分割,卻在普遍的商品交換中又彼此聯系起來,人的聯系是依賴于物的交換實現,而且是須臾不可脫離的物質交換,商品交換成為人們日常生活方式。
頻繁、普遍的交換需要,最終催生了“終結的交換價值”——貨幣。千千萬萬具體形態(tài)的產品抽象為交換價值,貨幣就是商品交換價值的物質符號,它在交換中充當的“一般等價物”,使商品的普遍交換得以實現。當貨幣代表的商品交換價值從所有商品中抽象出來并成為和商品相分離的獨立存在時,貨幣本身就成為了共同體。馬克思直接說“貨幣本身就是共同體”[21],并且進一步指出貨幣是“抽象的共同體”。這里除了指貨幣將具體商品抽象為交換價值的符號,更重要的是揭示在私有制的社會條件下,人們真實客觀的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被抽象為物(貨幣)的關系的荒謬現實。而貨幣此時不僅和一切商品相對立并且成為所有交換關系的“控制者”,在商品交換的市場上,“隨著生產的社會性的增長,貨幣的權力也按同一程度增長,也就是說,交換關系固定為一種對生產者來說是外在的,不依賴于生產者的權力,最初作為促進生產的手段出現的東西,成了一種對生產者來說異己的關系”[22]。由此,貨幣成為社會關系的抽象,成為異己于人、凌駕于人之上的共同體。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出現以后,由貨幣到資本,資本便繼續(xù)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地承擔和深化了貨幣抽象共同體的所有“功能”,它把勞動者甚至資本所有者都變成了資本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作為異己的物質力量,成功實現了對人及人的所有社會關系的全面控制。
人類有機共同體首先以異化形式——抽象共同體呈現于歷史進程是具有必然性的,因為生發(fā)于物質生產勞動的人類共同體,當生產力主要是生產工具的發(fā)展足以幫助人們作為獨立的勞動者面對自然界進行物質生產勞動時,原來聚集式的共同體形式就勢必會按照生產力發(fā)展的要求來改變,于是“在大工業(yè)和競爭中,各個人的一切生存條件、一切制約性、一切片面性都融合為兩種最簡單的形式——私有制和勞動”[23]。而最初的私有制則是適應于分工勞動而出現的,分工下不同的勞動者支配和使用不同的勞動資料、作用于不同的勞動對象、生產不同的勞動產品,從而在事實上或實質上占有了一定的生產資料和勞動產品,也就是說,私有制其實就是分工的產物和結果,是分工的歷史體現。馬克思認為,歷史發(fā)展的一定階段“私有制是必要的”[24],即可以理解為它具有歷史的合理性。
盡管如此,歷史的辯證法告訴我們,歷史進程中每一個必然階段,往往總是在自身矛盾運動中孕育著否定自己的力量。分工和私有制雖然成就了近現代共同體,但是分工條件下生產者產生了彼此間全面的相互依賴。而私有制同時又使人們彼此分離、孤立,只能羈絆于狹隘的生產關系中,這樣,他們生產活動及產品的社會性實現,只能依賴于市場商品的交換。也就是說,人們在勞動分工發(fā)展的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必然的社會有機聯系,在現實中卻要通過市場上物的交換的偶然性成功來實現。于是作為人類勞動對象化的物,在交換過程中成為人們期許和依賴的對象,成為膜拜的“神”。在以資本這一抽象王國主宰的資本主義社會里,資本在市場中無限擴張的權力則成了更大的“神”。
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作為共同體的具體形態(tài)——抽象共同體,在其自身發(fā)展中孕育的矛盾以及人的真實的社會關系的扭曲,表明其逐漸失去了存在的歷史合理性,而抽象共同體的祛魅與否定以及人們真實社會關系回歸的歷史訴求,決定了人類共同體必然走出異化而構建新形態(tài)的歷史走向。
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里,共同體的主體是人,是人的物質生產活動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社會關系。但是按照馬克思的分析,“在個人創(chuàng)造出他們自己的社會聯系之前,他們不可能把這種社會聯系置于自己支配之下”[25]。因此,人類共同體走向異化的過程,還在于共同體之中作為主體的人的“非自覺”活動。因為分工和私有制的制約,生產者進一步被分割,每一個生產個體對客觀上的整體勞動——社會化的勞動,對“必須帶有同生產力和交往相適應的普遍性質”[26]的生產工具以及整個生產資料的普遍占有也無從認知。相反,人們只能從物的交換中體驗到對彼此的依賴,“貨幣使任何交往形式和交往本身成為對個人來說是偶然的東西”[27]。于是,物—交換—貨幣,獲得一種普遍性的“幽靈般的對象性”。真實的社會總勞動中有機環(huán)節(jié)——千千萬萬不可分割的具體勞動的彼此依賴被遮蔽,內在于人自身的社會性本質卻現實地表現為人以外的物的交換關系,生產者個體所祈求的不是在自己真實的對象化勞動產品中證實和實現自己,而是在交換中,在貨幣的獲得中證實自己,獲得自身生存的價值。所謂抽象的共同體就是在人們這種“非自覺”活動中被不斷地再生產出來。
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一方面因為分工和交換的必然性,生產力已經以物(這里的物是指客觀的物質性關系)的形式整體性存在,即不再是個人的力量,而是社會的力量。因此,即使是資本所有者,因為狹隘利益的局限,也不能準確地把握這個存在于有機聯系同時自己也存在于其中的社會力量,對他們來說,只有資本的反復投入生產和交換過程,在交換中擁有和占有更多的剩余價值,才是他們生產的唯一目的。而另一方面“是同這些生產力相對立的大多數個人,這些生產力是和他們分離的,因此這些個人喪失了一切現實的生活內容,成了抽象的個人”[28]。唯一使他們和社會生產力保持聯系的是他們的勞動,由于失去生產資料,他們只是作為抽象的勞動(即勞動力商品)和生產力其他要素一樣進入具體的生產勞動過程,勞動對他們來說,早已不是什么“自主的活動”,而僅僅是謀生的手段,在資本控制和剝削下,這種手段甚至表現為“用摧殘生命的方式來維持他們的生命”[29]。
馬克思看到了資本主義的弊端,分析了“抽象共同體”的歷史癥結,提出人類有機共同體的新形態(tài)——自由人的聯合體的思想,亦即共產主義。馬克思對共同體歷史發(fā)展的這一基本走向的理論推演,是對抽象共同體的揚棄,是人類共同體歷史發(fā)展的否定之否定。
馬克思提出:自由人的聯合體是人們“第一次自覺地把一切自發(fā)形成的前提看做是前人的創(chuàng)造”[30],盡管這些前提并不是前人自覺選擇的結果,但它們仍然是人們在物質資料生產過程中客觀形成的,因此“也不認為這些條件對于創(chuàng)造它們的個人來說是無機的”[31]。在資本主義社會里,普遍化的分工強化了社會化的生產力。馬克思在他生活的時代就已經看到,大工業(yè)提高了生產效率,創(chuàng)造了交通工具并推進了商業(yè)版圖的不斷擴張,商品流通加速,貨幣制度得到進一步的發(fā)展,人們的生活和交往在普遍的商業(yè)活動中更加密切。大工業(yè)還“首次開創(chuàng)了世界歷史,因為它使每個文明國家以及這些國家中的每一個人的需要的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32],使各國曾經閉關自守的狀態(tài)不再可能。所有這一切表明,新的共同體只能建立在這樣的條件下,因為這個前提是歷史的,也是迄今為止與生產力發(fā)展一定水平相適應的人們的交往方式,即歷史形成的人類有機的社會關系,“使這些前提受聯合起來的個人的支配”[33]。
馬克思指出,自由人的聯合體將仍然是人們普遍的物質和精神交往,人們的需求和全面關系的進一步發(fā)展和深化,以及人的能力的全面發(fā)展。但是這些不再需要依賴于全面的社會物質交換,甚至不再需要異化的活動和異化的社會關系來實現。人們對生活和生產的需求,以及每個人的發(fā)展權利不再需要通過對物的占有實現。這是因為在新的共同體中,生產資料和社會財富從屬于共同體所有成員,個體勞動不再為私有制所分割而成為彼此獨立和孤立的活動,單個人的勞動一開始就是和社會其他勞動者共同進行的社會勞動。依然因分工形成的不同質的勞動在這個共同體中也不再需要依賴彼此物的交換而實現其一般的勞動性質,人們可以自由地聯合起來,有計劃地組織社會的生產和消費。也是在生產資料的共同擁有下,共同體中的每個勞動個體實際上實現了對社會生產力總和的占有,“對生產工具一定總和的占有,也就是個人本身的才能的一定總和的發(fā)揮”[34]。由此,勞動才在真正的意義上成為勞動者的“自主活動”,不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
綜上所述,馬克思對未來自由人的聯合體的理論設想中的關鍵點是:其一,消除私有制,因為這是勞動異化、勞動產品異化、勞動者異化的癥結所在;其二,在此社會基礎上,抽象共同體的祛魅,使人們在共同體中整體性的社會關系回歸,成為自己社會關系的控制者;其三,在公有制和生產力充分發(fā)展的基礎上,實現勞動者自主活動與物質生產直接的統一和能力的全面發(fā)展。
馬克思對有機共同體的研究始終植根于唯物史觀的基本立場和方法,即從人類一切社會生活基礎條件的物質生產勞動出發(fā),他強調一方面人類勞動活動凝結和沉積到物質中,首先形成以生產工具為主要內容的生產資料,成為決定歷史活動的客觀力量;另一方面在創(chuàng)造物質生活條件的同時,也形成人與人的物質關系紐帶,由此生成人的社會性本質。人的社會性本質不是指“相關社會成員之間的個別性關系,從根本上來說,乃是社會整體性的關系”[35],“每一個社會中的生產關系都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36]。個別具體的社會關系都是由整體的社會關系決定的,而人類不同歷史階段的共同體就是社會整體關系的具體歷史形態(tài)。同時,這樣的整體社會又不是既定的和一成不變的。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人們交往形式的改變和交往范圍的擴大,人的整體性社會本質也會產生質的變化,呈現為從“人的依賴”到“物的依賴”以及“物的依賴”的再否定的人的整體性社會本質的回歸。而與此相應的則是不同共同體形態(tài)的歷史演進邏輯,即古代的無機共同體—近現代的有機共同體—現代的有機共同體異化的抽象共同體—未來的自由人聯合的有機共同體。馬克思認為前三個共同體都是人類自發(fā)的物質生產活動的產物,而未來的共同體則需依靠人類自覺的構建來實現。馬克思有機共同體思想揭示了人類共同體的發(fā)展從歷史必然性走向人類自覺活動推進的歷史辯證進程。
共同體發(fā)展的歷史邏輯表明,共同體的發(fā)展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而其中共同體發(fā)展的日趨有機性是它的基本走向。放眼世界,當今最大的潮流就是“全球化”,全球化可以視為有機共同體在當代的新樣態(tài)。
全球化首先是指世界經濟的全球化。馬克思在100多年前西方國家進入大工業(yè)時期的商品海外貿易中,就看到了人們在世界市場中形成生產和交換的相互依賴關系,并揭示世界歷史由此生成的過程。而當今的世界,則是各國的物質產品、生產資料、人員、信息等所有生產要素在全球范圍內的流動,這種流動促進了整個世界物質生產力的發(fā)展。經濟全球化同時必然會引發(fā)世界各個民族、國家和地區(qū)在政治、文化、科技乃至生活方式的碰撞。為適應于經濟全球化的必然過程,人們在這些碰撞中也會不斷磨合,逐漸形成彼此理解、適應、相互依賴和趨同的動態(tài)格局。所有這一切實則就是世界范圍內有機共同體的歷史生成。正如習近平所指出的,“這個世界,各國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37]。
全球化雖然是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必然結果,但是不可否認,這個全球化到目前為止是西方資本主義大國主導的全球化,事實上是資本主宰的產品、生產資料和人員等生產要素在全球的流動。資本邏輯覆蓋了整個全球,將全球的生產要素組織在資本增殖和獲取更多剩余價值這一狹隘的目標下。以資本的本性,它傾向于流向能夠帶來更高利潤的行業(yè)、國家和地區(qū),資本的擁有者青睞于有優(yōu)厚自然資源和人力資源儲備的國家和地區(qū),在那里投資辦企業(yè)建工廠,利用當地的自然資源和廉價勞動力,將所有這些生產要素納入資本控制下的全球生產鏈中。結果是這些跨國資本控制或占有全球的優(yōu)質生產資源,社會財富加速流向少數資本家,全球化逐漸走向失衡。在西方發(fā)達國家中,普通民眾和大資本所有者之間;在國際上,西方發(fā)達國家和廣大發(fā)展中國家之間——它們的貧富差別非但沒有消除,而且越來越大。除此之外,自然條件貧瘠、社會經濟比較落后的國家和地區(qū)自然不會得到資本的青睞,它們長時間地被排斥在全球化浪潮之外,成為全球化中“孤立島嶼”,它們的現代化進程遠遠落后于西方發(fā)達國家,社會物質生活水平落后于世界多數國家的平均水平。資本邏輯控制下的全球化,必然帶來全球發(fā)展的不平衡,貧富兩極分化不可避免。
從共同體歷史發(fā)展的總體視野中審視當今的全球化潮流下生成的世界共同體,本質上它仍然是一個抽象的共同體。所不同的是,這個抽象共同體較之工業(yè)時期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人們僅僅是依靠海外貿易建立起來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關系。它依托于現代科學技術尤其是信息技術形成的全球范圍內更為深化的分工體系,促成了人們在生產和消費乃至社會生活各方面無縫隙的互相聯系和依賴,資本超越國家、民族的藩籬在整個世界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構建了更為徹底的物化世界。因此可以認為,當代的全球化仍然處于共同體發(fā)展的自發(fā)階段,這是由資本主義私有制和主導全球化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決定的。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如全球化的高歌猛進與其過程的無序性并存(這個無序不是泛指雜亂和無規(guī)律,而是指無整體協同運動的不平衡)、全球化的歷史必然趨勢與對少數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全球化所包含的經濟政治矛盾極化下產生的逆全球化思潮并存等現象。因此,克服當代全球化的悖論,從自發(fā)地順應全球化進程到自覺地對私有資本主導下的全球化進程進行引導和矯正,應是全人類面臨的亟待解決的實踐課題。
馬克思在批判抽象共同體的生成和局限性時談到,以往共同體中生產關系和交往關系的發(fā)生都是由歷史一定階段的生產力狀況決定的,而對共同體的個人來說這些關系卻是偶然的,這是因為人們在勞動分工的條件下產生的必然聯系,卻由于私有制造成的分離而變成對他們來說是異己的控制他們的力量,這就是抽象共同體自發(fā)的歷史過程。“共產主義和所有過去的運動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一切舊的生產關系和交往關系的基礎,并且第一次自覺地把一切自發(fā)形成的前提看做是前人的創(chuàng)造,消除這些前提的自發(fā)性,使這些前提受聯合起來的個人的支配。”[38]在馬克思看來,實現對抽象共同體的否定而向自由人的聯合體邁進,是人類歷史從自發(fā)到自覺的認識和實踐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至少有兩點是需要通過人們的自覺活動來推進的。第一,消除私有制,使生產資料成為勞動者的共同所有,即消除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分割、個體利益彼此完全隔離和分割的社會基礎,勞動者直接與生產資料相結合,他們的勞動也直接呈現為社會總勞動,勞動者也不會因為分工而彼此孤立,他們占有社會總的生產力。人們的社會關系不再是通過物的關系來實現,因而他們也不再會被異化的社會關系所主宰。第二,聯合起來的個人有計劃地組織社會的生產,推動生產力高度發(fā)展,社會化進一步深化,社會財富充盈。在消除了社會關系異化的基礎后,使人們在勞動分工條件下的交往和聯系更加廣泛、平等、互補、協調等等,使每一個人成為既是獨立的,同時又是直接占有他所有社會關系的真正自由的個體。顯然地,這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
由于資產階級狹隘的階級利益局限,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資本利益的最大化永遠被認為是首要目標,從某種意義上說,資本邏輯主導的全球化必然帶來全球發(fā)展的不平衡和全球貧富差距的擴大。這表明資產階級自己作為物化的存在,從根本上是難以認知和擺脫這種自發(fā)的社會關系,無法實現對抽象共同體的否定和超越。因此,可以擔當起這個歷史使命的只能是由無產階級及其政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
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以公有制為其根本的經濟基礎,一切從人民利益出發(fā)是其執(zhí)政黨——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理念和宗旨。對于中國共產黨來說,推進自由人的聯合體歷史進程,實現共產主義,是共產黨為之奮斗的理想和歷史使命,因為這個進程的目的是使人民利益最大化,使人類的自由和解放真正得到實現。習近平提出要“深入研究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和大勢,始終掌握新時代新征程黨和國家事業(yè)發(fā)展的歷史主動”[39]。所謂歷史主動,就是把握歷史的規(guī)律性,自覺推進歷史的必然進程。
在以資本為主導的全球化日益暴露出其重重矛盾和其越來越不合理的弊端時,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張應運而生。人類命運共同體所秉承的理念,是以馬克思有機共同體思想為理論基礎,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對世界發(fā)展趨勢的自覺把握。按照這一理念,中國在積極推進經濟全球化的同時,倡導各國“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的合理關切,在謀求本國發(fā)展中促進各國共同發(fā)展,建立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發(fā)展伙伴關系,同舟共濟,權責共擔,增進人類共同利益”[40]。習近平總書記根據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科學內涵,進一步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必須堅持各國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必須堅持合作共贏、共同發(fā)展;必須堅持實現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xù)的安全;必須堅持不同文明兼容并蓄、交流互鑒[41]。有理由相信,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最新成果之一,必將在世界歷史進程中重塑世界秩序、引領新型經濟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