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有光

畢佳

第一次見到薇薇，她宛若晨曦中頂著露珠的嫩黃色清荷，靜靜坐在窗下，馨香迷人的美麗撲面而來。

薇薇剪一頭學生短發(fā)，黑黑亮亮的，劉海處一個漂亮的小發(fā)卡，順順地卡在發(fā)頂，露出粉嘟嘟的腦門。兩彎稍加修飾過的眉，很長的睫毛，是自然長成的那種，黑黑的向上翹著，像兩把小扇子。左邊臉頰上鑲嵌著一顆不深不淺的小酒窩，一笑就泛起恰到好處的甜。那張白皙的臉上，偶爾綻放特別的微笑，從內(nèi)到外透出一種天然的干凈，加之后天形成的現(xiàn)代女孩時尚氣質(zhì)，讓人過目不忘。

我認識薇薇，是從她的聲音開始。源于一天晚上閑來無事，在手機上看朋友圈，翻到一篇朗讀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隨手打開，朗讀者清甜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一下抓住了我。那種穿透夜空的沁人心脾，又像是清澈見底的小溪，緩緩流淌，其間的飽滿柔和，讓人余猶未盡。在文章結(jié)束后，還配了一段好聽的音樂。

我搜索訂閱號找到平臺，居然是本地的，從此每天巴巴地等待內(nèi)容更新。日復一日，這成了我不可忘卻的惦念。直到后來的一天，跟一位朋友吃飯，她告訴我這個播音的小姑娘，是一所中學的英文老師。我便期待能有機會認識她，看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能有這么好聽的嗓音，還能把張愛玲的小說讀得如此有味道。

終于有一天，我們相識了。朋友告訴薇薇我家的地址，她自己找來，說是想學習寫字。當她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有些吃驚，一個優(yōu)雅、甜美的小姑娘，和我日思夜想的聲音和在一起，真是完美至極。一個人竟然可以同時擁有美貌和動聽的聲音，不知道海底的巫婆會不會再次出現(xiàn)！我這樣想著。

這一天，我們邊喝茶邊聊天，從她上學聊到工作。她說她非常珍惜現(xiàn)在的工作，也很喜歡老師這個職業(yè)，大學畢業(yè)沒留在大城市，而是選擇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回到父母的身邊來，過質(zhì)樸而又實在的教書日子。

一個名牌大學外語專業(yè)畢業(yè)的研究生，個人條件又如此之好，跑回一個小縣級市，我當時聽了還有些不太理解，有幾分替她惋惜。而她，卻在緊張繁忙的教書之余，還能一直堅持朗讀。

我問她是什么原因跟動力給她的力量？

她頓了頓，微微抬起眼眸，目光擦過我的臉頰，看向我背后的窗外。只有路燈的窗外，光亮照在鄰居家用白瓷磚貼過的墻壁上，反著一層幽幽的亮光。她就這樣凝視著夜晚，給我講起兩年前的一天，她陪著好朋友到省城的醫(yī)院去體檢，自己也順便做了一個常規(guī)體檢……

誰知道這一檢，朋友沒事，她自己卻查出已是惡性腫瘤晚期。她全懵了，絕望、悲痛、拒接治療，或者是各種各樣的自殺方式。絕望的情緒接踵而來，整個人被恐怖所籠罩。那一夜，她直接住進了病房，猶如進了地獄，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她的爸爸和媽媽就趕到了醫(yī)院，看到媽媽一夜白了頭發(fā)，她所有自殺的想法都煙消云散了，她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哪怕這個希望近乎看不到。

她被全身插滿管子推進手術(shù)室。媽媽在爸爸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wěn)，那一刻，她感覺已是生離死別。等從迷糊中醒來，感覺到媽媽顫抖的雙手緊握自己的一剎那，她意識到自己沒有死。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沒完沒了地打針吃藥，伴隨各種治療。她的手在手術(shù)后抬不起來，為了能恢復正常，她努力地在病房的走廊上，每天一寸一寸試著用手指丈量墻壁。雙手終于開始變回到自己身上，聽使喚了。

之后的兩年，是在治療中無數(shù)次放棄，又無數(shù)次的堅持中度過。煎熬的兩年，還承受著從前美好的身材與體態(tài)，由于激素導致的肥胖，整個人變得仿佛已步入中年。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獨自一人卷曲在墻角，狠狠地哭了一場。她在平靜中跟我娓娓道來過去這兩年的經(jīng)歷，最終感嘆“其結(jié)果已經(jīng)很好了，至少我還活著”。

薇薇的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始終沒有掉下來。她說后來是請到了外國專家，調(diào)整了治療方案，病情才有所好轉(zhuǎn)。這一縷曙光，讓她每天堅持鍛煉，跑步、練瑜伽、跳街舞等，把自己弄得跟個運動員似的?，F(xiàn)在好多了，病情進入平穩(wěn)期，如果五年內(nèi)不出現(xiàn)轉(zhuǎn)移，應該就會好起來的?，F(xiàn)在能夠重新回到自己熱愛的學校，每天站在講臺上給學生上課，眼睛里朝陽般的學生，或看同事都格外親切，覺得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美好而珍貴。

在病中的微微常想，父母只有她這么一個孩子，要是她的生命早早消逝了，他們該有多么悲傷和寂寞！所以她要美麗地活著，便想到了閱讀。讀許許多多她喜歡的文章，錄制下來，要是真有離開的那一天，父母想念她的時候，可以看照片，聽她朗讀的聲音，換一種方式陪伴他們。

聽著薇薇越來越風輕云淡地講述，我早已酸楚難耐。我們后來談到了教學，彼此交流了一些師生之間的小插曲，我想在不動聲色中，把氣氛調(diào)節(jié)得正常一點。順手拿起桌上放著的糖請薇薇吃，她告訴我之前真的很愛吃糖，現(xiàn)在不能吃了。邊說邊把糖果放到鼻子前深深聞了聞，很滿足地笑了，重新把糖果放回小碟子。她說從手術(shù)后就不再吃糖了，如果特別想吃的時候，就會特意買好多帶到教室，分給她的學生們吃?？粗⒆觽冮_心吃糖的樣子，她也十分享受，就算是自己也吃了。

當我們談到文學，各自喜歡的書籍，她尤其喜歡張愛玲。關(guān)于這一點，在我們后來的交往中，我深深體會到了。在她的朗讀中，我聽到了大量的張愛玲作品，而且每一篇都讓人聽來意猶未盡。

后來，我們談了很多書法和繪畫的故事，她說自己也想學畫，想體驗一下繪畫的過程。我便給她準備了一些紙張和顏料，第一次繪畫課，讓我目睹她果真是個伶俐的姑娘，什么都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通。畫的是三幅裝飾畫，雖說簡單，可也很是考構(gòu)圖。面對她的三幅習作，我還是十分驚嘆，她的審美與情趣表達，無疑是常人非比的。

于是，就特別想告訴大家，我的業(yè)余書畫藝術(shù)培訓班，有一個叫微微的超然女孩。她在生命遇到災難的過程中，臉上洋溢的甜美微笑，找不到一絲對生活的屈服，展現(xiàn)出走過泥濘的堅強。學畫不久，她把自己的畫裝好框，掛進書房，讓我看到一種難能可貴的積極向上，一份恬靜美好的態(tài)度生活，令人心生感動，值得我致敬！

與此同時，也特別想對她說：我要與你做一輩子寫字畫畫，談天說地的朋友；祈愿生命中的所有美好與你同在；祈愿健康與平安在每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叩響你的門，照進五彩斑斕的光亮，點燃你的生活與幸福！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